程宗揚道:「咱們有多少人?」
蕭五叉手道:「咱們來的共是九家。石家最多,除去死傷,還有四十五人;張家二十八人;蕭家三十人;桓家二十四人;其他幾家加起來還剩三十九人。一共是一百六十三人,受傷的十二個和幾位公子都在山上。還有石少主帶的九名侍姬。情形就是這樣,請公子示下。」
「得了吧。你們兩個都是打過仗的,還來問我?」程宗揚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你們自己看著辦,我去瞧瞧那些飯桶。」
吳三桂道:「公子,咱們要撐多久?」
「這個很重要嗎?」
「打兩個時辰跟打十個時辰差別可大了。」
程宗揚翻了翻眼睛,「小狐貍要能活著回來,你們問他好了。那家伙跑哪兒去了?」
蕭五畢恭畢敬說道:「我們小侯爺還在兜圈子,馬疲了就回來。多謝公子爺費心。」
「我才不費心呢。」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長伯不是問要撐多久嗎?等小狐貍回來,你把他腦袋砍了,往徐敖哪兒一扔,咱們就可以回家睡覺了。」
張少煌口沫橫飛,正在談論自己射殺叛軍旗手的壯舉。那些世家子弟一個個聽得目瞪口呆,連躲在車里的石超也情不自禁伸長耳朵。
程宗揚爬上山丘,張少煌立刻過來拉住他的手,大笑道:「今日見程兄臨危不懼,指揮若定,張某才知道什么叫大將之風!」
程宗揚嘆了口氣,「咱們就別對著吹捧了,商量商量怎么辦才是正經。」
張少煌道:「有什么好商量的?我們就以程兄馬首是瞻!」
桓歆也道:「沒錯!剛才要不是程兄,我們早就被打散了,還能逃到這里?我們都聽程兄的!」
這會兒什么世家也不好使了,張少煌和桓歆先開了口,眾人紛紛附和。
「那好,我也不客氣了。」程宗揚道:「第一件,各位的護衛我先借用,獎懲的章程我也說了,求各位給我個面子,事後該賞該罰的,都由各位處置。」
眾人轟然道:「這個好說!」
「第二件,咱們這會兒陷身死地,要活都活,要死都死,誰也不能拋下大伙自己逃生——順便說一下,峪口還有二百多州府兵。」
到了這步田地,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眾人都把胸脯拍得山響,「誰逃誰是孫子!」
「第三件,」程宗揚放緩語調,「今天的事大家也看到了,與徐司空無關,都是徐敖這小子自己搗鬼…」
桓歆脖子一梗,「說別的我還信!就徐小子,憑什么能拿到虎符?」
謝家的謝無奕也道:「徐敖敢造反,少不了族誅!徐度教子無方,也少不了開刀問斬!」
「這就是我要說的了。」
程宗揚上來的目的就是這個,蕭遙逸一心煽風點火,鬧得越亂越好,自己總不忍波及無辜,趁他不在,先過來滅火。
「各位都是貴族世家,對朝廷政局比我這個外來人通曉得多。徐敖能拿到虎符,調動石頭城的州府兵,背景肯定不簡單。如果輕舉妄動,只怕更為不妙。」
幾個人對視片刻,張少煌道:「程兄,有什么話盡管直說。」
程宗揚道:「我的意思是,現在幕後的人物還沒有露面,如果能僥幸逃生,大家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把罪名推到徐敖身上,靜等水落石出。沒找到背後的主謀之前,都不要追究此事。」
張少煌看了看眾人,「除了太原王家和瑯琊王家,陳郡的謝家、袁家、穎川庾家、河東柳家、太原阮家、譙國桓家、金谷石家,還有我們張家,小侯爺的蘭陵蕭家,咱們九家都在這里。」
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等於除了王氏兩支,晉國數得上的世家大族都有人來圍獵。太原王家酷好書法,對射獵興趣不大。瑯琊王家有王處仲,大伙都不愿去自討沒趣,因此沒有請這兩家。叛亂者既然不在這些世家之中,又有這樣大的權力,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帝室…這漟混水可不是一般的混。
桓歆道:「就依程兄的意思,所有的事都推到徐敖一個人身上!別的咱們既不知道,也不理會。」
眾人參差應了幾聲,顯然還處於震驚中。
「媽的!」張少煌罵道:「大家都是七尺高的漢子!這點小事就把你們嚇住了?桓老三!把你的匕首給我!石胖子!你不是帶著酒嗎?把觴給我!」
張少煌拿起酒觴,倒了酒,然後伸出手,匕首在腕上一劃,把血滴到酒里。
「大夥兒喝了血酒!今天的事都爛到肚子里!依程兄說的,找到主謀之前,誰也不許輕舉妄動,等水落石出,咱們九家聯手,就是天王老子也扳倒了!」
有個世家子弟囁嚅道:「萬一…會不會…陛下…」
「放屁!」張少煌橫著眼道:「他天天睡我姊,會殺我這個小舅子嗎?」
眾人一聽都放下一半的心事,只要站在晉帝一邊,就占據了大義的名份,別的說得再天花亂墜,也逃不過叛逆兩個字。九家的勢力占了晉國政權的七成,什么叛逆也踩平了。到時候說不定還能立下討逆的大功,公侯之位唾手可得。
眾人當即一一滴血入酒,連石超也哭喪著臉,讓人在腕上劃了一刀,掉著淚雪雪呼痛。
「程兄!」張少煌把酒觴遞過來。
程宗揚對喝血酒一向有點心結,你知道誰有傳染病啊?正拿著血酒犯愁,忽然背後一聲長笑,「喝血酒怎么能少了我?」
蕭遙逸笑嘻嘻從樹後來,一手牽著他的白水駒。那匹駿馬腿上濺滿泥土,馬毛被汗水打濕,一縷縷光滑發亮。
「行啊,幾百人把你追得跟狗一樣,居然連根毛都沒傷?」
「那可不是!」
蕭遙逸手指一挑,佩劍跳出寸許,然後伸出拇指,在劍鋒上一搪,隨手把鮮血甩到酒觴里。程宗揚也只好給自己放了血,湊夠份數。
蕭遙逸舉起酒觴,正容道:「今日蘭陵蕭氏、清河張氏、陳郡謝氏、穎川庾氏、陳郡袁氏、譙國桓氏、太原阮氏、河東柳氏、金谷石氏、盤江程氏,總此十家,歃血為盟!自今爾後,同進退,共福禍!從者有吉,違者不祥!」
說完,蕭遙逸長飲一口,然後遞給張少煌,接著是謝無奕、桓歆、袁成子…幾個人一一喝完,最後傳到程宗揚手里。
程宗揚舉觴笑道:「那我就乾了吧!」
程宗揚一口氣喝完,把酒觴一丟。
張少煌撫掌道:「痛快!」眾人紛紛叫好。這些子弟平常就氣味相投,這會兒喝了血酒,感覺更是不同,蕭遙逸那句同進退,共福禍說到眾人心眼里,如今彼此都在一條船上,同舟同濟,愈發親密起來。連平常看不上眼的石超,也顯得多了幾分親近。
蕭遙逸拉起程宗揚,「走!咱們到下面去!」
桓歆叫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有吳長伯那樣的悍將,何必犯險?」
蕭遙逸笑道:「射獵哪里有射人痛快?剛才輸給張侯爺,我還得贏過來!免得要賠張侯一個美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