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折斷的脖頸間,鮮血慢慢乾涸。在他腳下,一個獰笑的鬼臉圖案清晰可辨。鮮血淋漓的圖案正中,卻多了一隻浸染了血跡的草結。
程宗揚已經是第三次看到鬼王峒的人施展巫術。蛇彝村那次,他們一行到的太晚,白夷族的地宮那次,鬼王峒使者的施法被凝羽打斷,都沒有看到巫術施展的場景。但鬼王峒巫師寧肯犧牲六名戰士也要施術,可以想像鬼王峒巫術的兇險和詭異。
雲蒼峰雙手滿是冷汗,連連道:“僥幸僥幸。”
以這些鬼戰士的實力,完全可以把他們擊潰,縱然有人能從屠殺中逃脫,在這片被鬼王峒陰影籠罩的南荒叢林,也難保住性命。幸運的是,武二郎一刀擊殺巫師之後,余下的幾十名鬼戰士都化為枯骨,才讓他們躲過了殺身之禍。
朱老頭不知從哪兒鉆出來,裝模作樣地東瞧西看,然後傲然道:“這些都是還沒有完全煉成的新兵蛋/子,要白夷族那些有這么四五十個,你們還想活命?”
程宗揚擦著刀上的血污道:“我們如果被殺,你老人家也活不了。說起來,我們商隊也救了你一命。我也不說讓你報恩了,從現在起,往後的向導費給免了吧。”
朱老頭嘿嘿一樂,“我就是隨便說說。小程子瞧你,又當真了不是?嘿嘿嘿嘿…”
程宗揚扭頭一看,訝道:“誰的驢被殺了?”
朱老頭像火燒屁股一樣跳起來,“我的驢哇!!”
程宗揚牽起自己的黑珍珠,順腿一腳,踢在灰驢屁股上。草驢夾著尾巴溜到一邊,把朱老頭心痛得左看右看。
這邊武二郎抱著膀子晃過來,上下打量著程宗揚,嘖嘖道:“小子行啊,那幫鬼東西竟然沒砍死你?嗨,連道傷口都沒留,運氣不錯啊。”
“托二爺的福,你要多折騰一會兒,這五虎斷門刀就跟我進墳墓了。”
武二郎眉開眼笑地用肩膀扛了他一下,小聲道:“啥叫折騰?啥叫折騰?不是二爺我吹牛,也就是咱們依依了,換成你那個不長翅膀的丫頭片子,不夠二爺翻騰的。”
“依依?你也太肉麻了吧?”程宗揚小聲道:“你們剛才搞完沒有?沒搞完接著搞,免得你內分泌失調,逮著人就往死里揍。”
武二郎瞪了他一眼,把雙刀挎在腰間,哼著小曲離開。
樂明珠手忙腳亂地給傷者包扎傷口,小紫在一旁幫忙。有這一對絕配,受傷的幾個算是倒了大霉了。不止一個因為包好的傷口忘了敷藥,又重新揭開。只聽見那丫頭一連串的說著“對不起”,好像這七八個人的傷口都是她一個人砍的。
雖然有兩個受傷頗重,但沒有人送命。小魏也受了傷,由他那個相好的花苗女子照顧,唯一沒受傷程宗揚當仁不讓地接過看管馬匹任務。
鬼戰士的尸體大都迅速腐爛,惡臭難當,誰也不愿意靠近。程宗揚把馬匹轉移到另外的角落,把韁繩一一系好。
好不容易安頓下來,月亮剛升過中天,剛才那一戰雖然猛烈,持續的時間卻不長。如果不是易彪調度有方,戰術得當,又趕上武二郎和蘇荔及時回來,這會兒他們的骨頭都可以用來敲鼓了。
程宗揚伸了個懶腰,這會兒手臉被蛛絲蟄出的紅腫已經消退,只剩下草藥的清涼感。自己外衣給了小紫,身上就一套短褂,往好處說呢,至少明天不用洗衣服,不然這一身血污可真夠瞧的。
血跡漸漸發乾,沾在身上髒的難受。程宗揚索性解開褂子,光著上身。一低頭,他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多了幾塊腹肌。
以前常和段強打籃球的時候,自己一直保持著良好的身材。紫玫曾玩笑說,就是自己的六塊腹肌把她吸引住了,沒想到跟了他之後,這個勤快的小伙子越來越懶,眼看著六塊腹肌一塊塊合在一起,最後變成一大塊肚腩。
現在自己又有六塊腹肌——不,是八塊,結實而緊湊的腹肌。如果紫玫能看到,一定會很高興…
一陣淡淡的香風飄來,程宗揚抬起頭,看到蘇荔那張似笑非笑的面孔。
“依…阿依蘇荔族長。”程宗揚乾笑兩聲,“今天可多謝你們了。”
蘇荔橫了他一眼,“和武二在背後我壞話了?”
程宗揚心里打鼓,在碧鯪族那晚,蘇荔說要找自己算帳…自己不會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吧?
蘇荔在他身旁坐下,用樹枝撥著篝火,過了會兒才淡淡道:“武二說你在打聽蠱術?”
程宗揚連忙點頭,“我對南荒的蠱術很好奇,不知道族長認不認得擅長解蠱的高人呢?”
“你們六朝人說,解鈴還需系鈴人。在南荒,解蠱也需放蠱人。”蘇荔鳳目一轉,“你中了蠱嗎?”
程宗揚笑道:“可能吧。”
蘇荔沒有追問,她把那一小堆篝火撥得更旺,然後低聲道:“阿夕是怎么回事?”
程宗揚狼狽地咳了起來。
蘇荔眼睛微微瞇起,“你知道,阿夕是獻給鬼巫王的新娘。她的一舉一動都關系著我們花苗的未來。哼,我知道阿夕一向調皮,膽子也大,卻沒想到她這么大膽,竟然在這種時候被你騙的破了身子。”
“我可不是騙…”程宗揚說了一半,然後心一橫,“都是我的不是。阿夕什么都不懂,這件事是我強迫她做的,不關她的事。”
蘇荔盯著他,忽然“撲哧”一笑,“你能強迫阿夕?如果她不喜歡,有一百種方法讓你得不了手。”
蘇荔嘆了口氣,“我太了解她了。阿夕雖然頑皮,但大錯是不會犯的。她既然愿意和你好,肯定有她的理由。”說著,她搖了搖頭,“只不過這些天,我看阿夕越來越不對…你可不能欺負她。”
程宗揚心里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對自己來說,阿夕只是一件他人送給自己來用的玩具。很多時候自己只是追求肉體上的快感,畢竟和自己在一起時,阿夕的心智被人封鎖,想要交流也無從談起。不過,蘇荔卻以為他們是兩情相悅,甚至還為此準備原諒他們犯下的大忌。
“我們花苗的女人都很傻。”蘇荔輕嘆道:“遇見自己喜歡的人,就什么都不管不顧了。阿夕我看她還好,整天只知道玩,本來想著她對男人動心,要等到她十八歲了。可這一趟路程,她就找到了你…”
蘇荔奇怪地看著他,“你有什么好的?連凝羽那樣的人也愿意和你一起?”
程宗揚嘿嘿一笑,“大概是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吧。”程宗揚口里說著,肚子里卻暗自腹誹,武二那粗胚有什么好的?你還不是跟他搞到一處?
一陣微風吹過,篝火跳動起來。蘇荔看了他半晌,慢慢笑了起來,“你把錯都攬到自己身上,阿夕雖然不知道輕重,總是沒挑錯人。”
程宗揚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向蘇荔解釋,自己懷疑阿夕背後的操控者就在花苗女子中間,卻沒有任何證據,只好沉默不語。
黑珍珠在馬群中“咴”了一聲,豎起耳朵。蘇荔輕輕撥著篝火,一邊揚起手腕,不經意地拂了一下鬢髪,紅綢下,雪白的手腕猶如凝脂。
程宗揚傾了下身,一陣寒意突然涌上心頭,接著右側的太陽穴像火燒一樣劇痛起來,像被一根燃著火焰的手指按住。接著手指離開,寒意如同一隻真實的利爪,在他心頭一下一下握緊,然後沿著背脊掠下。血脈仿佛被凍僵般停滯,程宗揚牙關情不自禁地咬緊,手臂顫抖起來。
蘇荔訝然看了他一眼,剛要開口,就看到程宗揚身體猛然一弓,仿佛被一隻堅硬的拳頭擊中小腹,把他打得蜷縮起來。
蘇荔美目光芒閃動,反手挽住弓身,玉腕一翻,將長弓拉成滿月。
眼前一邊虛空,看不到偷襲者的身影。
一縷烏雲掩住了月光。程宗揚像被人抓住脖頸般,身體憑空飛起,然後跌落在地。
蘇荔挽弓的手臂顫抖起來。
一叢細草仿佛承受不住火光的壓力,青翠的草尖微微彎曲。蘇荔手一抖,羽箭沒有脫弦而出,而是掉落在地。用蠶絲制成的弓弦像被銳器劃斷猛地鬆開,接著堅木制成的弓身一折為二。
蘇荔美目中透出懼意,“陰煞!”
她聲音傳出,卻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阻擋,在身旁不及兩丈的范圍中回蕩,氣氛寂靜得令人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