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武二郎會替易彪出頭,不過想到他的殺兄之仇,程宗揚便明白過來。這廝雖然粗,但并不討厭。可殺又不殺,帶他走更不可能,怎么處置血虎,程宗揚也覺得頭痛。
“真不行,就留在白夷人這里。”程宗揚道:“易彪想見他,每年跟著商隊來一趟就行。”
這等于是讓一群兔子養一隻老虎。不過這事就該白夷人頭痛去了。
“我怕的是那些家伙。”祁遠道:“鬼王峒那些人還在下面。咱們走了,易虎怎么辦?”
如果不是凝羽襲擊那名使者,鬼王峒數十名武士足以把他們屠殺殆盡。現在他們退到地宮深處,以商隊的實力,能守住洞口就不錯了。
“雲老哥的意思,咱們能不能用石頭把洞口封住,不讓他們出來?”
這是個可行的辦法,可誰也不知道下面還有沒有別的出口。如果被他們逃出去,不僅他們,連白夷族也要面臨著滅頂之災。
“鬼王峒那些人在什么地方躲著,”祁遠道:“程頭兒,你那個東西不是能看到嗎?”
程宗揚一拍腦袋,被樨夫人纏著,竟然忘了這件事。
靈飛鏡灰色的鏡面閃動了一下,然後暗了下去,仿佛在一個黑暗的洞穴中。
一隻乾枯的手掌張開,指縫中透出碧綠的熒光。
鬼王峒的使者伸出鼻子,像狐貍一樣左右嗅著,許久才露出安心的表情。後面的武士舉起火把,火光映出甬道灰沉沉的石壁和地上一連串的水洼,接著是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個身影緩步走來,像從霧中出現一樣變得漸漸清晰。他頭戴方巾,穿著文士的青袍,腰間懸著一柄普通的鋼刀,目光平靜而又安祥。
謝藝淡淡問道。
使者眼珠飛快地轉動著,“誰?”
“碧宛。在哪里?”
“你是誰!”
謝藝慢慢踏過水洼,
使者本能地向後退去,忽然尖聲叫道:“你不是白夷人!是隨商隊來的外鄉人!去死吧!”
兩名武士從使者身畔擠過,帶著風聲朝謝藝撲去。
謝藝邁步跨過水洼,然後抬起腳,一腳踏在一名武士膝蓋內側。那武士身形比他大了一倍,渾身刺滿黑色的符紋,就像一頭狂奔的野牛。然而被他一踢,武士強壯的軀體仿佛被一柄鋒利的鋼刀掃中,膝蓋定在原處,上身猛地彎折下來。
“嗒”的一聲,謝藝腰間的鋼刀跳出半截。他左手握住刀鞘,翻過鋼刀。他動作從容,時機把握得不差分毫,武士龐大的身體如山般壓下,仿佛主動撲在寒光凜冽的刀鋒上。
刀鋒切穿了鬼武士的喉嚨,鮮血飛濺而出。另一名武士張大口,無聲地咆哮著沖來。謝藝眼睛盯著使者,看也不看那名武士。他右手握住刀柄,拔刀遞出,像用一柄短劍一樣送入那名武士胸膛,側腕一擰,然後拔出。
鋼刀準確地穿透了武士的心臟,他銳利的鬼角在巖壁上劃出一道長痕,身體轟然倒地。
頃刻間搏殺了兩名強悍的武士,謝藝神情依然從容不迫。
他淡淡問道。
“殺了他!殺了他!”使者發狂一樣叫著,身後的武士蜂擁而出。
謝藝目光緩緩亮起,他微微俯身,持刀的右手穩若磐石,然後猱身向前,旋風般闖入人群。
祁遠面孔僵硬地盯著鏡面,程宗揚手心里也滿是冷汗。他從來沒想到一個人能有這樣強悍的身手。面對蜂擁而來的鬼武士,謝藝絲毫沒有退讓,鋼刀以強攻強,以快對快。他的刀法就像他手中經過千錘百煉的鋼刀一樣,沒有任何花巧,但每一刀劈出,都將鋼刀的威力施展到最大。
謝藝的刀法并不刁鉆,但總能找到敵人最薄弱的一處,雷霆般擊出,每一刀擊出,都有一名武士濺血倒地。
擋在甬道中的武士越來越少,使者的眼神也越來越恐懼。忽然他尖叫一聲,鉆進身後的奴隸人群中,瘋狂往後逃走。
“叮”的一聲,使者飛速起落的腳爪忽然一頓,被一柄鋼刀穿透腳背,牢牢釘在地上。
謝藝靜靜看著他,身上的青衫猶如雨過天晴,沒有半點血跡。在他身後,所有的武士和奴隸都被斬殺殆盡。鮮血流淌在一起,染紅了甬道里的水洼。
使者嘶嚎著,頭顱忽然一變,眼鼻向後縮去,嘴吻霍然伸長,張開一條鱷魚般的長嘴朝謝藝頸中咬去。
謝藝握掌成拳,一拳轟在使者頜下,將使者生滿獠牙的長嘴打得朝天仰去。使者尖利的牙齒在嘴中碰撞著,發出令人齒酸的格格聲。
使者喘息著,齒間流出暗紅的鮮血。
“可憎的外鄉人!”使者嚎叫道:“偉大的巫王會為我們復仇的!”
謝藝從他腳背上拔起刀,然後手腕一翻,斜刀砍斷使者的小腿。
“被詛咒的外鄉人!”使者身體一歪,慘號著跪下來。
使者尖嚎聲忽然一滯,被那柄鋼刀塞住嘴巴,口中充滿了鮮血的腥甜和金屬冰涼而辛辣的味道。
謝藝翻過鋼刀,用刀背敲下使者一整排已經活動的牙齒,然後道:
使者渾身發抖,他失去了一條腿,口中破碎的牙齒混著鮮血流淌出來。
“你不會感到痛。至少現在不會。”謝藝拿出一枚銅銖,拍在使者脖頸後。使者渾身震顫了一下,銅銖嵌入椎縫,身體仿佛浸泡在溫熱的水中,失去了疼痛的知覺。
謝藝一邊問,一邊拿起使者的手掌,抬起他的食指,像削水果一樣,削去他指上的皮肉。他的動作很專心也很細致,就像鏤刻一件藝術品那樣用心精細。
寂靜中,只有刀鋒剔過骨骼的沙沙聲。使者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手指在刀鋒下被削出白森森的骨骼。忽然他瘋狂地嚎叫起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謝藝放下使者已經成為白骨的食指,然後抬起他的中指,再次削下。
“沒有這個名字!”使者鱷魚般的長吻淌出血沫,眼角瞪得幾乎裂開,狂叫道:“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沒有!從來沒有!”
“或者你會記起來。”謝藝平靜地說道:“她是碧鯪族人。很久以前離開了南荒,大概十五年前又回來了。帶著她的女兒。”
“是碧奴!”使者嘶聲道:“碧鯪族的碧奴!她死了!”
謝藝眼角跳了一下,“怎么死的?”
“她是巫王的姬侍!幾年前病死的!”
“她的女兒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還有個女兒!”
謝藝停下來,“她的尸骨在哪里?”
“沒有!沒有尸骨!”
謝藝不再詢問,他提起刀,一刀斬斷使者的脖頸。
那枚銅銖跳了出來。謝藝接過銅銖,小心地擦拭一下,放在乾癟的錢袋里,然後離開。一顆夜明珠從使者無頭的尸身掉出,轉動著滾到謝藝腳邊,那個男子卻看也不看。
程宗揚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他與同樣面無人色的祁遠對視一眼,低聲說道:“你不是說他在軍隊里待過嗎?”那家伙待的不會是軍法處吧?這樣直接的刑訊手段,怎么可能是一名軍士?
目睹了鏡中的一幕,祁遠喝的那點酒已經全變成冷汗流了出來,他艱難地擦著頸子,小聲道:“他這是殺星下凡…親娘咧…”說著他打了個寒噤。
程宗揚呼了口氣,“幸好他不是敵人。”
謝藝對自己的來歷諱莫如深,眾人都猜想謝藝身份不是落魄文士那么簡單,這會兒見識了他的手段,兩人都不禁心生寒意。誰也不知道他怎么進入地宮,尋到鬼王峒的使者。好在他和鬼王峒是敵非友,否則有這樣一個敵人,未免太可怕了。
無論謝藝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他與鬼巫王為敵。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希望這一法則在南荒還適用。
沉默一會兒,程宗揚道:“朱老頭的口氣你倒學得挺像,那老家伙呢?”
祁遠咧了咧嘴,“朱老頭在宴席上啃了條鹿腿,肉沒烤熟,又鬧肚子了。”
程宗揚收起靈飛鏡,“剛才看到的,除了雲老哥,跟誰都別說。”
祁遠點了點頭,忍不住道:“他找的那個女人是誰?”
“誰知道呢。”程宗揚呼了口氣,“希望那位鬼巫王運氣夠好,不要讓他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