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葭雪白的胴/體忽然一動,她低下頭,疑惑地看著自己身下。
一根黑亮的錐狀物體穿透蕨葉,像一根粗大的針頭,筆直刺進少女身體。毒素一瞬間麻痹了阿葭的肉體,她茫然坐在蕨葉上,看著那根腹針在自己體內越進越深。
那黑影從阿葭身後探出頭來,它碟形的額頭上并排生著四隻眼睛,中間兩隻大,旁邊兩隻略小,黑亮的眼珠有著玻璃般的光澤。它昂起頭,伸出兩隻尖長的前肢,勾住阿葭肩頭一推,少女僵硬的身體緩緩向前倒去。
妖物縱身跳到花苗少女光潔的粉背上,它像蜘蛛一樣生著八條尖腿,身上布滿黑色的絨毛。黏液順著它毛茸茸的尖肢淌在少女潔白的肉體上,留下閃亮的濕痕。在它腹下,有一根尖長針狀的物體。
阿葭柔美的胴/體迅速變得蒼白,肌膚失去血色,和那蛇彝少女一樣,變得幾乎透明。
“鐺”的一聲,精鋼打制的彎刀砍在妖物身上,發出金屬般的聲音。妖物絨毛上的黏液濕滑無比,刀鋒劈在妖物背上,隨即滑開。
程宗揚沉著臉,太陽穴上那處傷痕微微閃亮。他左手也握住刀柄,斜過身雙手持刀同時劈出,砍在妖物細長的尖肢上。
這一刀程宗揚身手合一,用上了腰腹的力量。那妖物吱的一聲怪叫,前肢冒出幾點火花,被硬生生削去一截。濺出幾點似血非血的液體。
妖物有八條尖肢,一條受傷,另外七條同時放開身下的女體,向後一彈,沒入濃密的蕨葉。程宗揚跨前一步,彎刀劈開蕨葉,只來得及在妖物後肢留下一道刀痕,砍下一片茸毛。
那妖物看起來有半人大小,其實體積并不大,細長的彎肢一蜷,就縮成皮球大小一團,滾進蕨叢。
藤蔓的葉片一陣搖動,忽然一條細絲從蕨葉間射出,黏在松樹的橫枝上。那妖物從蕨叢間疾射而出,轉眼就消失在密林深處。
阿葭靜靜伏在蕨葉上,眼中帶著一絲疑惑,白皙的肉體已經變得僵硬。
程宗揚提刀的手微微顫抖,忽然狂吼道:“老四!”
…………………………………………
“是陰蛛。”祁遠額頭汗津津的,臉色青得發黑。
“這東西靠吸血為生,白天躲在洞穴里,只在晚上出來。說是蜘蛛,其實又跟蜘蛛不一樣。南荒人說,陰蛛是死物的怨氣所化,體內有大毒。這種蜘蛛只有雄性,繁殖的時候就把卵下到別的動物身上。那卵就會吸食寄主的血肉,成熟的時候破腹出來。”
花苗人用蕉葉包住阿葭的尸體,然後揀來乾柴,堆在一起。
程宗揚沙啞著嗓子道:“他們在做什么?”
“燒尸。”祁遠小聲道:“她體內如果被陰蛛產卵,就成了禍患,還是燒了乾凈。陰蛛肢體的外殼比鐵還硬,刀砍水淹都沒用,就是怕火。所以有陰蛛出沒的地方,家家戶戶都要點火把。”
程宗揚喉頭動了一下。那些花苗人都表情凝重,蘇荔更是雙眉緊鎖,阿夕也一改平常的頑劣,抱住阿葭的尸體凄聲哭泣。
“怎么能抓到那隻陰蛛?”
祁遠搖了搖頭,“沒法子。那鬼東西能吐絲,能鉆洞,在林子里一蕩就是十幾丈遠,朝哪片葉子下一鉆就找不到了。”
程宗揚沉默半晌,忽然道:“是鬼王峒!”
“什么?”
程宗揚咬牙道:“那陰蛛是鬼王峒的人豢養的。林子里的蛇彝少女也是他們扔掉的試驗品!我幹他娘的鬼王峒!這么毒辣的事都做!”
祁遠沒有作聲。在南荒,鬼王峒就是惡鬼的代名詞,相比于他們曾經做過的事,用人體豢養陰蛛根本算不了什么。
忽然一條大漢從林子里鉆出來,一邊走一邊高聲嚷道:“瞧瞧二爺逮了個什么玩意兒!嘿,還動呢!”
“呯!”武二郎砸了一拳,把那東西毛茸茸的外殼砸了一條裂縫。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說道:“二爺正在林子里納涼,這鬼東西居然從樹上撲下來想咬二爺!南荒這地方,連蜘蛛都長這么大!二爺也沒客氣,一把抓住這玩意兒,先把它幾條腿給擰了,這東西那個脆啊…”
武二郎說得口沫橫飛,手中那隻陰蛛足有尺許大小,幾條尖肢都被他擰折,其中一條還有著刀砍的痕跡。
程宗揚與祁遠面面相覷。
“你不是說陰蛛比鐵還硬嗎?”
祁遠撓了撓頭,尷尬地說道:“就算是鑌鐵,武二這家伙也能擰斷吧。”
“喂,老四!”武二郎嚷道:“瞧瞧這玩意兒怎么做的,過來給二爺弄點蜘蛛肉嘗嘗鮮!”
祁遠過去小聲說了幾句,武二郎臉色頓時一變,抖手把那隻蜘蛛扔在地上,拿腳踩住。
蜘蛛甲殼裂開的部位滲出殷紅的鮮血,那是陰蛛吸食後還沒有來得及消化的血液。
武二郎聽了祁遠的敘說,才知道這邊發生的事,他想安慰蘇荔幾句,卻不知道怎么開口。吭哧半天,才把陰蛛踢過去,“給你。”
蘇荔勉強笑了笑,“多謝。”
忽然那個叫卡瓦的花苗漢子奔過來,急切地說了幾句什么。
蘇荔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卡瓦用幾片葉子包住陰蛛的尸骸,另外兩名女子過來抬起阿葭的尸身,一同送進新娘所在的蕉葉帳篷里。
蘇荔把阿夕叫到一邊,面色冷峻地問著什么。阿夕時而點頭,時而搖頭,眼圈紅紅的,不停掉著眼淚。
祁遠低聲道:“族長問她,為什么拿走阿葭的衣物,讓阿葭一個人走到樹林里去。她說——她聽到一個聲音,以為是阿葭跟自己開玩笑,就趁阿葭洗澡的時候拿走她的衣服,騙她到林子里找衣服…”
阿夕忽然拔出短刀,朝自己胸口刺去。蘇荔劈手奪過短刀,厲聲呵斥,說得阿夕垂下頭去。
“她說,你們是給鬼巫王的貢物。如果你和阿葭都死了,巫王發怒,花苗人離滅族也不遠了。”祁遠說著搖了搖頭,悄聲道:“這對姊妹送過去,說不定也活不了幾天。”
過了一會兒,卡瓦等人從蕉葉帳篷里出來,向蘇荔說了幾句。
祁遠露出古怪的表情,“他說:珂婭也沒辦法救活阿葭。”
“珂婭是誰?”
祁遠壓低聲音,“珂婭是花苗人最尊敬的稱呼,指的是天蝎降下的神女。”說著祁遠自己都有些不信,“他們進獻給龍神的新娘竟然是神女?”
“神女很厲害嗎?”
祁遠搖了搖頭,“珂婭只是傳說里才有的神靈,如果真是珂婭,花苗人只會把她供奉起來,就算滅族也不會送出去。”
那個穿著大紅嫁衣的新娘始終沒有露面,那間蕉葉搭成的帳篷靜悄悄的,沒有絲毫聲音。
阿葭的尸身被花苗人小心地放入火堆,女人們小聲啜泣著,一邊脫下手上的飾物,投進火中。
當花苗人把陰蛛的尸骸也扔進火堆。柴堆像被潑上汽油般,火焰猛然騰起,空氣中彌漫著鮮血的濃腥氣。
那具蛇彝少女的尸身也被抬出一并焚燒,將陰蛛可能留下的所有禍患都清除乾凈。
人群陸續散開,只有阿夕固執地留下來,等待收取阿姊的骨殖。
“抱歉。”
一個聲音低低傳來,程宗揚扭頭看時,身後卻毫無人跡。
…………………………………………
熊耳鋪是一處百十戶人家的村寨,由于這里是進入南荒大山的隘口,寨里居然還有幾家商鋪。和蛇彝村不同,這里沒有供行商免費歇宿的大屋,倒有一家客棧。彎曲的街道用黑色的石頭鋪成,年深日久,形成龜背一般的裂紋。
眾人天不亮就動身,趕到熊耳鋪,太陽剛升過頭頂。想到要和鬼王峒的使者相遇,眾人都有些緊張。商議程幾句,眾人在村口分開,程宗揚和雲蒼峰去尋向導,蘇荔帶著族人去拜見使者,商隊其他人由祁遠領著到客棧住下等待消息。
蘇荔叫來族人,將精心裝扮過的新娘和阿夕護在中間,進入熊耳鋪。武二郎忽然闖過來,“我跟你們一起去!”
“武二!”程宗揚喝道。
武二郎不耐煩地說道:“二爺就是去看看他們長幾個鼻子幾隻眼。”
程宗揚在背後嚷道:“不許動手!”
武二郎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也不知道他聽到沒有。
祁遠領著眾人趕往客棧。雲蒼峰對熊耳鋪似乎很熟悉,帶著程宗揚彎彎曲曲走了半晌,拐進一條背巷,指著旁邊一間石屋道:“就是這里了。”
那房屋是用片石一層層堆積起來,表面生滿青苔。木制的房門半掩著,一個頭髪花白的老人靠在墻角打盹。
雲蒼峰走過去,解下腰間的玉佩,“叮”的一聲,輕輕放在積滿灰塵的石桌上。
老者睜開眼,他頜下生著一叢山羊鬍,上面還粘著飯粒,渾濁的眼睛白多黑少,一看就像個老糊涂。
“是雲氏商會的人啊。”老者慢吞吞道:“他們在這里已經等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