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一陣不祥的嗡嗡聲從森林深處響起,仿佛無數毒蜂正朝這邊蜂涌而至。雲氏商會的護衛們抽出兵刃,戒備地盯著森林。走在前面的花苗人也停下腳步,扭頭朝這邊看來。
“把刀收起來!”
護衛們扭頭盯著祁遠。祁遠顧不上解釋,抽刀砍開馬背上一隻竹簍,十余根捆扎好的火把滾落出來。
蜂鳴聲越來越近,祁遠將火把分散扔給眾人,叫道:“點著!用煙熏!”
滿臉絡腮鬍子的易虎揚手一擺,手下的雲氏商會護衛們立刻收起兵刃,揀起用蒲棒和艾蒿捆成的火把,引火點著。
幸虧祁遠見機快,第一根火把剛剛點燃,幾隻朱紅色的毒蜂便從林中飛出。那些毒蜂比尋常蜜蜂體型大了數倍,額上生著詭異的復眼,蜂腰細而彎曲,直飛時尾部還向前挺出,露出彎鉤狀的蜂刺,鉤尖滴血般殷紅。
蒲棒束成的火把一經點燃就生出滾滾濃煙。小魏揮舞著火把驅趕毒蜂,眾人連忙將馬匹和走騾收攏起來。
幾隻鬼面蜂被濃煙一熏,四散飛開,在空中繞著飛出復雜的圖型。更多的毒蜂陸續從幽暗的林中飛出,宛如朱紅色的流星疾射出來。在它們身後,無數毒蜂聚集成一片暗紅色的潮水,嗡嗡作響地從森林深處漫出。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這片蜂潮數量不下萬計,兩支商隊三十余人,四十余匹騾馬,僅靠十幾根蒲棒艾蒿結成的火把,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即使武二郎那樣的身手,也未必能擋住這上萬隻毒蜂無孔不入的攻擊。
那些鬼面蜂似乎十分畏懼蒲棒燃燒的濃煙,它們在彌漫的煙霧外越聚越多,無數復眼同時閃動著妖異的紅光,挑起的尾針仿佛無數噬血的尖鉤。
忽然一隻毒蜂繞過濃煙,疾射在一名護衛頸中。那護衛伸手想拍,手剛舉起一半就僵住了,他張開口,卻沒有發生一絲聲音,雙目圓睜著合身撲倒在地,當場氣絕。
接著又有幾隻毒蜂繞過濃煙,蟄倒幾匹騾馬。那些鬼面蜂毒性驚人,即使雲氏商會護衛們帶來的軍中健馬也無法抵抗毒蜂一蟄,蜂尾血紅的尖鉤刺入體內,便即斃命。那些騾馬陸續發出短促的嘶鳴,栽倒在地。其余的馬匹嗅到危險的氣息,都不安地豎起耳朵。
鬼面蜂劇毒如斯,足以令任何人不寒而慄。程宗揚也拿到一根蒲棒火把,還沒有來得及點燃,就被旁邊一隻手掌堅定地拿了過去。
“這樣不是辦法。”謝藝點著火把,“拿煙熏,鬼面蜂只會越來越多。必須找到它們的蜂巢,把蜂后移走。”
見到商隊被毒蜂襲擊,花苗人也折返過來。他們表情慎重地低聲商議著,最後蘇荔說了幾句什么,那些花苗漢子一起高唱起來。他們一邊唱一邊用短刀拍打著胸膛,作出劈砍跳躍的動作。
蘇荔走過來,說道:“森林之神的憤怒,要用祭祀神靈的舞蹈平息。”
蘇荔裸露的肌膚沒有絲毫遮掩,任何一隻毒蜂落在身上,都可能奪走她的生命,但蘇荔毫不畏懼,她拔出彎刀,就那樣走進蜂群。
碩大而血紅的毒蜂飛舞著,翼上的鬼面骷髏花紋不住振顫,傳來令人心悸的嗡嗡聲。當陌生人踏入它們的領地,那些鬼面蜂都狂怒起來。
蘇荔火紅的褶裙搖曳著,那條刺著花枝紋身的雪白長腿在裙中時隱時現。她一邊揮舞著彎刀,一邊發出奇異的吟唱聲,光潔的小腿擺動著,赤裸的腳掌輕輕打著節拍。那些鬼面蜂被她吸引,紛紛飛來,繞著蘇荔的身體飛舞。
毒蜂越來越密,就如同一層紅色的煙霧,將蘇荔頎長的身影裹在其中。不時有毒蜂撞在彎刀上,發出金石撞擊的聲音,但沒有一隻去碰觸蘇荔的衣裙和赤裸的肌膚。
武二郎從貨物中扯出一張牛皮,撕開裹住頭臉和裸露的手腳。程宗揚一把拽住他,“你想死啊!”
武二郎哼了一聲,搶過一隻火把就準備闖入蜂群。
“蹲下!”程宗揚咬著牙低聲喝道:“要是會花苗人的祭舞,你就去。要是不會,你就給我老實蹲著!”
蜂群中,蘇荔潔白的手掌揚起,朝身後搖了搖,示意他們不要亂動。武二郎泄了氣,一面抖開牛皮,把一隻落單的鬼面蜂拍得稀爛。
花苗漢子的歌喉猛然高亢起來。蜂群中傳來一陣異樣的波動,嗡嗡聲變得更加激越,仿佛被激怒一般。
蘇荔曼聲吟唱著古老的祭歌,緩步踏入森林,那些鬼面蜂也隨之飛去。剩下幾隻漏網的,不是被濃煙驅散,就是被武二郎等人拍死。
那些花苗漢子持刀邊舞邊行,用歌聲呼應著蜂群的嗡嗡聲。商隊面臨的危機暫時解除,程宗揚立刻要了兩支火把,一手拿著,拔腿跟了過去,謝藝不言聲地跟在後面。接著吳戰威、小魏、石剛也追了過來。他們一半是好奇,一半也是擔心花苗女族長的安全。
林中光線極暗,那支牛油火把的光芒只照出丈許,就被黑暗吞沒。程宗揚六識的靈覺比以往敏銳了許多,也只能看到那團由毒蜂構成的紅雲,和蜂影中修長的身影。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程宗揚身邊搶過,武二郎猛虎般的身形出人意料的敏捷,從密林中穿過,幾乎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忽然武二郎停下腳步,昂起頭顱。程宗揚舉起火把,只見頭頂丈許的高處,懸著一團巨大的陰影。
那是一隻巨大的蜂巢,高度超過一丈,龐大的體積將它所依附的松樹都墜得彎折下來,仿佛一隻巨大的燈籠。蠟質的蜂巢表面附著無數朱紅色的鬼面蜂。它們密密麻麻在蜂巢間鉆進鉆出,不時有拖著毒鉤的鬼面蜂振翅飛起,加入到蘇荔身邊盤旋的蜂群中。
蘇荔輕輕拍著彎刀,邊歌邊舞。她舞姿輕柔而優美,鮮艷的紅裙在蜂影中飄揚舞動,白皙的大腿上,那圈青黑色的紋身隱隱發出亮光。但程宗揚清楚看出她額頭的汗珠,這隻蜂巢體積超乎想像的龐大,她的祭歌也未必能安撫這些憤怒的鬼面蜂。
蜂群越聚越多,將蘇荔的身影完全籠罩住。忽然,一個身影箭矢般射出,謝藝揮起鋼刀,一刀劈入蜂巢,他這一刀劈得極深,幾乎連肩膀也陷入其中。
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謝藝毫不停頓地探身鉆入蜂巢,接著又閃身退出。他頭上衣上沾滿金黃的蜂蠟與蜜/汁,鋼刀咬在口中,兩手高高舉起,手中托著一隻巨大的鬼面蜂。
那隻鬼面蜂體型比蘇荔身邊的毒蜂大了數倍,腹部極長,尾端的蟄針就像一隻血紅的尖鉤,在謝藝手上微微蠕動。它翅膀極短,僅能覆蓋腹部的一半,已經失去了飛行的能力,但翅上鬼面骷髏圖案卻濃重無比。
謝藝一手抓住蜂后的翅根,一手抓住蜂腰,那隻血紅的蜂鉤雖然不住前挺,謝藝的手掌卻穩若磐石。
謝藝咬著鋼刀的臉上仍帶著那種從容而淺淡的笑容,甚至還伸出舌尖,舔舐刀背淌下的蜜/汁。
飛舞的蜂群猛然一滯,接著朝謝藝飛去。謝藝靜靜品嘗著蜜/汁的甜美,然後肩膀一聳,倒退著掠上巢頂的橫枝,接著飛身掠往林中。
鬼面蜂碩大的復眼射出鮮亮的紅色,潮水般從眾人身邊飛過,發出激烈的嗡嗡聲。包括武二郎在內,所有人都屏住氣,一動也不敢動。好在那些毒蜂對他們毫不理會,緊貼著他們的身體疾飛掠過,連蜂巢內的鬼面蜂在內,不多時就走得一個不剩。
蘇荔呼了口氣,面孔微微發白,她身上的紅裙已經被汗水濕透,如果不是謝藝突然出手掠走蜂后,她此時已經力竭,再無法維持祭祀的歌舞。
武二郎虎吼一聲,五指如鉤揮到蘇荔頸後,抓住一隻偷襲的鬼面蜂,擰斷了它的毒針。蘇荔盤起的長髪也被汗水濕透,髻側那朵紅花微微墜向一邊。她朝武二郎嫣然一笑,“謝謝。”
武二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扶了扶她髻側那朵紅花。然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唐突,訕訕道:“歪了…”
蘇荔火辣辣的鳳目朝武二郎眨了眨,然後笑吟吟唱道:“上去高山望平川,川上一朵紅牡丹…”一邊唱一邊輕盈地走了過去。
程宗揚低聲道:“二爺,是你心歪了吧?”
武二郎張了張嘴,忽然一拳打在樹上,震得那隻裂開的蜂巢一陣搖晃。
“武二?”
“我忘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