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兒軟綿綿依偎在程宗揚身邊,眉目間流露出小女孩一樣的羞態。
西門慶最擅于察顏觀色,那艷妓的神態間三分羞赧,一分羞喜,倒有六分是對這個年輕人的欽服與依戀,連帶看著他的手指都充滿敬畏。西門慶自負風流,得女子歡心易于反掌,但像這樣令一個女人肉體百分百的被征服,以他的閱歷,還是從未有過的異事。
西門慶嘆道:“程兄只用一根手指就收服此女,手段高明之處,令小弟觀為觀止。不知程兄這手法是何名目,又是從哪里學來的?”
“這是加藤氏所傳的金手指,讓西門兄見笑了。”說完程宗揚帶著一絲神秘笑而不語,更顯得高深莫測。
“佩服佩服。”西門慶說著牽動傷處,撫住胸口,連聲咳嗽,俊雅的面孔隱隱發青。
程宗揚道:“不知西門兄怎么惹惱了武二郎,讓他追上門來喊打喊殺?”
目睹了程宗揚的手段之後,西門慶對收服清兒這俏妓已經失去興趣。他揮手讓兩女下去,然後嘆道:“此事說來話長。程兄可知道白武族與光明觀堂?”
程宗揚搖了搖頭。
西門慶解釋道:“白武族位于清江峽谷,族中代代相傳有獸人血統。武氏兄弟便出自白武族。那兩兄弟出生時三分像人,七分像虎,每到月夜就兇性大發,攪得族中不寧。”
“至于光明觀堂,則是天下醫宗,杏林淵藪。有道是醫武不分,光明觀堂的武功也別走蹊徑,在天下諸宗獨樹一幟。光明觀堂門禁森嚴,每代弟子不過三五人。十余年前,光明觀堂的主人明靜雪雲游至白武族,不但醫好了武氏兄弟的瘋癥,還打通了兩人的經脈。并且收了一個潘姓的弟子。”
程宗揚道:“是潘金蓮吧。”
西門慶手一抖,觥中酒水潑出大半,灑得滿袖都是。他用絲巾抹去袖上的酒漬,說道:“程兄也聽說過這個名字?”
廢話!她可是跟你齊名并稱,遺臭萬年的姦夫淫婦。你是天下第一姦夫,她是天下第一淫婦。自從你們這對姦夫淫婦橫空出世,世上再沒有一個男人敢叫西門慶,再沒有一個女人敢起名叫潘金蓮。全天下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西門慶操起鐵箸,在觥上敲著,曼聲吟道:“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表傾城之艷色,期有德于傳聞。佩鳴玉以比潔,齊幽蘭以爭芳。淡柔情于俗內,負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長勤,同一盡于百年,何歡寡而愁殷!”
西門慶擊節而歌,歌罷將鐵箸扔在觥內,長嘆道:“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潘仙子姿容絕代,清幽雅致,猶如月宮仙子,程兄想必也聽說過。”
程宗揚一口酒全噴了出來,“沒有!”
潘金蓮清幽雅致,猶如月宮仙子?程宗揚敢肯定自己上輩子沒聽說過,這輩子也沒聽說過。
西門慶望著天際的月影悠然道:“潘仙子是光明觀堂門下弟子…”
程宗揚不客氣地打斷他,“你已經說過了。”
“咳,光明觀堂是天下醫宗…”
“這個你也說過了!”
西門慶拍了拍額頭,“小可失態了,失態了,程兄莫怪。”他撫著胸低咳兩聲,清了清喉嚨,然後道:“潘仙子擅使長劍,身法翩然如鶴,人稱鶴羽劍姬,出身高潔,不但絕色傾城…”
“等等!”程宗揚神情古怪地說道:“潘金蓮不是個淫婦嗎?”
西門慶一拍桌子,怒道:“胡說!”
幹你娘哎!“不是你說的嗎?她跟武二郎偷情,氣死武大。”
西門慶張大嘴巴呆了半晌,然後又重重拍了一記桌子,憤然道:“不錯!就是這個淫婦!勾引武二那廝,在病榻上氣死武大,天人共憤!”
程宗揚道:“西門兄怎么知道潘金蓮跟武二郎有一腿?”
西門慶臉頰抽搐了一下,然後咬牙切齒地說道:“那是去年冬天,一日大雪紛飛,武二郎趁哥哥不在家,溜到武大家里。潘金蓮正在房中洗澡,被武二那廝闖了進去,一對姦夫淫婦,便即乾柴烈火攪作一團。那醜態令人不堪入目,小弟義憤填膺…”
程宗揚笑咪咪插口道:“西門兄怎么看見的?”
“小弟當時就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程宗揚岔開道:“潘金蓮在武大家里,莫非是已經成婚了?”
“兄臺有所不知。那武家兩個兒子生得醜陋,怕將來娶不上媳婦,自小便領養了一個姓潘的孤女給武大當童養媳。潘金蓮被明靜雪那老婊子帶走,在光明觀堂留了十年,去年才離山返鄉,住在武大家。”
“大雪紛飛往武大家里,武二郎這一路可不容易。只不過…西門兄哪里來的雅興,冒雪沖風前去捉姦?莫非西門兄跟武大郎關系很好么?”
西門慶打了個哈哈,“哈哈!此事說來話便長了,讓小弟先潤潤嗓子。”
西門慶倒了觥酒,一飲而盡,然後正容道:“我與武大哥是生死之交。”
程宗揚等了一會兒不見下文,訝道:“不是說來話長嗎?難道就這一句?”
西門慶慨然道:“這一句生死之情,便頂得上千言萬語。”
程宗揚一哂,舉觥與西門慶一碰,仰頭喝了個乾凈,然後笑道:“行了,西門兄,老實說吧,是不是你看上了潘金蓮,想了這個方法,把她跟武大拆散。”
西門慶怔了一會兒,傲氣頓失,頹然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小弟當日在途中偶遇潘仙子,便和見到程兄一樣,一見如故,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程宗揚只覺一陣惡寒。
“小弟跟著潘仙子到了清江峽谷的白武族,才知道她已經許過人家。若是旁人便也罷了,眼看著潘仙子這樣絕色,卻不情不愿地被強許給武大那個鄙夫,小弟不由心如刀絞。那些天,潘仙子整日以淚洗面…”西門慶說著,那雙桃花眼微微泛紅,泫然欲滴。
程宗揚道:“這是你自己想像的吧?”
“呃,”西門慶拭了拭眼角,“小弟略有夸張,但潘仙子的不情愿可是明白如畫。試想潘仙子這樣飄逸出塵的美人兒,卻要許給武大那樣三分像人七分像獸的莽漢,只怕尋死的心都有!我西門向來憐香惜玉,最見不得美女受上半點委屈…”
程宗揚不理會他的自吹自擂,“那武二郎呢?他跟武大一母同胞,哪會像你一樣臭不要臉,幹出那種事來?”
西門慶賠笑道:“干柴烈火略有夸大,不過,”西門慶舉起右手,一臉正氣地說道:“武二趁著沒人的時候跟潘仙子眉來眼去肯定是有的!”
“然後你就編了故事,說潘金蓮和武二郎偷情,還去告訴武大?”
西門慶尷尬地說道:“并不是小弟去找武大,不知武大那廝聽哪個妄人瞎說的,是我編造了那些話,結果被他找上門來。武大行事粗蠻,手段毒辣,我跟他講理,那廝卻趁小弟不備,當胸踹了小弟一腳。”
程宗揚遺憾地想,怎么就沒把你踢死呢?手段毒辣跟武大只怕沾不上關系,多半是你手段毒辣,讓武大拼死踹了你一腳。
程宗揚看了西門慶一會兒,“西門兄似乎不怎么怕武二郎啊?”
西門慶笑道:“那武二殺了不該殺的人,眼下他逃出五原城便罷,如果沒有走,只怕一輩子都走不了了。”
程宗揚好奇詢問,西門慶只笑而不答。
程宗揚笑道:“兄弟還有些不明白,西門兄這么敗壞潘金蓮的名聲,對西門兄有何好處?”
“嘿嘿,”西門慶訕訕笑了數聲,“那個…潘仙子師門假正經得緊,一向標榜潔身自好。弟子鬧出醜事,壞了門規,多半會逐出師門。”
程宗揚笑嘻嘻道:“這樣西門兄就有機可趁了?”
西門慶正色道:“我西門慶對潘仙子一番心意昭昭日月,天地可表!不瞞程兄說,當日驚鴻一瞥,小弟便情根深種,心有所失,念茲在茲,日夜難忘…”
西門慶擊節低歌道:“愿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余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愿在發而為澤,刷玄鬢于頹肩;悲佳人之屢沐,從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為黛,隨瞻視以閑揚…”
那種深情款款的樣子,不像傳說中的淫魔,倒像是個天下少有的情圣。
程宗揚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抒情,“說來說去,西門兄不就是因為潘金蓮長得美,想上她嗎?”
西門慶怔了片刻,苦笑道:“程兄快人快語,小弟無話可說。只是今夜所言之事,都是小弟肺腑之言,還求程兄不要外傳。”
自己就是說出去也得有人信啊。程宗揚一口應諾,“好說!只要你把那套觀女之法告訴我就行。西門兄,不許藏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