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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夫人奉命傳令,具體怎么做事小狗們自有辦法,不用她再操心什么,很快就轉了回來。
要是帛先生忽然領回來個兒子,帛夫人覺得自己多半不會太痛快,將心比心,她怕小姐心里不舒服,特意來陪陪謝孜濯,說些閑話開解,至于話題倒是現成的,好端端地為什么要去找那個傅程…叛軍鎮慶早就沒了消息,就算還有些人,多半是藏在某個山頭上落草,做起了山大王,于眼前的戰事根本幫不行太多忙。
謝孜濯的回答,卻從‘鎮慶’扯到了‘兒子’:“宋陽的兒子回來了,這種事情…他或許不會刻意隱瞞,但也真犯不著主動來和我說的,人之常情吧。何況就算他想對我說,直接告訴我便是了,用不著給我看那信。除非信上還有其他重要消息是他希望我了解的,以口轉述怎么也不會比著原信上說得更清楚。”
“信上一共三件事,兒子、生番、柒伍叁,第一樁不用提了,最后一樁現在還是無頭案,何況有關洪太祖留下的部署一向都是由宋陽去查的,和我關系不大,那便是另外一件事了:十萬洪荒生番躁動。”
瓷娃娃平平靜靜,給出了結論:“宋陽對這件事情很關注,他怕是有些想法了。本來我先前也沒太注意,但看過南理剛剛傳來的軍情,得了些啟發…至于聯絡鎮慶傅程,只是提前做個準備,具體會不會用到他現在還說不好,一切都要等宋陽拿定主意、大家詳談過后再說,總之有備無患吧。”
謝孜濯的話說得不清不楚,不過她不去進一步解釋,帛夫人也不會去追問什么,論起江湖經驗,她是中土拔尖的好角色,但這些日子她隨著小姐轉戰四方,早就已經看得清清楚楚。謝孜濯的長處她望塵莫及,有關部隊調度、兵家行止、友軍合作這些事情。帛夫人只要聽令就好了,實在沒有深究的必要。
說了會子話,謝孜濯不再閑聊,留守營盤的南火士兵盡起、開拔。在敵境里打游擊,再沒隱秘的老巢也不如沒有老巢更安全,每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會搬家,宋陽帶人出去打仗,搬家的事情就落在謝孜濯和留守南理將官身上。
蘇杭、琥珀和燕子坪眾人進入山區。說法上是‘撤’,實際又何異于逃難。
當初宋陽發動反攻前,只帶了兩千五百蟬夜叉,余下的洪兵留下來駐守小鎮,如今這一部兵馬也護送著豐隆等人一起進山。
李公公跟在豐隆身后。腳下山路崎嶇難行,心里更是拐了八個彎又疊了九重褶,很不好受。怎么說也曾經是南理國天字第一位的大太監。李公公那顆愛國之心比起絕大多數南理人都更重。前年此時還太平無事的大好國家。今時今日已經變得滿目蒼夷,再無一片平安之處,竟到了要逃入深山才能避禍的田地,讓他如何能不難過。
所幸。隊伍中還有個小小酥,這個娃娃著實可愛。絲毫不已跋涉艱辛為苦,成天樂呵呵得逮誰跟誰瞎講究,衫子上到處都是口袋裝滿巧克力時不時就會送出去幾塊做人情,惹得大伙都挺開心。
娃娃尚且如此,何嘗不是一份對大人的激勵。
李公公很喜歡小小酥,那程度,比起姥姥來也只遜色半分,在聽說小小酥竟然還沒有一個正式名字,李公公覺得大大不妥,跑到豐隆跟前念叨此事,想讓萬歲爺給小娃賜下個響亮名號。
豐隆擺著手笑道:“小娃沒取大名,那是等著父親來給訂名呢,輪不到咱們越俎代庖。”
“話是這么說…常春侯的資質、武功、本領當真冠絕天下,不過說到詩賦文采么…終歸是差了些,遠遠比不得您老,”李公公小心翼翼的搖頭:“照我看,還是您賜下好姓名,待常春侯回來,必會欣然接下,哪個當爹的不盼著兒子有個好名字,您這是給他幫了大忙啊。”
李公公的話,三分是巴結主子、三分是苦中作樂沒事找事、但剩下那四分,他的確是覺得豐隆起名肯定比宋陽高明,他也真心盼著小娃能有個好聽、響亮且寓意深厚的名字。
豐隆被李公公攛掇得稍稍有點動心,但總算他還明白宋陽的性子,自己這邊幫忙給起了個名字,宋陽要是不買賬,這個臉可有些丟不起。當即一個勁地搖頭。
這個時候走在他們身后的琥珀笑著插口:“有什么好名字,倒不妨說說看。”
琥珀也沒想著讓那幾塊料給寶貝孫兒起名,不過用作談資、說說笑笑來打發時光倒是不錯。
豐隆仍是搖頭,不應這自討沒趣的差事,同時把李公公給推出去了:“李三,你想到什么好名字,說來請琥珀大家聽一聽。”
李公公趕忙搖頭,堆笑:“我才疏學淺…”
豐隆笑著打斷:“說一說,無妨的,又不是一定要按你說的定名。”李公公還是搖頭、打算拒絕,可這次不等他出聲,琥珀就一字輕吐、不容拒絕:“講。”
李公公嚇了一跳,這位琥珀奶奶是個什么人物他早有耳聞,皇帝的命令他敢打馬虎眼,琥珀的話他真不敢不聽,當即擺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樣,沉吟著說道:“我覺得…祖英、祖德都是不錯的。”
李公公耍滑頭,生怕說的名字不好聽會惹惱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老妖婆、可要不說怕是麻煩更大,所以取名字時專注的不是好不好聽,而是去巴結這位小小酥的兩輩長者。
“宋祖英?宋祖德…”豐隆品了品,笑道:“也算中規中矩。”
說著,轉頭回去望向不遠處的蘇杭,后者笑:“和熟人重名了,不成。”
蘇杭藐視這個世界,有著只能用偏執來形容的頑固念頭,但她并不是個難以接觸的女子,說完前一句,想了下,又笑著補充道:“還有宋江宋慈宋丹丹…全是熟人,統統不成,都不用想了。”
從封邑到蟬夜叉以前的老巢。前后用去十余天的時間,他們到時山坳中已經聚集了大批人。其中包括以前吉祥地的虔誠佛徒、燕子坪小鎮的居民、左丞相的寶貝兒子葡萄、南威和銷金窩的工匠等等,全都是以前封邑中人。
這些人在宋陽火燒番軍之前就撤進了大山。待宋陽把吐蕃人打退后,考慮到局勢還不太平,大伙暫時就留在了山中沒出來。打算穩定后再出山,沒想到番狗剛退燕賊又來,這下大伙先不用出去了。
幾天之后,山溪蠻留在山中的各部也陸陸續續聚攏過來,再加上二傻統御的劉家軍。山坳中很快變得熱鬧起來。
再過十余天,刑部杜大人帶著小捕、承郃和其他一些重臣家眷,在數百士兵的護衛下進入了山坳,他算是打前站的,小皇帝福原和胡大人一路還在后面。還得需要幾天功夫才能抵達。
見到豐隆,大家找了個僻靜地方,杜大人對他大概說了下隊伍的狀況。又交代過鎮西王帶兵在南方一個叫做平州的地方、正準備最后一戰的情形。最后杜大人加重了語氣,說了句:“南荒越來越躁動了,站在哨塔上,都能聽到山中野人嘶嗥、廝殺聲音。山中無風而林木盡做顫抖,日夜不休。”
不用問的。南荒深處的生番已經沖入普通野人的地盤,正掀起可怕殺戮,待他們殺光野人后該闖進人間了吧!
生番一旦進入人間,南理就再無安全之處,封邑后的山區也不例外,山溪蠻就算再強大也擋不住它們。若只是為了躲避燕軍,大家只要退入山中就足矣了,但對上生番,就非得躲進這個隱秘山坳不可了。
豐隆點了點頭,正想說些什么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霍然抬頭,追問杜大人:“剛剛你說過,王叔在平州招攏義勇、擺開戰場準備迎抗燕軍、做最后決戰?”
杜大人沉沉點頭。
到底曾經的南理皇帝,自然對南理地理有所了解,鎮西王擺陣之處,背后不遠便是南荒了,且從大環境上看,平州正處在一個類似于葫蘆嘴的位置上,生番若出山此處首當其沖。三百年前蠻荒怪物闖入人間作祟,最先沖出的便是此地。
鎮西王戎馬一生,精通兵法,怎么會犯這樣的錯誤,選擇一個這樣的地方擺戰場?當知若生番出山,他的軍隊便會腹背受敵,立刻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豐隆又急又怒,可還不等他把話說利索,杜大人就搖了搖頭,打斷道:“就算沒有生番,以王爺手上的兵馬對上燕人,也必敗無疑。”
豐隆怒道:“那也不能…”
可是才說了四個字,他就猛然醒悟了。
是啊,他自己剛剛也說過,以鎮西王的見識,又怎么會犯這樣的錯誤。
除非王爺是故意的。
沒有生番,南理最后的軍隊也必敗無疑;若有了生番…一樣會全軍覆滅,但燕人呢?他們還有機會活著離開那戰場么。
鎮西王調集了大批炮藥、戰鼓、號角和火油,不難想象的,當與燕人開戰時,軍中會炮號連天、鼓聲雷動,烽煙彌漫四隅。再加上兩軍的兇狠廝殺與戰場上濃濃的血腥氣,或許能更一步激發不遠處、本就躁動的生番的兇性?王爺不確定,但他決定試一試。
鎮西王最后的念頭,南理境內最后一支還算有點規模的軍隊,想要刺激生番出山。
鎮西王求死,只求同歸于盡、死得其所。
“臣啟程前夕,曾與王爺徹夜長談,其間王爺說過三句話,臣不敢忘......”
“講。”豐隆想聽。
“大哥囑托,要我護住南理安寧。前面幾十年還不錯,國家基本平安無事,到老來卻西關慘敗北境難保,屠不盡番狗也殺不光燕賊…我倒不覺得自己沒用,只是辜負了兄長、辜負了先祖…若想茍活不難,但下去后我還想見見他們,所以還得保著點這張老臉,我老了,戰死比病死強上許多。”
杜大人臉上沒有表情:“另一句:生番入境幾成定局,擋無可擋,就算沒有我,它們也會沖入人間。但即便如此,我終歸還是刺激了它們、引誘了它們,讓這場浩劫提前發動。或許要遭天譴,紅波一脈香火永絕。但愿能償得回、但愿與龍脈無關。”
豐隆大吃一驚:“什么絕后?”
杜大人帶了不少重臣家眷進入山谷,其中并沒有紅波府的男丁,豐隆本還以為鎮西王的子嗣孫兒會跟在小福原、左丞相那一路。
“紅波府剩下的男丁,本就不多了。”杜大人應道:“大半喪于鳳凰城。后來戰役中又添傷亡,鎮西王膝下,再無男兒了。”
當初燕軍襲來,小皇帝和朝中重臣撤出國都,但并不是說南理要把鳳凰城拱手讓給燕人。正相反的,鳳凰城的抵抗,是燕軍入侵南理以來最最慘烈的一場戰役。
那時候沒人知道南荒里浩劫將起,南理的戰略是步步抵抗,既然鳳凰城還要抵擋敵人。總得有重要人物留下來振作軍心、統掌大局,當時留下來的就是鎮西王的幾位子嗣,他們既是將軍。也有皇室血脈在身。以情勢而論他們的身份最合適。
鳳凰城破,紅波府損失最為慘重,隨后連番戰斗中,僅存的兒孫也遭遇橫禍。堂堂紅波府,除了鎮西王只剩女兒家!
引誘生番涂炭人間。若真的會有神罰,鎮西王只盼著落在自己這一脈身上就算了,莫去牽連皇室。
杜大人繼續道:“最后一句,王爺說得仍是生番:如果現在南荒中的生番是平靜的,又如果我手上有一個辦法能把它們引入人間,我會不會把它們引進來?不好說,一半一半。幸好,現在不用選了,省去好多苦惱。”
只是轉述,沒有半字評論,杜大人又把話鋒一轉:“王爺還著我帶一句話給陛下:皇帝在,希望便在。南理還未亡,燕人也還未勝,越是這樣的時候也不可自亂情懷…陛下須得明白,血洗過后,未必不是朗朗乾坤;陛下應牢記,福原仍是南理唯一的皇帝;陛下莫忘記,見他時當收斂、請易容。”
即便到了這般田地,鎮西王想的仍是皇帝基業,豐隆不知道該說什么。
半晌過后,豐隆揮袖抹去眼中淚水,又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轉目望向也列座一旁的小捕:“筱拂,幫我易容吧。”
小捕點了點頭。
轉過天來,情緒稍稍平穩了些的豐隆又發現另個異常,問杜大人:“朝中重臣的眷屬都已經到了?怎么才這么少人?”杜大人帶來的眷屬加在一起不足二百人。
“山坳雖大,可能容的終歸有限,養下一群女人、老人也沒什么用處,還不如騰出位置多存些軍卒,撤離之際幾位輔政大臣定議,自鎮西王、左丞相之下,每一家只許四人進山,無一例外。”杜大人聲音很輕,全無語氣。
隨著杜大人的到來、鎮西王死戰的決心為眾人所知,山坳中的氣氛也變得無比壓抑,就連還不懂事的小小酥也有所察覺,不敢在亂跑亂鬧。不過小囝囝的心性,擋不住地就喜歡漂亮的年輕女子,忍無可忍地拿著塊巧克力,總往小捕、初榕身旁去湊。
公主郡主早都知道了蘇杭的身份,自然也曉得這小子是哪個家伙的兒子,如果在平日相見,或許真會有些尷尬、心中會不是滋味。可如今,國破家亡,父親在南方準備著必死一戰,心上人在西北自鬼門關中穿梭…這樣的情形下,有些事情真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小捕面對囝囝的時候總是在笑,可把他抱在懷里的時候,卻總也忍不住流淚。
公主如此,郡主如此。
又過半個月,小皇帝福原和左丞相、朝中一群重要臣子和數千忠心禁軍進入山坳,同時也帶回來了外面的戰事消息,燕軍主力正向鎮西王一部迅速接近,大戰在即了。
而此時,大燕西疆的宋陽正召集了所有南火將領,商討一件大事:他要分兵一路,穿越大片敵境、從燕國西疆趕赴坐落于大燕東南的紅瑤關。
在這之前還發生了一件事:謝門走狗成功找到了鎮慶叛軍,和事先估計得幾乎一樣,傅程的勢力被燕軍重創,如今只剩下千多人,占了個山頭慘淡度日。
鎮慶曾是紅瑤附近的駐軍,宋陽想打紅瑤,他能幫上大忙。
不過鎮慶、傅程都不是關鍵,真正讓南火眾將疑惑的是,率領著兇兵在西北作亂、以戰養戰混得風生水起的常春侯,居然想要直撲南方,去打毫不起眼的紅瑤城。這又是哪門子的盤算?
待宋陽把自己的想法解釋清楚,除了瓷娃娃之外,帳中眾人盡做驚駭神情,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小狗通報,有重要軍情傳到…辣到不能再辣,十萬火急之事。
不是南理的戰況也不是附近的敵情,而是來自西方高原、藩主墨脫領地內的一份信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