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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八章吉時 比不得苦水和洪口那樣有天險、囤重兵,可青陽好歹也是做大城,想要在短短三天里就把它拿下來,任誰也不會覺得這是件容易事情。可番兵的先鋒主將不這么想,或許是這一路打下來戰事進行的太順利,或許是麾下兒郎足夠精銳,他甚至覺得三天時間太長,他要畢其功于一役!就在今晚,火燒青陽城頭、錘破厚重城門…等明天城上的大火熄滅時,青陽就再不是南理的地盤了。
番兵盡起,策馬而來。
早在白天揚威時,就有專門負責準備‘投繩’的將官帶人算好了距離、在地面上做出了明顯標記。
此刻大軍進入白天時規劃好的投繩陣地,一萬精兵出列,化作十個千人隊游散在陣地四周、負責衛戍以防南理人會趁著夜色偷襲;
真正的‘投繩’主力整整六萬人,在長官的帶領下列成一排排長龍,靜靜等待著長官的命令。夜戰火攻是吐蕃人的拿手好戲,攻擊時的陣勢早都演練得熟練到不能再熟練,投繩開始后,第一排士兵擲出油罐隨即分左右散開、繞到最后一排。第二排則上前投擲,跟著再散去最后,陣勢如此往復不休,直到六萬士兵把自己攜帶的五個罐子全扔干凈。一共三十萬罐西域火油,番子先遣軍團的全部家當,他們要在這夜盡數砸進青陽;
五百騎射精湛的番子組成敢死隊藏于陣地邊緣,只待數十萬油罐扔到地方,他們便會潑風而去,冒著守軍狙擊把火箭射上城頭;
另有兩萬人是攻城主力,馬匹上附著用來添河的沙包,隊伍中藏著攻門的巨大檑木,城頭火光一起他們就會率先發動攻擊…
劉厚站在城頭。
子夜時分空氣微涼,可太守大人的額頭上不滿密密麻麻的汗珠,劉厚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出汗了,目光緊緊盯住敵軍來臨的方向,雖然夜色漆黑,憑著他的目力什么都看不到,可他還是情不自禁的張望著,仿佛稍不注意這沉沉黑暗中就會沖出來一只魔鬼、一口吞掉全城性命。
忽然間,馬蹄聲消失了。
之前還充滿殺伐、鐵蹄轟鳴的夜中天地一下子變得寂靜了,從亂到靜其實是個漸緩漸消的過程,可是因為守軍的心里太緊張,在他們聽來這兩種狀態竟沒了一丁點過渡,就那么一下子、死般寂靜了。
片刻,遠處一聲長長的號角。
號角落處,起風了。呼呼的怪響,是風聲無疑,但城上守軍沒有一個人能感覺到哪怕一絲風掠過。風在遠處、在大批番兵掄起的繩索之間,它吹不到城頭,可其中裹挾的刺骨陰寒卻深深深深地滲入每個青陽人的骨髓深處。
不知是誰沉沉一嘆:“來了。”
來了。風聲陡然長大,一片黑壓壓的東西,仿佛發瘋的夜雀、更像報喪的烏鴉,就那么成群結隊、鋪天蓋地地撲涌而至,從模糊到清晰…人在緊張時,總會本能的放大著危險,所以那片蓄滿火油的罐子飛來的過程,落在劉厚眼中竟然是如此緩慢,它們就那么一點點的接近、笨拙地翻滾著、偶爾還會有幾個罐子在空中發生碰撞,‘啪’的一聲碎裂了。
該來的總會來,即便它們飛得再緩慢…何況它們飛得一點也不慢!
陶器碎裂的脆響陡然大作,連成一片刺耳的聲潮,席卷四方,伴隨著銳響刺鼻的火油味道彌漫開來,不臭,卻讓人心煩意亂到有些惡心。
投繩絕技名不虛傳,數千只罐子里至少有七成多都準確落在城頭,余者或在空中互撞損耗、或撞碎在城墻,也有個別些扔得遠的、跨過高清落入城內。
油不能傷人,但罐子能砸人,戰士們或擋或躲,城頭上少不得一番慌亂,任小捕皺眉、撅嘴,取出帕子擦拭著濺落在衣袖上的一小片油漬,這是她喜歡的衣裙,特地穿出來送心上人出征、等待心上人凱旋的。
一輪投繩后不過幾個呼吸功夫,第二輪油罐又至。
風聲就在身后,萬夫長多吉登巴在咬牙,興奮的咬牙。
多吉登巴統御著負責陣地衛戍的十支千人隊。
高原投繩的戰法聞名天下,這種攻勢就算是神仙也沒辦法抵擋,唯一的破解之道僅在于沖陣逆襲,在吐蕃人放火前打斷‘投繩’,由此負責衛戍的隊伍任務很重,常常會面臨敵人發瘋般的沖擊,少不了拼死廝殺,可是戰后論功他們這些衛兵又是功勞最微薄的,真正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
不過和別的萬夫長被選作衛兵時咒罵不快不同的,多吉登巴每次都主動爭取這個任務,不是他比別人傻,更不是為了巴結長官,他爭著要做衛兵差事的原因很簡單:他喜歡那種感覺――大片大片的火油罐子從自己背后升起、匯聚成云轟向敵城的感覺。
背后風聲鼓噪、頭頂一片片黑云升起席卷而去,這種享受不是誰都能體會的。
真正的美妙,多吉登巴一個人的快樂。
但享受歸享受,對職責他也不會有絲毫放松,此刻他親率領一千精銳護衛在陣地最前沿,其余九個千人隊巡弋四方,一旦發現敵情立刻就會集結一起守護主軍,若敵勢強大也沒關系,要知道后陣中還有兩萬攻城主力,隨時都能馳援而至。
憑一個青陽,就算把所有人馬都加起來,能沖得動他們的守衛么?多吉登巴不這么覺得。
其他的衛戍隊伍不停把軍情傳遞至萬夫長處,始終沒有發覺敵情,想來是青陽人認命了吧。多吉登巴愜意而笑,繼續著他的享受,心里默默數著身后騰起的油罐…一排是三千人,六萬雄兵列隊二十排,前后加起來一共要扔足一百輪才能把三十萬罐火油盡數砸出去。
一聲號令前排出手、油罐飛天、士兵繞后、后排踏上繼續投繩,攻勢有條不紊的進行的,不見絲毫阻礙,多吉登巴已經數到七十六了,他胯下的戰馬忽然打了個響鼻,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抬著頭望向遠方,前蹄躁動跺地。
多吉登巴不以為意,身處戰場時連人都會變得緊張,何況馬匹,偶爾鬧個小脾氣一驚一乍不算什么,伸手拍了拍戰馬的頸子安撫了事,身后又是一陣破空呼嘯,萬夫長輕輕數了聲:“七十七。”
密宗‘七’為上數,七十七可是個大好數字,吉祥得很…可就是這份‘大吉大利’的‘七七’時刻,前方的莽莽黑暗中忽然閃爍出點點火光,旋即火光翔空,從遠處疾飛而來。
任誰都都看得出,那一連串火光是什么:火箭矢。
可‘看出’又有什么用,大宗師射出的火箭,誰能攔得下來!羅冠弓弦顫顫,二十只箭點火、射出,直直迎向剛剛騰空飛起的那‘七十七’波油罐。
箭勢如電,例無虛發。
嘭嘭悶響,團團錦簇爆散,比著節慶時的焰火更燦爛,照亮深深夜空。二十箭、二十罐,烈火綻放時又波及其他罐子,前后兩百余罐火油化作火雨傾瀉,向著多吉登巴的前衛千人隊傾瀉而下。
三十萬中的兩百,這樣的損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卻是個明明白白的訊號:南理逆襲沖陣!
多吉登巴顧不得身邊火雨紛紛,立刻派出一隊人馬向著敵人射箭處沖擊,同時衛隊間號角聯絡,附近的三個千人隊迅速靠攏,一邊揚土投沙助友軍滅火,一邊結陣穩守前哨,所有衛兵箭上弦、刀出鞘、嚴陣以待。
多吉登巴不管還在火海中掙扎的兒郎,口中號令連連,指揮著自己的隊伍稍稍調整了陣勢,自守變攻,雖然是衛兵,但他要以攻為守,只要敵人現身,他就要打一個反沖鋒。
很快前方馬蹄聲傳來,雖然急促但并沒什么聲勢,聽上去幾百人了不得了,果然不出所料,青陽城組織不起什么像樣的襲擊,多吉登巴目露兇光,傳令隊伍準備作戰,可很快他就皺起了眉頭。
他看清楚了,正飛奔而來的竟然是自己人:剛剛派出去沖向敵人射手的那支隊伍。
士兵面色驚慌、跑得散亂不堪…不管前面有什么危險騎兵也不能這么亂糟糟的奔逃回主隊,這是騎兵大忌,影響軍心不算,最要緊的馬匹畢竟是畜生,平時訓練得再怎么聽話也有發脾氣使性子的時候,如此跑法說不定它們就會倒沖自家軍陣。
不用萬夫長號令,自有番兵將領大聲吼喝,命令逃回來的士兵帶馬止步,可那些騎兵居然不理軍令,仍自一個勁的猛沖回來,絲毫沒有停步的意思。
多吉登巴大怒,正想親自出聲喝罵,但話到嘴邊又被一口冷氣沖回到了肚子里,逃回來的兒郎們更近了些,由此萬夫長看得更清楚了:那些士兵們都在拼命的拉動著韁繩…不是騎兵潰逃,而是戰馬驚了,一支數百人的隊伍,戰馬都驚了。
讓這么多戰馬受驚,除非敵人派出來一群老虎吧?
自己人越沖越近,再不制止他們真就會沖擊到大隊了,傳令官望向萬夫長,多吉登巴沒有絲毫的猶豫,沉聲道:“射殺!”兩軍作戰,完整的陣勢是組基本的保障,一旦散亂了再被敵人趁勢攻襲后果不堪設想,只為了幾百個自己人,萬夫長不會去冒這個險。
但萬夫長做夢也沒想到的,還不等軍令傳下,前方的黑暗中陡然炸起一片凄厲啼鳴,旋即腥風裹蕩呼嘯,隆隆重響踩得大地發顫,跟著他自己的戰馬也發瘋了…今晚逆襲宋陽必須出戰,因為他的傻朋友劉二要帶領鳥群夜襲,宋陽要守著他不受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