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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雪崖危境

  素面朝向巍峨矗向天際的皚皚雪山。

  看到那洗練的晴空之上遙遠漂浮的幾縷橫貫天際絲絳般的細云。

  楊澤衍生一股悵若有失的情緒。他早在之前來的路上就遐想過道通境修行者的破境應該是什么樣子?原本以為會看到雪山搖動,山頂浮云渦旋。卻是這一副空山寂寥的樣子,仿佛這一副雪山皚皚,山腳野牛羊悠閑吃草的繪卷永遠不會改變。而他們的馬車卻闖入這片畫面中。

  因為宋臻事先說過不許他探望踏足,是以今趟楊澤只是自己到來,駕車的是侯府的那位老酒師溫荃。

  大曄衛國戰爭開始,溫荃也就重新披掛,隨著楊業上陣黃湖壁壘拒敵。如今酒莊交給其他人打理,而他則作為家臣搬入了侯府內。溫荃熟悉這里的地勢,由他駕車再好不過。宋臻離開,宗守雖說在侯府中也很受歡迎,但畢竟對楊澤最為親近,今趟楊澤前來,楊澤卻是單獨前來,沒有帶著他,也沒有將宗守如破霜軍的小毛頭等人一般安置進秋道院。

  宗守修行的路子是天墟功法,還是留在自己身邊,較為合適。

  立于山腳,涼風拂面,碧草清爽,楊澤還兀自駐足心曠神怡的欣賞此番景致,突然聽到一陣低沉的空爆。

  溫荃在那聲響動下抬頭望天,臉色是一種驚惶下迅速反應的凝重。

  空爆從更高的碧空之上傳來,在那些絲絳般云線的更深處。

  楊澤看到一朵云呈現傾斜的蔥油圈狀擴散開,中間翕開的孔洞出現一道云線。這條云線直貫而下,迅速在天空拖長。然后才是遙遠傳來的爆震聲。

  伴隨著云線的移動,晴空碧朗的蒼穹呈現一陣持續不斷低低的嗡鳴聲。

  云線迅速劃過天際,落往雪山。

  老酒師溫荃早在雪山生活多年,此時看到云線軌跡,臉色已變,“那是莊園的方向。”

  那當然是莊園的方向也是宋臻此時閉關的所在之地。

  “溫叔請在這里等我,萬不可隨我跟入!”話音說畢,楊澤已經卷著碎葉,衣袂輕振,空中只留下一道渦旋的氣流,幾個身影起落,他已經落往遠處的淺湖,更進至山坡,迅速消失在雪山隘道之上。

  在道上點地而行,青草微振,而他如履平地般沿山勢攢射而上。看到天空那經久不散的云線,楊澤心中掠過極為不好的預感。

  仿佛一直以來極力逃避的某種事物,正以超出他想象的姿態到來。

  且越接近山巔,這種感覺還要越加的強烈。甚至讓他心生寒意。

  楊澤心念所至,連忙閉住自身氣息,隱藏了自己的神識靈覺,壓抑狂跳的心臟,如一只潛伏的獵豹,矯健在山林間飛馳。

  越過山腰淺草,逐漸進入有冰雪覆蓋的地貌,踏雪無痕而上,掛有“湯溝山莊”牌匾的莊門映入他的視野。

  那種心跳的劇烈感驟然加劇。

  山莊之中空無一人,因為宋臻要在此閉關,所以山莊僅有的幾名打理的仆從,當曰也撤出了這里。湯溝山的雪洞酒莊距離這里尚有數里路,而那里的侯府釀酒工人們,也知道有位了不起的修行者正在此處閉關,被嚴令了禁止踏足于此,哪怕是見到了天空異象忽止于此,在侯府嚴令之下,他們也不敢擅越踏足,生怕攪了那位神仙似人物的修行。以及所有人似乎都感覺到了一股可怕。

  以楊澤敏銳的靈覺,尚在這山莊之外,就已經感覺到了兩股強大的氣息。尚未接近,就已經壓制得他心臟賁跳。

  其中一股氣息他極為熟悉,那應該是來自于閉關在此的宋臻。

  而另一股氣息,則似乎比宋臻更為強大。攝人心肺。

  這里多了一個人。

  那個人,正在山莊之中。

  楊澤幾乎生出要扭頭便走的沖動,若對方是來自天墟的抓捕者,他深知此刻的他遠遠不是來者的對手。

  但強烈的探究欲望,此時盤踞了他的大腦。

  楊澤完全封死了自己的氣息,他與生俱來的封閉自己精神識念的能力在此發揮到了頂峰。他也必須這么做。因為在修行的世界中,修行者之間的氣機神識感應無疑就是黑夜里的明燈,即便相隔遙遠,對方也能一目了然于自己的存在。他若是不封閉自己的精神識念,只怕早已經被山莊中人所發現。

  一握拳頭,似給與了他底力決心,楊澤無聲無息,朝著莊門中潛入。

  對這處山莊他是無比的熟悉,所以此時潛行于那些房舍之間,對他而言駕輕就熟。而在房舍間下墜的雪風,也都因為籠罩在山莊中某種可怕的氣息,紛紛瑟瑟的墜地不興。

  憑著直覺和對這里的熟悉,楊澤終于摸到了一棟建筑之后,他隱隱聽到了建筑的前面雪崖之上,有說話聲。

  楊澤此時的心臟再不復之前的狂跳,而宛如龜息了一般,他對自身的掌控達到了頂峰。往往只有在疾雪拍擊在松葉上之時,他的心臟才會和契無間的跳動一下。

  他的呼吸勻稱至似有虛無。然后,他借著復雜地形的掩映,輕輕探出了頭望向前庭雪崖。

  雪崖之上,宋臻素衣而坐,背影纖秀,空中降落的雪花,距離她周身方寸便會被一股無形之力彈開,落在地上也不蓄積,而是如毛絮般輕走,蕩向遠方。是以在宋臻所坐方寸之地,竟然是纖塵不染。

  而她靜坐不動,美好的身影似已經和周圍自然融成了一體,也不知道她在這里保持著這個姿態坐了多久。也許從進入山莊那一刻就一直如此。

  她是真的到了修行最關鍵的時刻,所以此時心不能旁騖。

  而在她的身邊,則有一頭通身雪白的龍馬,馬狀鱗身,帶有肉翅,此時則蜷著翅膀,眼高于頂,似神獸于山巔俯瞰世間萬物。在這頭雪白龍馬之旁,站著一個青年。

  他細長的眉宇帶著疏狂兆達的味道,雙目似聚滿繁星般深澈,卻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邪異味道。配著他俊朗的面容,若宋臻姣好的身姿是和這個世界融為一體。那么他便如同這世間的異類,隨意一站,就會脫離于物外天地,如黑洞一般,讓人很難不被他通身四溢的奇特氣質攫住吸引。

  看到來人,楊澤心中劇震,當然從一切生理來看,他外表依舊是極端的沉靜,沒有暴露出半分破綻。

  那是天墟和宋臻齊頭并進的四大靈尊之一的青年!

  他目前絕無可能超越的存在。看到此人,楊澤之前設想以宋臻斡旋,搬出天墟小師尊打發天墟來人的計劃,似乎正在破產邊緣,而他則明白自己有很大的機會破產。

  對方甚至連宋臻的修為與之相比起來,似乎都要差上一截。

  而現在宋臻到了最關鍵的破境之期。

  楊澤就這么躲在建筑掩映之后,看著他,似看到一個永遠不醒的噩夢。

  似乎細細打量著宋臻絕美的側臉,青年男子目光露出某種欣賞之意,淡然道,“這次你出天墟而來,卻久久不回,原來是另有契機竟然已經到了明法一步破境的契機。在天墟居高而上懸空高浮慣了,反倒世俗的一應感悟,竟能助你破境修行之道重在心悟,沒想到你這次心悟居然如此之深當是可喜。”

  “你在破境而上的關鍵之路上,周身都處于改天換地的變化中,無法動彈,我正是此機到來,為你護法靜侍。”

  說不上來,從旁探聽的楊澤只覺得這個天墟另一大靈尊的語氣中,似乎有種特別的感覺。他似乎明明想到了一些頭緒,但卻一時難以言明捋順,這種感覺極為難受。

  宋臻的眼眸奪目睜開,望向青年,道,“既如此,多謝了。”

  青年負手一旁,微挺的胸膛似乎有種天然令周圍一應事物折斷的氣場,平靜道,“你收到的信息,是我發給你的所以這次下來,也是我私自而出的。”

  宋臻望著他,眉宇輕輕皺起,“你說什么”

  “我覺得天墟之地,已經是越來越不成體統了天墟十二道宮,陳舊之極,大法尊久居高位,卻又對天墟之事封閉而毫不過問,天墟十二宮上下,早已經僵化不堪,老邁而難以邁動。是應該到了大法尊退下其位,而重煥新顏的時候了。”

  宋臻望著青年,然后因為胸中震動而叱道,“七夜,你明白你在說什么嗎?法尊乃是天墟至高地位所在,維持十二宮運轉。大師尊乃是我天墟最值得尊敬之人,天墟之所以還被稱之為天墟,那是因為大師尊的存在我無法評價大師尊,但他也絕不是你能去評價的!”

  似乎因為宋臻的語氣,以及對天墟的至高敬畏,七夜面容微微變了一變,但隨即面對空曠的雪山天地,面對此時靜坐的宋臻,他微微一變的面容,又重新恢復,淡淡道,“正是我來自天墟,所以我更比任何人還要尊敬那個地方但不可否認,那里如今出了些問題當曰那不知死活的外來弟子膽大包天到放走道尊,大鬧天墟,更前所未有的反下界去,只有你追蹤而出。然而至今卻不見大法尊派下人來支援與你,捉拿道尊和那狂妄叛逆之徒大師尊就像是忘記了這回事一般這在律條威嚴不可侵犯的天墟,此舉無疑是對我天墟威嚴最大的損害!”

  宋臻語氣漸冷,美目也逐漸冷沉下來,“所以你擅自動用了信塔,冒充長老,給我發出了錯誤信息,自作主張下界?”

  “我說過。如今上面出了些問題。”七夜語氣加重,他俊逸的面容之上,一雙眼睛微微沉凝,“我曾經對大師尊提過,希望成為小師尊青天河的弟子,跟隨小師尊修習他的三千大道以外法,然而進行過多次請愿,大師尊也總是答應著,卻并不見他召返小師尊身為天墟小師尊,卻終年泊蕩在外,也無人約束,至天墟存身立業的律法于何地!?”

  宋臻眼瞳平視開去,“小師尊乃非常人,他驕傲的行于世間,無任何事物可以對他約束,他也不是你可以議論的。”

  “難道懶散于世間,就比尋求一個傳承之人,將三千大道以外法傳予徒子就還要重要?有什么比天墟傳承還要重要!?”七夜劍眉豎起,那處似蘊藏了極大被壓制的憤怒,“我為什么會這么憤怒,便是因為如此的本末倒置。天墟之地,哪里還有真正的威嚴可談?大師尊常年閉關,他早該持久閉關專心修行至高之境,探尋天道終極奧秘,而將法尊之位,真正給予能夠擔當起天墟的人。”

  宋臻的眼眸里泛起了密布的怒意。

  “正是天墟法規崩塌,立身根本不存。所以我才急需這般捍衛!我身為靈尊,更要奮力維護天墟的尊嚴!”

  七夜不怒自威,身周一片狂猛的氣場,似能震動天地之氣般暴漲,聲聲震得天雪不降,“天墟上面不仁,然而并不代表往下不利。今趟我的到來,便是要誅滅那叛逆之徒,好教人看清明白,我天墟規法之所在,叛逆的下場究竟如何我要將他誅!殺!”

  “不要!”感受到七夜撲面如刀割向周邊萬物的殺氣,感受到那一股絕至的冰寒,宋臻的聲音在雪地碎石間激撞。

  但隨即伴隨著七夜的微怔,她便意識到什么,面容回復如初,努力平靜道,“你說天墟法規,那便一切都應已天墟法規執行,反下天墟,便應該遣返回去,交予天墟至高長老裁決!”

  七夜凝視著宋臻,然后慢慢開口,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說,我現在就非要殺死他呢。”

  宋臻絲毫不讓,眼眸與他分寸不避的對視,“那你就是公然違反天墟令法,與他同罪,將一并交予天墟長老發落!”

  七夜靜靜的看著宋臻,然后開口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你如此在意他的死活”

  宋臻清眸澄澈如洗,“沒有原因,因為天墟律法,我不能違。”

  “如果我現在就要做這些,現在的你又如何阻止得了我?”

  面對宋臻強烈的反彈,七夜的面容似乎浮現出一種可怕的神色。

  躲在隱蔽處的楊澤知道這樣的神色那是妒意。

  七夜說得很正確,以前的宋臻與他修行都差著境界的距離,更遑論此刻的宋臻動彈不得。他要殺楊澤,她如何阻止得了。

  宋臻冷目如萬古玄冰,直刺他的眼睛,“那我也會一并殺了你。”

  清音落地可聞,簡短而清脆。

  風雪吹了過去。雪崖一片死寂。遠方的遙遠大地山川湖泊仿佛都靜峙視野,莫不敢輕動。

  因為這一句話渙散的瞳孔,七夜重新有了焦點,一點一點扭頭看著她,望著她紗裙勾勒出的纖美弧線,平靜的眼睛中,終于流露出一絲哀莫的神情,“你知道我對你的意思你一直都知道”

  “雖然見到律法的不公,威嚴的崩潰,我至今還能安然的呆在天墟,都是因為你。”

  七夜的眼睛,回復到那種極端的冷漠之中,“但我發現,似乎我錯了難怪你下界一趟,就能有如此心悟,可堪入法破境你到底是動心到了怎樣的程度我很不甘啊”

  說完,七夜在她的面前半跪下來,似乎能嗅到她發梢的香氣,似乎能攫取她薄紗傳遞的體溫。

  他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兀自喃喃道,“所以我不甘心”

  宋臻似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手,只是眼瞳冷得帶著肅殺之味,“你該明白,如果你敢做這些事一旦我破境,第一個殺的就是你。”

  七夜兀自在她薄緞之上隱隱透出的肩頭撫摸,眼睛充斥極度的欣賞和疼惜,“在那之前,我會讓那個叛逆先死。所以如果要我放過他,我們可以做一個交換”

  宋臻眼眸平靜如常,沒有半分波動震動,“不要妄圖以他來威脅我,今曰之后我依然會不惜一切殺你。”

  七夜的眼睛已經變得狂熱,他已經攬住宋臻的腰肢,聲音粗重起來,“這就是我為什么對你難以忘卻的原因”

  一顆石頭,重重砸在了他腦袋近前的三寸空間之外。

  七夜瞳孔驟然聚縮,然后那顆石頭,被無形之力崩成碎片,紛飛濺射!

  他的眼睛猛然朝一旁看去。

  應著他的目光,天地驟然一緊。

  風雪之間,那里有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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