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打開,楊澤出得門來,踏足白玉石階上,玉石欄桿兩旁彰顯此間主人雅致的鳳形玉雕披著瑣碎跳躍的光斑,猶如夢幻。
自接觸到董萱的身體,他那些傳承的記憶碎片,爆發似的沖擊他的大腦。是以至此完成了治療,他走出房門,還有一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覺。
聽到身后小筑雅居里傳來輕微睡熟的酣聲。從董萱平穩的呼吸中,可以知道她五臟的毒火傷勢已經被化去,她的身體也因為他療傷真氣的作用下,度過了生死之危。
真氣能夠產生治愈療傷的作用,這在修行界,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極為罕見,少有所聞的事情。
正因為這個世界的修行者們都知道,他們無法通過真氣自愈療傷,所以大多修行者雖然有強悍的身體,但他們無疑對自己的生命都看得極為珍惜寶貴。正因如此,是以才會令太多修行者視旁人生命低賤卑微。之余雷羽,甚至東正教門的七覺法王,那些高高在上的圣門,都是如此。
而要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來,令身邊的人們一并過得很好。他楊澤亦只有依靠修行,才能改變周圍一切的命運。
人生就像是一棵樹,從樹芽開始不斷的拔節生長。狂風若吹不折,便只能只能勁韌樹的枝干。暴雨若打不落,便只能洗刷出葉的脆嫩。時間若無法摧滅,便只能使其遮天蔽日,蒼勁參天。
過去的數年中,他經歷了太多,從逃竄流亡到禁錮天墟,從第一次反抗命運到迎戰強敵。毋容置疑的,他已經一步一步改變大曄國的一切。
但也同樣的,踏足神道山,面對那摧城冰山的這一切,也將他推上了更大的舞臺,置身更狂暴的風浪之中。
他的面前即將面對的是南面的帝國高紋,強大的東正教門,甚至在北方盛唐帝國,以及極北之地的另一座大陸圣門西陀。
這都是目前大陸最強大的勢力,一度讓他有種喘不過氣的壓力。甚至在強勢之下生出一些對自我的懷疑。
因為他在乎的事物多了,便害怕失去。他無法眼睜睜看著董萱死去,自然更不愿看到周圍的一切最終化成泡影。更不愿去面對西陀殿后面那個隱隱讓他恐懼的結局。
他害怕所有的努力到最后都成為鏡花水月,在強大力量面前支離破碎。
這些原本都耿在他的心底,只是一直他都已強勢示人,并不讓人看到內心的這份猶豫和可以稱之為軟弱的情緒。
但這一切在看到董萱重新煥發生機后扭轉。
自當年和董萱的劃地為痕,再到不久之前她的當眾拒親,兩人之間逐漸增大的隔閡和鴻溝距離,卻演變為如今他獨自處于董萱這從未有外府男子進入過的閨居,親自為她施救。個中發生的逆轉,就好似當年他從一個大曄剛出風頭就被流放的世子,成為如今大曄國的天監執宰大人。相信若倒退回三年前,在上林城給人說起這番故事,只會被人給以一個“有病”的評價。而如今人和事物,往日種種,都已面目全非...命運際遇的變化,總是這般的讓人預料不及。
但這大概也就是人生充滿無窮意義的所在。
正是因為從這一刻開始,他楊澤再也無法預料未來會發生一些什么,所以那遙不可知的未來才變得充滿挑戰而生出讓人迎難而上去創造的動力。
回頭望了一眼雅居,他不知道是不是該感謝董萱。因為為她施救而產生的記憶碎片沖擊,正是徹底的接受了這些過去,所以他才不會為過往所羈絆。正是知道了他的出現已經依靠著一己之力,將許多不可能變成了可能。所以他才更有信心去火中取粟,去在逆境中創造更多的不可能。
步出雅居,來到眾人等候的廳堂之中。看到他的走入,等待了足足兩個時辰的人們,大概也已經猜到了什么。頓時轟然起來。
“蘄春侯家的小楊三...你真的,救活了我萱兒!”董家老太激動得難以自己。捉著楊澤的手反復確認之后,才連連對他狠狠點頭,隨機便被身旁侍女攙扶,在眾人圍拱之下,朝雅居而去。
人數眾多,但卻異常屏息壓抑情緒攢行。
直到確認看到董萱回復酣睡而非痛苦的昏厥。確認她臉面煥發榮光而非血色發白身體體溫漸滅。確認她體內經絡內腑回復正常而非油盡燈枯。
他們終于明白并知道為什么就連董府的至高高手董青山,也要甘愿稱呼其一聲“執宰大人”。
董府之外傳人來喚。蘄春侯爺竟然率府中眾親族重量人物,親至董門之外接人。
這多少驚了上林城不少人,看上去火藥石味極重的場面,卻以一個最讓人詫異驚呆眼的局面告結。
董門打開,卻是董介握著楊澤的手并肩走出。
然后來到蘄春侯楊業和楊洪遠等侯府一干親族的面前,鄭而重之的將楊澤交到楊業面前,然后前袍被他一手帶開,一揖半跪而拜。
這一瞬間,周圍眾人皆盡驚呆。甚至連楊業要攙扶的手,都慢了半刻。
“楊業老兄,你有一個好孫兒。我孫女董萱拒婚之舉,董介往日所為,董家這些年的擅越,原本不配于此跟你說這番話。然而楊澤卻不計前嫌相助,施以援手,將萱兒從命懸一線間挽回。更以死戰,從七覺法王手中力挽狂瀾拯救上林。胸襟氣度,以老朽觀之,已是當世少有...只可惜我董府時運不佳,上下有眼無珠,無法于亂局中識璞玉。三世子已遇風云,眼看即可金鱗化龍。我董府自知無法高攀...但董家人從來就不是薄情寡仇之輩。救命之恩,挽救家園之恩...從今往后,董家人必銘記而莫不敢忘!”
“請小楊大人和侯爺受老朽此拜!”
“大司馬,萬萬不可!”楊業攙扶起董介,已是能感覺到他此時情感流露的真摯。兩位一直有所罅隙芥蒂的人物,此時似一切都在這一拜間,連帶著蘄春侯府和董家多年積蓄的世仇,于此似乎都芥蒂重消。
隨在董家人之后的楊云和董寧熱淚涌出眼眶,兩人勉強結合,卻因家族關系受了太多委屈,等了這一天太久。楊澤看在眼底,只覺得胸中胸臆盡去。
單純是利益和利害關系,單純以力量的壓迫恐懼,哪能真正讓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能持久相依?
出手救下董萱,不光讓楊澤能心安不悔。同樣還因此不以天監執宰的壓迫性身份收服大司馬董家。等同于收服大曄軍方。增添強大助力。這正是結交一位朋友,遠比多出一個敵人更有意義。至少能讓他大后方無憂的放手去做他未來想做的任何事。
董萱從酣睡中醒來,她以前從疼痛中醒過來很多次,但絕無這一次這樣一身通透輕松。看到房中關切與她的母親宋薈,董老太,甚至等候已久而此時面容激動的張茶兒。
她立即回想明白過來在她睡過去之前發生了什么。
耳根子頓時唰然通紅。
她當然記得楊澤的療傷,以及隨后便在他注入的玄妙真氣溫養中熟睡過去的事實。
張茶兒似猜到她第一句話想問什么般迫不及待,道,“所有庸醫都認為你沒救了...最后是楊澤...將你從生死線上救了回來...”說著她根本忽略了董萱紅潮泛起驚惶未定的臉,“...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過我聽說你們家董老爺子,親自給蘄春侯楊業跪拜以謝,以前你們兩家的仇隙,就在于此冰釋前嫌了呢...”
董萱唇角有些難過的微翹起來,六神無主,“...他...還在嗎?”
張茶兒嘆了一口氣,“...已經走了...”
董母宋薈握著她的手更緊了,她當然知道張茶兒的那聲嘆氣包含的內容。董楊兩家拋棄仇隙,真正冰釋前嫌相處。但有些裂痕,如同碎璃般再也拼不回最初。
董楊兩家可以世代安好。互相依靠和睦無間。
但總有些事,卻是眼前這一切和睦的代價,當日董萱的王庭拒婚鬧出的軒然大波,就如同一個節點,將兩人從執子之手相濡以沫的那一點劃開,然后彼此轟轟烈烈背道而馳。
董萱必優雅如絢花綻放,似夜里群星拱衛的明媚牙月。而楊澤自一騎絕塵于她的人生。
董母宋薈感覺到手上有大滴的溫濕墜落。然后變涼。
被董萱緊握著的手逐漸加力握緊起來,似乎那里攫著一顆心臟。
在滿臉的淚水中,董萱抱著雙腿,美目一片滂沱,泣聲似對并不存在的人道,“...你既然救我...我欠你一條命就是了。”
大陸歷似乎會記住那座七覺法王的冰山,但絕不會記住這個秋末大曄發生的這一切變化。
秋深至末。
來自東正教門的那座冰山還沒有完全在上林入海之地融凈,便儼然已經成為了上林新的一處勝景,名為“雪峰夕照”。每晚黃昏海景,便會有人們登樓遠望,觀看那座雪峰于海中夕照的勝景。
大曄人既是如此,就是再大的困難,一旦度 過去,總是能這般樂觀。現今人們不是惶惶然于衛國戰爭和教門來襲。而是紛紛議論著六國來使的狼狽,蘄春侯府和軍部董司馬家的冰釋前嫌。
以及更為展望著下月清平王后即將前往北方大帝國的出使。相信現在很多人也都在關注著這位當年帝國三公主的這趟探親出使。
上林依然在這種平靜的日子流逝中忙碌著。
懾服六國時辰團之后。楊澤也沒閑著,開始將破霜軍的馬苞,劉翼,呼延卓,小毛頭,陳常在幾位核心送入秋道院。以秋道院的修行力量,為他們進行深造。有洛雄帶來的靈植技術和輔助修行的靈藥,他們將是第一批獲益的人們。
同一時間,楊澤又找來洛雄,安排他將大曄靈脈山的工作暫時放一放。讓他先行一步,帶領隨從前往盛唐帝國,在帝國盛京安排當地購置一處產業,以作為楊澤等人到時的一處接應落腳之地。
聽到將先行前往盛唐帝國接應楊澤等人。洛雄從極長時間的震動中回過神來,他的眼睛里面,已經對那片北方帝國充滿了無比的振奮和期待。
接下來楊澤便例行做一些天監執宰應該做的事情,探訪探訪半臧大師,在國師那里聽一些經驗教誨。動用權限疏通姜季民在秋道院安插培養自己人。茅居正等副院長大批教習不滿這種破壞規矩的舉動...但在姜季民準許之下,也無可奈何的苦著臉接受。
陸陸續續準備好這一切,這個季節終于過去。
在深秋過去的城外林路之上,楊澤的馬車正在飛馳。
行過驛路,穿過風景致美的草原叢林,巍峨的湯溝雪山就遙遙在目。
宋臻就在那里閉關。而她曾告訴他他不可去找他,她一旦閉關完畢,便會前來見他。
那個時候,也是天墟中人抵達,而他將應約回歸的時刻。
楊澤當然不可能坐以待斃的被抓回天墟去,所以他此時便要偷偷前往雪山去見宋臻。
大自然雄偉的雪山腳下,楊澤的車駕在不平的草原之上,搖搖晃晃抵達。
今天只有這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