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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四章 新世之下大團圓

  史載圣道二十四年,道光二年,滿清覆滅。重要/重要/

  但滿人卻不這么看,對這一年大清和滿人的歷史變遷,他們有自己的說法,還不止一個版本。

  入英華一國的滿人明面上以愛新覺羅禵為首,實質以依舊健在的禛和弘歷為首,這一派滿人重立嘉慶廢帝,否定道光皇帝的正統性,就不能用道光紀年,因此滿清去國該是嘉慶四年。

  入朝鮮的一派滿人,雖對外立起建州朝鮮的國號,年號也改為永和,但這只是對外文章。在其祭天、祭祖,宗室妃嬪冊封譜牒等各個場合,依舊以滿清正朔自居,建州朝鮮的滿人絕不承認滿清已滅,甚至“大清國史”都還年年不斷編著。

  此時的滿人還不止兩個皇帝,族國兩裂時,滿人反而攀上了帝王之業的巔峰。

  九月上旬,班第逃出盛京時,還擄走了乾隆長子永璜,將其立為咸豐皇帝,以此大義名分,收攏盛京之北的潰逃滿人,這一支滿人也以滿清正朔自居,妄圖在黑山白水間繼續跟英華周旋。

  九月下旬,兆惠和年富在寧古塔被英華紅衣擊敗,兩人將手里所握的乾隆三子永璋立為同治皇帝,北撤入黑龍江城,宣稱自己才是滿清正統,以此大義名分號召昔日的野女真,也就是新滿洲諸部。

  圣道二十四年,滿人裂為四部,每部都有一個皇帝。而吊詭的是,四個皇帝都以昔日圣道開列的年號表為憑。

  嘉慶和道光不提,班第和兆惠在圣道所給的滿清年號表里淘貨,也是不得已之策。他們所立的皇帝都不可能脫離乾隆帝統,否則難以號召其他滿人。而乾隆是靠著圣道才登基為帝的,圣道還留下了這張表,為乾隆之后各代皇帝提前定好了年號,這事子在滿人一族里無人不知。滿清在乾隆之后的兩代皇帝都按這張表取年號,這就是一樁大義名分。他們不能無視這個名分。

  這名分還有現實的好處,可以向圣道和英華擺出俯首求和之姿,有爭取個合法存在的理論前景。

  只是這么一來,那張表里只剩下宣統和康德兩個年號。而后百年變遷,游離在英華和建州朝鮮之外的滿人始終捏不成團,年號根源之爭就是一個關鍵原因。

  四部里,三部滿人都堅決否認滿清覆滅,但對英華來說,這三部滿人是什么態度,根本沒必要理會了。

  班第和兆惠兩部不過是兩股流寇。收復盛京、吉林城、海參崴和寧古塔等遼東要地后,英華以遼東都護府為臨時軍政管治機構,改盛京為沈州,將關外之地劃分為遼寧、吉林、黑龍江三省,越年遼東都護府還將升格為安東大都護府,進行至少長達二十年的軍管。

  在此期間,軍事一面,照抄西域和華北經驗。以紅衣和義勇拉起交通網,控制住遼東的人口稠密區,再靠賞金推動鏢局清剿鄉野。震懾交通難及之處。民政一面,以華北移民逐步擴展統治區域。整個遼東大地,雖不能如華北那般很快盡數歸于英華掌控,可滿人已不足為患。

  班第和兆惠兩部人口不超十萬,又無牢固后方,加上其他零零散散部族,絕不超過五十萬,其中頂天不過能有一半被兩部裹挾。別說二十年,十年后,英華遼東人口就可能超過三百萬。這兩部滿人在遼東再無容身之地,只能向更北之地拓展生存空間。

  對于建州朝鮮,盡管國中也有“打過鴨綠江,殺光滿洲人”的言論,但已不是主流。遼東已復,滿清覆滅。連慈淳妖婆都被抓了,現在大家都翹首等著大判廷怎么審裁滿人,大多數國人都覺得,再窮追猛打下去,毫無意義。同時朝鮮又沒什么大利,何苦讓國人再流血犧牲,讓那些滿人蹲在朝鮮,抱著鮮人一起爛下去最好。

  因此英華國史館的官方史料里,既不理會另外三部所謂的“滿清未滅”之論,也不理會國內滿人非議的道光年號,就這么愣愣地記了一筆:圣道二十四年,滿清道光二年,嘉慶復位,滿清去國。

  十月二十五,東京天壇人頭攢動,十數萬人在此集會,親身見證歷史性的一刻:滿清滅亡,華夏一統。

  滿清道光小皇帝在盛京退位讓國,滿清實際已經亡了,可那場“去國奉明”大戲是慈淳太后茹喜搞的花樣,不管是英華還是留在英華的滿人都不承認。加上盛京所獲滿人,總數接近五十萬的滿人得借專屬于他們的大義名分融入英華,嘉慶就是這么一道橋梁。讓嘉慶代表大清,代表滿人,向英華請降,大判廷才不會將他們這些滿人跟另外三部滿人一視同仁。

  嘉慶皇帝頭戴冬帽式樣的朝冠,身著明黃十二章袞服,在紅地毯上五體投地,恭謹拜倒,身后跪著一大片身穿滿清朝服的宗室官員,禵、阿克敦、尹繼善等人跪在前列,份外醒目。在他們前方,頭戴十二旒冕冠,身著玄色袞服的圣道皇帝昂然而立。

  一般人對這幕場景只覺振奮激昂,可來自國史館、弘文館以及學院儒學、天廟圣宗等處的英儒們卻垂淚不止,甚至還有不少人哽咽出聲,若不是弄出大聲響就有不敬之罪,恐怕現場已是哭得山搖地動。

  這些儒生當然不是為大清覆滅而哀,而是因這幕場景思及百年前大明覆滅時的情景,那時是十二旒冕冠(也就是珠簾冠)向冬帽朝冠叩首請降,由此華夏剃發易服,道統淪喪。而百年后的如今,時勢逆轉,輪到冬帽朝冠向十二旒冕冠叩首請降,求請去國易服入華夏了,他們怎能不涕零滿懷。

  儒生們在哽咽,文武臣僚們也是滿眼酸熱,大英開國二十四年,到今日,終于競了全功,自此英華天朝,名正言順,威加八方,四海升平。

  在圣道皇帝左右。還有一圈戴著冕冠,穿著玄色袞服的人,他們分立左右,如眾星拱月。將圣道簇擁于其中。

  這些人也是皇帝,大韓皇帝李昑,大越皇帝阮福澍、暹羅皇帝李摩訶,緬甸皇帝李雍,蘭納皇帝李贊,瀾滄皇帝李遙誠、萬象皇帝李南敬。

  在國人心中,圣道皇帝雖是千古一帝。英明神武,卻還有不少怪癖,其中一項就是立皇帝。早年還只是給滿清立皇帝,后來許個朝鮮一個皇帝,才有了大韓。再后來更一發不可收拾,干脆搞起了批發,把所有邦交國的國王都扶成皇帝。

  原本國人還覺得圣道是不把皇帝當回事,今日一見。卻生起另一種感覺,你看,全是皇帝。可圣道卻不一樣,他是被其他皇帝拱立著的皇帝,正所謂“皇帝中的皇帝”,這才威風嘛。

  如果李肆知道國人心中的想法,怕會無比糾結,他本意是推著亞洲各國步入近代國家聯盟體系,將舊世朝貢藩屬關系丟開,可不是想借此事來秀優越感的。

  他是不想,但英華正處新舊世交替時代,而亞洲各國邦交關系也同樣如此。即便都是皇帝。其他國家的“皇帝”因為沒有帝王傳統,不可能穿著昔日國王服飾稱皇帝,畢竟“皇帝”這個名詞,這個概念,都是華夏的。因此他們只好在帝王傳承上入華夏,皇帝服飾也學著英華辦。

  可他們堅決不愿在服飾上與圣道平起平坐。先不說這皇帝名位是圣道給的,他們的國家都是緊緊依附英華才立起來的,大韓如此、大越如此,暹羅、緬甸等國都是如此,蘭納這種小國更是英華新造出來的。不少皇帝的李姓漢名,都還是圣道賜的。

  仔細看的話,這些皇帝的冕冠是十旒而非十二旒,袞服也是華夏九章外加帶有各國特色的一章湊成十章。這種高于華夏古制中的諸侯九旒九章,低于皇帝十二旒十二章,另立了個不倫不類的十旒十章制,還真是英華所開新世的一道獨特風景線。有人稱呼這個過渡時代為春秋再起,就眼前這一幕看去,真是無比貼切。華夏與諸國并非上國與藩屬的關系,更近于春秋時盟主國與附從國的關系。

  這些皇帝心緒復雜地看著嘉慶皇帝向圣道跪拜,滿滿敬畏之外,也含著如履薄冰的戰戰兢兢。英華未一統華夏之前,就已是擎天巨人,現在滿清覆滅,英華若是放眼于外,對他們這些新生“帝國”來說,到底是福還是禍呢?

  是福是禍都躲不過,還是抱緊英華大腿,一心跟著圣道皇帝共謀“中洲共榮”來得實在。

  這些皇帝們作如此想,皇帝之外,還有大批服色紛雜之人,心思就沒這么單純了。

  這些人里有日本的公遵法親王,德川幕府八代將軍之子德川家治,蘇門答臘和爪哇各酋長國的酋長或王子,不列顛、法蘭西、葡萄牙、西班牙、荷蘭乃至波斯等國的使節。他們也有幸目睹英華完成一統大業,亞洲之東,華夏再起,整個地球的人類社會,從名義到實質,都已成為兩極世界。

  英華一統,世界也為之改觀,這些人迫切地要跟英華進行充分溝通,希望開啟新世利益調和之局。日本要跟英華談蝦夷之事,蘇門答臘和爪哇諸酋長國要談附從英華,擺脫荷蘭控制之事,同時也談華夏天廟和伊斯蘭教的相處之道。西班牙和葡萄牙要談雙方合作開拓非洲,破開不列顛西半球殖民大局之事,不列顛卻要跟英華談雙方共謀奧斯曼土耳其之利,以及在中亞給俄羅斯開辟另一處戰場。法蘭西則要談在天竺以及東部非洲合作,將不列顛擠出印度洋的棋局。

  英華崛起,全球兩極,世界像是多了一個維度,一下變得立體了。對歐羅巴列強來說,原本的利益爭奪,也多了英華這個位面作為折沖周旋的空間,同樣,他們也得面臨這個位面的侵蝕之力。

  李肆之后,是整個世界在嘀咕,在忐忑,他將這些雜音丟在腦后,雍容地抬手示意嘉慶起身,平靜地道:“滿人自新,心向華夏,華夏當納之。”

  嘉慶跟著所有滿臣摘帽,再度叩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呼喝響徹天壇,片刻后,觀禮人群也爆發出海潮般的歡呼聲。

  “華夏萬歲!”

  “大英萬歲!”

  “吾皇萬歲!”

  英華國人心中泄出一口長氣,盡情地呼喊著,第二次退位的嘉慶,以及禵、阿克敦、尹繼善等滿人宗親重臣,連帶一般滿人,心中都如卸下一塊巨石一般,無比輕松。

  這僅僅只是開始,接著還有大判廷的審裁,只是他們這些參與去國的滿人,都會有寬免。除此之外,還有一系列“去滿入華”的措施要步步實施。

  剪辮易服是第一樁,其次就是改漢姓。愛新覺羅都會改姓,嘉慶和禵這支明面上的愛新覺羅會改為金姓,而禛和弘歷這支暗里的愛新覺羅會改為艾姓。

  滿人入華的更關鍵一樁措施,是拆分“滿人”這個概念,將原本的滿蒙漢八旗拆開,只有滿洲八旗才是真正的滿人,蒙古八旗和漢軍八旗都會回歸本族。這不是英華的要求,而是蒙古八旗和漢軍八旗不愿再被滿洲八旗扯著,一并裝在滿人這個框子里,他們既另有血脈所出,當然要找回正牌祖宗。由大判廷發落了他們附從滿人,禍害華夏之罪后,他們就可以洗清原罪,再不是滿人了。

  十數萬人的歡呼大潮中,還是有一絲不諧之氣。

  典禮現場側面,一處單獨設置的觀禮臺中,幾人相對默然。

  禛和弘歷夫妻是一方,另一方是口水缸。一顆女人腦袋與四人八眼對視,非但沒落下風,反而逼視得禛和弘歷轉開視線。

  禛還算鎮定,憤怒被濃濃的滄桑之氣掩著:“你還是來了,我早知有今日的…”

  弘歷卻把牙關咬得格格作響,很想破口大罵茹喜,可又怕茹喜抖出什么底細,就一面喘氣,一面抱緊了已回到身邊,改名為傅蘭的富察氏。

  茹喜冷笑道:“你們這對沒用的父子…”

  正要狠狠將這對大小四爺洗刷一頓,另一個人卻道:“妖婆,你也有今天!老天報應不爽!”

  茹喜頓時驚恐無比,常保!?

  害怕常保當眾揭露她歡好時的怪癖,茹喜趕緊把腦袋縮進水缸里。

  常保急步上前,想把這妖婆罵個鮮血淋漓,另一人又攔住了他,恨意滿懷地道:“你竟然還活著!?還我二哥!”

  那人正是傅恒,常保也嚇了一跳,趕緊蜷縮著躲開,這一堆滿人,竟是仇怨糾結,纏成一團。

  將這番情形盡收眼底,隨侍在李肆身邊的李克載對弟弟李克沖道:“父皇把他們丟在一起,還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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