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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迷亂的岔路口

草清第二百八十五章迷亂的岔路口  潮州府衙后堂,李肆裹著軍用氈毯,在潮州知府、福建提督和廣東提督等滿清文武官員都睡過的一張大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安眠。

  吳崖帶著鷹揚軍諸將圓滿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務,僅僅三天就攻下了潮州府城。第一天清除外圍防線,第二天架設火炮,同時打退出城沖擊炮兵陣地的清兵,接著連夜轟城,第三天凌晨,潮州府已是空城。

  廣東提督張文煥也光棍,帶著殘兵逃到北面的饒平縣,他判斷李肆要進福建,再不想攔著李肆的前路,反正他只要還待在廣東就不算失職。福建陸路提督穆廷栻入廣東就爭權,爭不到權,見施世驃跑了,也拔腿就走,既然不仁,張文煥只好不義。

  得了潮州府,李肆本就想立即抽身趕去西面梧州戰場,雖然羽林軍和龍驤軍合兵一處,戰兵上萬,而清兵最多不過五六萬,還是各處零零碎碎湊起來的。但賈昊張漢皖太年輕,還沒有獨立指揮萬人大軍會戰的經驗,終究有些不放心。

  可接著收到的消息讓李肆頭疼了,他不得不留下來布置應對措施。

  兩條消息,一好一壞,好消息是,清廷派下兵部滿尚書殷特布為欽差大臣,節制閩浙兩江兩總督,加上重新劃回兩江總督節制的江西,殷特布總掌五省資源,要自東路發動圍剿。

  這怎么是好消息呢?

  結合廣西重歸兩廣總督節制,由楊琳總掌西面的情況,李肆看出,康熙還在猶豫,還在觀望,還想跟他打一場有限之戰,不愿調動全國之力。殷特布雖然是兵部滿尚書,卻非能領軍作戰之人,而五省資源乍一聽嚇人,光綠營就有二十多萬,可實際能抽調出來的不足十萬,殷特布也沒掛將軍銜,他只能負責后方運籌,前方兵將還是各自為戰,沒有統一建制。

  由此可以判斷出,未來半年內,在東面一路,他都只需要跟閩浙和兩江綠營對陣,這當然是好消息。

  壞消息是,臺灣不穩了,天地會在臺灣的內線通報說,最多半月,臺灣就要亂起來。

  這怎么是壞消息呢?

  李肆早早就在臺灣埋下了棋子,天地會在臺灣的發展是尚俊的重點工作,推動臺灣舉義就能分擔牽制閩浙清兵,分擔東路壓力。由前世歷史而知,康熙六十年,臺灣朱一貴起事,起因雖然是臺灣知府王珍苛政,可沒有熟悉軍伍的明鄭余部跟從,朱一貴這幫草莽也難以攻下臺灣府城,一度占據全臺。

  眼下不過康熙五十四年,臺灣府治還算平靜,李肆自然難從一般民眾下手,但這些明鄭余部卻是爭取的對象。早前李肆沒有讓天地會去找估計還在鳳山縣衙當衙役的朱一貴,更沒有去找客家土豪杜君英,而是讓鄭永去聯絡明鄭余部里的熟人,替天地會拉線搭橋。

  現在臺灣明鄭余部準備舉義,難道不是好事?

  當然不是好事,對李肆來說,時間不對。,,。

  原本歷史上的朱一貴起義,從朱一貴正式舉旗到他被俘,不過短短兩月時間,換到清廷的角度看,平定這場叛亂如摧枯拉朽般輕易。廣東客家人杜君英和朱一貴所聚福建人之間的內亂固然是一大敗因,義軍缺乏軍事經驗才是最為關鍵的原因,畢竟那些明鄭余部只是基層官兵。

  一旦臺灣舉義,施世驃為保自家后院,必定會舍棄福建,直撲臺灣,即便義軍聚起十萬,卻都是烏合之眾,施世驃完全能以他節制的水師本部兵馬撲滅義軍。而他李肆現在還只是維持著東路戰局,要援助臺灣義軍,有些鞭長莫及。臺灣義軍若是被滅,以其牽制東路的構想就徹底破滅。

  李肆當然希望臺灣舉義,但不是現在,等到他力量再強一些,能有余力伸手,臺灣才有力量成為他反清大局上的一枚棋子。

  可李肆只能感嘆,局勢終究不是能以一人之力操控的,他攻下廣州,三路出擊,震動南方,臺灣那邊的明鄭余部心思也活絡起來,覺得有了機會。

  事已至此,天地會在臺灣只有聯絡和刺探情報之力,無力影響對方決策,李肆只好一面急召鄭永赴臺勸撫,一面讓田大由加緊籌集軍械,如果攔不住對方的行動,那就盡力幫他們,能幫多少算多少。

  兩樁消息夾磨著李肆,外加梧州的局勢,讓他徹夜難眠,一時也覺得難以把握未來。

  數千里外的北方,北京雍王府書房里燭火通亮,禛焦躁地來回踱步,兩眼滿是血絲,他內心也正處在劇烈的煎熬中。

  “皇阿瑪剛給四哥復了王位,此策被駁過一次,再要重上,怕是要涼了皇阿瑪對四哥剛剛轉熱的心…”

  另一人伺立一旁,溫聲勸著禛,此人年不到三十,眼眉雖還有些英氣,卻像是在磨盤下碾過一圈似的,整個人飄著一股異樣的滄桑氣息。

  “十三啊,眼見皇阿瑪還沒振作,我急啊,這些話,我怎么還能藏在心窩子里呢?”

  禛直搖著腦袋,眼角都搖出了一絲淚意。

  那年輕人正是十三阿哥祥,自幼跟禛兄弟情深。前幾年受廢太子案牽連,被康熙發落在家中靜守,幾乎淡出了眾人視線。而后太子兩廢,南方事起,八阿哥禩跟康熙的父子親情也幾乎決裂,想著這個兒子終究沒負過他,康熙把他放了出來,還賜了貝子,禛也由此獲得一大臂助。

  祥沉聲道:“四哥若是對日后有意,就更應該忍”

  禛停下步子,看著墻上高掛的廣東輿圖,似乎痛苦難當,“我怎么敢有意?我怎么會有意?那位置,你瞧皇阿瑪有多苦?”

  祥毫不為所動:“就是那位置苦,才只有四哥配得坐上去”

  禛身形一晃,不愿面對祥那熾熱而堅決的目光:“十三啊…那是個火坑,你真忍心讓四哥我跳進去?”

  祥用力點頭:“舍四哥,再無誰好男兒,就要有擔當”

  沉默良久,禛猛然回頭,眼中泛著晶瑩淚光,像是終于覺悟:“你說得對我這般煎熬,就是既想為國,又不想擔國,看來我是太天真了…”

  他上前握住祥的手,咬牙道:“十三,你可愿助我?”

  祥微微一笑:“我不正在助四哥你嗎?”

  兄弟倆久久相視,忽然開懷大笑。

  笑聲落下,書房外響起尖細嗓音,那是禛的近侍蘇培盛,他通報說皇上急召。

  禛不解:“這么晚了…”

  祥皺眉:“怕是南方之事,又有了變故”

  禛看向蘇培盛,這太監趕緊補充了一句:“奴才聽聞,是施世驃水戰失利,又丟了一個總兵。”

兩兄弟張嘴抽氣,他們關心的當然不是丟了什么總兵,廣東輿圖和李肆軍勢已被他們琢磨了無數次,知道施世驃這一敗意味著南澳不保,南澳丟了,不僅廣東海門被李肆把住,福建也將處于威脅之下,這已經不是一省之亂  李肆舉旗后,禛已成康熙處置廣東之亂的參議要員,這會該是康熙剛收到消息,事態重大,所以要連夜召他進宮。

  見禛眼珠子亂轉,顯然是還沒定好應對說辭,祥決然道:“四哥,這是個好機會趁今晚皇阿瑪心思已全沉入此事,四哥可稍稍再提你的方略,事態正如我們所料,李肆非一省之亂僅僅只是尋常應對,絕難收拾就算皇阿瑪不采納四哥之策,也算是有言在先,到事態糜爛之時,四哥終究能當大任”

  此話正合禛心意,他重重點頭,再問道:“這是遠的指望,今夜能爭到什么近處?”

  祥指向西方,就說了三個字:“年羹堯”

  乾清宮側殿御書房,康熙也是兩眼發紅,他是被氣的,廣州丟了,廣州將軍管源忠徇國,李肆占了廣東腹地,在他看來,都還算不上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說疥癬之患是自欺欺人,但要說是病入膏肓,卻還離得太遠。

  李肆三面進擊,確實搞亂了他的手腳,逼得他不得不臨時啟用殷特布,同時讓楊琳在西面糊墻。對他們也沒抱太高的期望,只是爭取到時間,將李肆的蔓延勢頭暫時擋住,以便讓他選定得力大將,統精壯之軍,再入廣東征剿李肆。

  可黃昏收到福建八百里塘報,福建廣東水師在三彭失利,廣東碣石鎮總兵陷敵,福建水師提督施世驃退守澎湖,廣東重鎮南澳島被占。

  除了痛罵施世驃和廣東水師無能,康熙也不得不痛苦地承認,李肆此賊,已非一省禍患,更讓他揪心的是,隨同塘報而來的還有施世驃匆匆而就的奏折,報說李賊有洋人巨艦助陣,揣測多半跟洋人有勾結,這讓他更是膽戰心驚,洋人?

  他最熟悉的洋人就是俄羅斯,盡管面子上掙得不少好處,甚至有個俄羅斯佐領在北京蹲著,逢年過節出來亮亮相,彰示一下他康熙大帝的武功,但康熙很清楚,洋人可是大敵火器猛銳,心思狡詐,當年雅克薩之戰打得有多頭疼,他心里有數,而后噶爾丹靠著俄羅斯的火槍,也讓他吃過不少苦頭。

  可俄羅斯不過是歐陸里最粗鄙的一國,歐陸之事,傳教士們跟他說得再通透不過。英吉利、法蘭西、荷蘭、西班牙諸國國勢不下于俄羅斯,槍炮之精,巨艦之壯,更是遠勝俄羅斯。

  萬幸的是,歐陸諸國只有海路一途能接他大清之地,而且還只為作生意,百年之內,看起來是沒什么大害的。

  此前他就一直在揣測李肆背后的勢力,現在施世驃的奏報,終于弄清了這個疑惑,讓他是又氣又驚。氣的是,那等歐人如此狼子野心,居然勾結他治下民人作亂驚的是,洋人真要打來了,他該如何應對?

  從黃昏一直楞到深夜,康熙終于定下心神,讓兵部下諭給閩浙等處海關,囑其通過行商急急聯絡歐人,問清楚到底是哪國在背后勾結李肆,然后才將注意力轉到李肆本人身上。歸根結底,洋人只有船沒有人,就算有洋人撐腰,解決李肆才是根本。

  “又是這幾策?就沒眼前能用的?”

  聽禛又在說他那一套,此時的康熙卻沒有太過惱怒,李肆確實讓人頭疼,禛視他為生死大敵,也不算太自怯。

  “事有輕重緩急,怎可被一跳梁小丑亂了國政根本?”

  康熙像是在斥責禛,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皇阿瑪…”

  雖然早有預料,但見康熙這般篤定,禛心中卻還是呼呼吹著冷風,但想到之前祥的話,也覺說到這已是極限,再不敢提他的那幾策。

  “果然不能讓你來坐這位置,真要用了你這幾策,日后這天下,我愛新覺羅家早晚得改了漢姓”

  康熙暗自嘀咕了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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