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主意也虧她能想出來,這院里還真沒哪個人能飛檐走壁的。
看著如煙閃閃的大眼睛,云初笑著點點頭。
“也好,仔細被風刮跑了。”
“不會…”如煙咧嘴笑道“奴婢再找些石頭壓上去。”
低頭看著毒草,如煙再不敢像先前那樣隨便地收進袖籠,伸出一指撥弄了兩下,又起身在六屜柜里找出塊藍綢子,仔細地將毒草包了,拎著向外走。
“對了…”在門口又被云初叫住:“…依你看,啞叔會不會武功。”
“這…”
如煙仰頭回憶了半天:
“…看他耳力、動作,像是會些功夫,但腳步卻又極重,又不像是學武之人,好奇怪…”她忽然一震,“他應該不會武功,四奶奶您想想,果真會功夫,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又怎會淪落成為一個低賤的花奴,任人欺凌…”又嬉笑著調侃道,“說他是個隱姓埋名的神醫,還有人信…”
云初也點點頭:“說的也是,我看他的六識也和常人無異,想是不會功夫的,否則,也不能讓你輕易就偷了這些毒草…好了,你先去處理吧,仔細進來人瞧見。”
如煙應了聲是,拿著用藍綢子包了的毒草走了出去。
屋里剩下云初一人,她放下茶杯,起身來到北窗前,向外望了望,后院靜悄悄的,隨手將窗戶關上,轉身來到多寶閣前,取下那個牙雕群仙雙耳瓶,晃了晃,還好,東西還在,云初暗舒了口氣,就坐在軟榻上認真地看起來:
“…窗外,月光如洗,又拿出這把鳳鳴劍,仔細地把玩。
鳳鳴、鳳鳴,鸞鳳和鳴,抽出劍鞘,看著他流光溢彩,才發現,我又想你了…
因為你說喜歡,我才向父親要了,卻不能明正言順地送給你,只每天細細地品味他的孤鳴…
遠遠地看著你笑,你怒,你癲,卻不能擁有,令我痛徹心扉,夜深人靜時,孤枕難眠,仰望星空,你溫婉的笑容,月下弄劍的英姿,就像這天邊的月,只能仰望,每一日除了想你,想你,還是想你,這綿綿的相思,有如焚刀刻骨,一寸,一寸…”
四爺生前深愛一個人,一個會武功的女人!
鳳鳴劍,就是剛剛丟了的那把劍吧?云初也隱約想起那個鑲著墨綠色蝙蝠紋翡翠玉的沙魚皮劍鞘上的那兩個篆字,應該就是鳳鳴。
可惜,她那時還不認識。
身為人妻,讀著董愛生前的秘密,云初全沒有發現丈夫生前不忠的悲哀,看著這字里行間,透出的寸寸相思,云初這個現代人亦是感動不已,想不到,董愛生前也有這樣刻骨的愛!
如果他不死,如果她能做主,如果…
她愿意成全這份愛。
只是,以董愛的家世背景,還有什么樣的女人是他得不到的?
一頁一頁迅速向后翻去,云初想找到那女子的名字,不為吃醋去抓小三,只為一睹芳容,想知道什么樣的女子,勝過她這個傾國傾城萬人敬仰的曠世才女,讓董愛生前如此神魂顛倒?
翻到最后,通篇只用一個“你”代替了那個名子。
云初才沒心思看這小男人單戀的情事,她想知道那把蘭花紋錫胎漆壺的秘密,想知道啞叔、藥園、秀兒之死的秘密。
最后面應該是遺言了,怕是最有價值的。
想到這兒,云初翻到最后一頁,不像前面端正工整的蠅頭小篆,只開頭“休妻書”三個潦草的大字,那個書字只寫了一半,后面留下的是一攤烏黑的墨跡,下面還有一片斑駁的暗紅色的血跡…
董愛生前要休了她!
看著這兩個半字,不用猜,一定是寫給她的這個妻子的,是為了心中那個深愛的她嗎?
只是,不愛她,為何一定要固執地娶她!云初幽幽地想著。
盡管沒有愛,盡管也迫不及待地想打碎這沉重的婚姻枷鎖,但知道她大婚不過三日,便被人嫌棄,要主動休了她,云初心里還是生出了一股淡淡的失落,不由的暗暗罵起了她那個不忠的小夫君。
難為自己還在這每日吃素為他守節,盡管不是心甘情愿的,但畢竟現在還守著,不是?
總是現代人,已知董愛心里有別人,那失落也只是剎那而過,失神了片刻,云初又翻向了前一頁。
“…今晨起來,又吐了血,感覺身體越來越冷,我知道,我已時日無多,想想是時候了,趁夜深遣走了屋里的人,也該毀了這本手記,很想留著它,求母親在我過世后,把他放在枕邊,陪我下葬,我走了,自然也要把這綿綿的思念帶走…又怕母親在字里行間猜出你是誰,毀了你的名節,毀了你。
那樣,我死也難安,只好先毀了他,讓這段難言的情隨我煙消云散…
起身尋找火折,無意中瞥見矮幾上的那把獨幽…
一聲長嘯似山傾,獨坐幽簧萬籟沉,獨幽,獨幽,獨自幽憐,看到它,想起白天,大婚的她坐在琴前,那從指端流出的綿綿相思,正如我之于你,聽著如泣的琴聲,想你的夜夜,那份苦,那份煎熬又在眼前一一飄過…
只是,她眼里心里想的是誰?
是送她這把琴的陸軒陸文翰,那個狀元郎嗎?仔細回憶,那個人我在宰相府見過,溫文儒雅,眉宇間透著一股讀書人的清氣和孤傲,倒也很配她這個曠世才女…
回憶起陸軒和我對視時眼里的那股傲然,那股恨意,一定是為了她吧?
因為愛過,因為痛過,因為嘗到了那肝腸痛斷的滋味,我尤為同情她,從沒惱過、恨過她的不忠,我從沒忠于過她,她原不必忠于我,雖然她是我名義上的妻。
大婚兩日,我便看懂了她眼里的相思,心里的苦…如我。
她心里有個他,我心里亦有個你,老天捉弄,這樣的兩個人,卻成了名正言順夫妻,躺在床上,看著身穿大紅吉服的她,纖指在弦間輕舞,流淌出的卻是綿綿無盡的相思…無聊地想著,如果我不死,便要和她這樣年年月月,如此想來,我死了,是真的解脫了,你從此也可以安心了…
只是,她卻要這樣年年月月地過下去,看著陸軒結婚,生子,像我愛著你,卻又不得不眼睜睜看著你結婚、生子一樣,想起這些年的相思之苦,斷腸之痛,我忽然極不忍心,如果有可能,如果老天給我時間,如果…我愿放她自由,讓她和陸軒雙宿雙飛…
大婚前,母親將房間里的《漁舟晚圖》換成了《仕女圖》,想是因為母親也聽說過她和陸軒的謠言吧?才用這畫來暗示她大婚后要收了心,安心地服侍我。
此時,看著這幅《仕女圖》,我尤為刺眼,忽然間不想再燒毀這絲絹,想再為她寫一封休書,連這一起,藏在《仕女圖》之后,留給她。
今生,我已為情所困,為情所傷,心肝情愿地為你死去,又何苦再害了她。
如果有一天,她不想做仕女了,有勇氣毀了那幅仕女圖,就能看到我同意她改嫁的心意,看到我給她準備的休書,她便可放手去追逐她的幸福…
如果,她像我一樣,沒有勇氣,注定和我一樣的結局,天意如此,我亦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