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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四十六)夜上海

  當太陽再次在夏威夷上空升起的時候,瓦胡島和珍珠港依舊被一片濃濃的黑煙籠罩著,陽光幾乎無法透過這層厚厚的煙幕,更無法抹去日本人對恐怖的灰暗記憶。從純軍事角度講,美國首次大規模空襲珍珠港獲得了成功。

  第二天下午5時,美軍1200余架轟炸機在強大護航機群的掩護下,第二次前去轟炸珍珠港。就在美國機群剛剛飛越海面時,日軍僅存的“烈風”式和“疾風”式飛行中隊就立即奉命起飛。當美軍第一批幾乎被護航戰斗機簇擁著的轟炸機編隊飛入夏威夷上空時,已在空中待戰多時的兩個日本飛行中隊迅速猛撲過去,“疾風”式戰斗機中隊專門襲擊美軍轟炸機,“烈風”式戰斗機中隊則全力攔截美國戰斗機。雙方飛機在天空中你追我趕,展開了一場殊死搏斗。蔚蘭的晴空頓時出現了一道道白色的飛行尾跡。盡管日軍進行了拼死抵抗,但美軍最后還是完成了轟炸。其后幾天,美國又不惜代價地繼續闖入夏威夷地區上空并給各島造成了巨大的破壞。撕心裂肺的空襲警報整日叫囂,嚴重干擾了正常的工作秩序,日軍的防御能力激劇下降。

  在這命運攸關的時刻,日軍改變了攔截戰術,“烈風”式和“疾風”式戰斗機不再以零星分散的中隊投入戰斗,它們將統一組成大的機群,以能夠同美軍一爭高下的形式和美國機群抗爭。另外。夏威夷的民防體系也開始發揮作用了。1萬多日本居民自愿參加了對空監視工作,他們攜帶望遠鏡及手提電話機日夜巡邏,不知疲倦地對空中進行著嚴密的監視,及時發出空襲警報。日本人還組織了龐大的全民防護組織,義務消防隊和緊急醫療所遍布大街小巷,以求減輕空襲造成的損失。

  12月2日,美軍航空兵再次出動。第2航空隊第3轟炸航空團的“B17”轟炸機在瓦胡島上空首先遇到日軍飛機攔截。這是日本空軍第72、第92中隊的“烈風”式戰斗機。這些日本戰斗機沒等占據有利位置就豈不及待地從前方直接沖入美軍轟炸機編隊,但卻遭到了優勢的美國轟炸機的集中火力射擊,美國飛行員們操縱轟炸機上的機槍和火炮,使自己的滿腔怒火化成了條條復仇的火焰。向日本飛機鋪天蓋地般的射擊。幾分鐘之內,日本戰斗機就接二連三地拖著濃煙,哀嚎著墜入大海。

  當空戰正在激烈進行的時候,遷政信來到了指揮空戰的橫山將軍的司令部。他一言不發地走進地下室。兩眼緊緊盯著隨時都在變化的作戰形勢圖。這場殊死的戰斗對日本帝國來說生死攸關。

  “我們還有多少后備力量?”一直沉默不言的遷政信不安地問道。

  “沒有了,所有的力量都已經全部用上了。”橫山將軍回答道。

  完成了轟炸的美國機群終于返航了。所有的日本人都松了口氣,但他們心里明白,除非從本土得到更多的支援,否則日本航空兵再也無法與美軍機群進行大規模的拼殺了,它再也損失不起了。僅此一天,日軍就被擊落飛機185架。這一天可以說是世界空戰史上前所未有的、最為激烈的一天。

  在夏威夷日軍還沉浸在失利的沮喪之中時,美軍軍借勝利的余威發起了反擊。12月15日和7日,美軍持續猛烈地轟炸了加州沿岸日本軍艦的停泊地,使日本海軍遭到嚴重打擊。海軍將領紛紛報告:“運輸船隊和護航艦艇遭受重大損失。15艘運輸船受重傷,7艘駁船沉沒,一座軍火庫被炸毀,倉庫多處著火。”在夏威夷,共有大大小小84艘日本駁船被擊沉或受損。更令日軍感到沮喪的是,一座大型軍火庫被炸毀,一所大型軍糧倉庫被焚燒,多艘輪船和魚雷艇被炸沉,人員傷亡慘重。有人甚至這樣斗膽直截了當地對日本軍部的高級將領說:“如果再下令繼續集結登陸部隊,還不如直接把我們的士兵送到攪肉機里。”

  美軍戰斗力如此快速的復蘇使日本人驚恐不已。日軍將領已經深刻體會到了美國正規軍的強大。在不斷向國內求援的同時,想盡一切辦法加強防御。而為了盡可能減小損失,美軍從12月4日開始,對夏威夷的空襲改為夜間進行。

  5日傍晚,由1000多架飛機組成的美國龐大機群又起飛了。它要再次把死神帶進了夏威夷。盡管日本航空兵全力起飛攔截,但效果很差。日軍對夜間防空還缺乏足夠的經驗。大批美國轟炸機成功地飛抵夏威夷上空。頓時,整個夏威夷響徹了刺耳的空襲警報,燈火管制使街區陷入一漆黑暗。探照燈光束在空中掃來掃去,為地面防空部隊和戰斗機搜尋目標。只見各種飛機時而俯沖,時而拉升,一股股沖天煙火隨之而起,一架架飛機拖著濃濃的黑煙栽向大地,整個夏威夷正承受一場空前的大劫難。

  美軍航空兵的夜襲使日軍防空陷入了很大的被動,至1944年12月10日,美軍共出動飛機24000余架次,被擊落156架;而夏威夷各地則遭受了慘重損失,日軍死亡近萬人,好多軍事設施被炸毀,交通和工廠設施遭到嚴重破壞,附近其他島嶼也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壞,其中最為嚴重的是瓦胡島,美軍向那里投了16000余噸炸彈,整個珍珠港幾乎被毀,一些新建的工廠全都遭到嚴重毀壞。

  日本航空兵面對這種被動局面想出了各種辦法:一方面,他們用飛機裝載探照燈配合地面探照燈部隊為戰斗機照明,并在美軍飛機來襲方向大量施放阻攔氣球;另一方面。以無線電干擾美國空軍的夜間導航設備。破壞美國飛機投彈命中率。他們還及時研制出了炮瞄雷達、戰斗機夜航設備和機載雷達系統等一批全新武器裝備。所有這些措施起了一定的效果,但在美軍飛機的絕對優勢面前,未能有效地遏制美國空軍的大舉反擊,也未能減小戰斗中的損失。

  在整個戰斗期間,日本損失作戰飛機近千架,被炸死炸傷各類人員7萬余人。但兇悍善戰的日本飛行員也給美軍造成了很大的損失,使美國損失飛機400余架。羅斯福對美軍飛行員在戰斗中的巨大貢獻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他在國會講話中說:“沒有飛行員們的英勇努力和取得的重大戰果,我們就不可能全部消滅踏上我們神圣國土的敵人。”

  就在日本人為應付美軍的全力反擊而焦頭爛額時,在大洋彼岸的另一端。日本人同樣面臨著激烈的生死較量。

  中國,上海,十里洋場。

  即使在這樣戰火紛飛的年代里,大上海的夜色也是世界上最最富麗堂皇的。

  雖然日本人的飛機不時的光顧這里。但很難給這里造成破壞,因為這里駐守的中國防空部隊有著全國最先進的裝備——新式雷達、噴氣式戰斗機、夜間戰斗機和大口徑高射炮——和最為精銳的作戰人員,因而十里洋場內始終燈紅酒綠,歌舞升平,一片金色迷離的盛世風華。

  江南的權貴豪紳、商業巨擘、滿清遺老們,拖家帶口,攜帶巨資,一股腦兒地撞進了這個仍處在浮華夢境中的地方。盡管同日本隔海相望,遭遇戰亂的可能性大增,上海卻依然繁華熱鬧。在這里。馬照賽,狗照跑,舞照跳,錢照賭,衣冠楚楚的男人和花枝招展的女人們一起,全心全意地享受著這里的紙醉金迷與聲色犬馬,戰爭和災難仿佛并不存在。

  12月5日下午五點鐘,鐘珊玟像往常一樣,穿了一身淺灰的薄呢大衣,戴了頂女士常戴的那種寬邊小呢帽。孤身走出了家門。

  盡管時不時的傳來陣陣熟悉的防空警報聲,但街上的行人,卻仿佛沒有聽見。街上下著濛濛細雨,路人都行色匆匆,低頭疾走。雨水掠過帽檐打在臉上。一星星的涼得透骨,像浸了秋意的雪。紛擾中帶著落寞的迷離。

  鐘珊玟討厭雨天。在她的記憶里,這樣的天氣幾乎從來不會有好事發生。母親就是在這樣一個雨天離開人世的。

  將帽檐壓得低了些,鐘珊玟豎起大衣領,走上街頭。她本想叫輛出租車,可這樣的雨天車少人多,有些路又只有軍牌的車可以行走,車就分外難叫。在雨中站了足足一刻鐘后。她皺了皺眉,上了一輛有軌電車。

  才一上車,背著大皮口袋的售票員便笑嘻嘻地迎了上來:“小姐去哪里?”

  “仙樂門。”鐘珊玟掏出一角錢遞過去。到仙樂門有八站路,售票員把票撕給她,小聲叮嚀道:“第四站上車。”

  鐘珊玟側身向車廂后部走去。一邊在狹小的過道內蹭著向前,一邊將目光悄然掠過了其余乘客的臉龐。

  車內有二十多名乘客,最吸引人的無疑是左側靠車窗坐著的猶太老人。老人戴著黑沿帽,花白的微翹著,捧著一本希伯來文的《舊約》默默地讀著。一個穿著紫色旗袍的女郎坐在旁邊,正舉著小鏡子,旁若無人地為自己補妝。

  鐘珊玟欠身來到后排坐下,剛一落座,旁邊就有人輕笑著說:“喲,這不是小玟么,想不到這里也能遇到熟人。”

  鐘珊玟扭頭,見是一個身穿黑絲綿長袍的男人。那人戴著墨鏡,圍了圍巾,鐘珊玟覺得對方臉熟,卻看不出是誰,便遲疑地問:“您是…”

  男子將墨鏡微微一抬,又立即放了下來。

  這一抬一放之間,便有一雙魅惑的靈動雙眸轉了一轉,盈盈的眼光幾乎要從鏡片下流溢出來。只一眼,鐘珊玟便認出對方是大世界舞臺的臺柱子溫曉春,當紅的短打武生,和譚鑫培張英杰等名角都搭過戲。因為長相俊美,受到不少名媛閨秀的追捧。

  “方老板…”鐘珊玟微微一愣。才要開口。男子卻伸出食指在唇上一比:“噓…”又略顯緊張地向兩邊望了望:“我這是急著去趕場呢,要是被票友認出來,一時半會兒的可抽不出身來了。你這是去仙樂門上班吧?我記得你一直坐汽車來著,怎么也坐上這種車了?”

  “那是東方將軍給我面子,特意派車接送。現在戰事正緊,東方將軍人已經去了西北,我這個小小的鋼琴師也就打回原形了。”

  “可別這么說,在上海灘,誰不知道你的鋼琴是這個?”溫曉春豎了下拇指,又夸張地搖了搖頭:“依你的水平。就是去了國外也大有可為,沒見那個英國領事威廉有多器重你。別的不說,那些洋人領事好多不都是沖著你和歡顏才去的仙樂門?顧老板那么大方,你就是向她要輛車使使。她還能落了你的面子?”

  “現在不比從前了,還是低調點好。不是常說一句話嗎?小心得天下…”

  “大意失荊州——”溫曉春打著拍子,拉開長腔,搖頭晃腦地接道。

  “各位先生,小心扒手——!”車門口,售票員仿佛湊趣般地大聲喊道。

  兩人聽了不由相視一笑。

  電車忽然哐當一聲,停了下來,前邊有人在大聲喧嘩。

  車內的乘客紛紛從窗口探出頭去,向外張望,就連那個猶太老人也放下了手中的《先知書》。

  “出了什么事?”溫曉春低聲問。

  鐘珊玟搖了搖頭。向窗外望去。還沒等她探出頭,一聲脆豆般的槍聲已經在細雨中響起,清脆的回音夾雜在行人的尖叫聲中,越發的肅殺。

  因為怕中流彈,所有人都縮回身子,蜷曲著不敢抬頭。鐘珊玟將身子僅靠車窗內側,用眼角的余光向外瞥去。

  馬路中央的雨水中,一個穿馬褂的男子臉朝下倒在地上,旁邊站了幾個拿槍的。其中一個正蹲著身子,用手槍的槍管去捅中槍者。很快。他搖了搖頭,扭頭向旁邊的人說了些什么。

  一個叼著煙的中年人揮了揮手,幾個人轉身離開了。那個中年人則用腳尖踢了下尸體,將煙頭兒吐在了死者背上,接著掏出槍。對著尸體連開三槍,這才大搖大擺地去了。

  “干什么啊這是?…”溫曉春的聲音顯得有些驚慌。“光天化日的,嚇死人哪。”

  “是國安局的人,他們在追捕日本間諜。”鐘珊玟嘆了口氣,掏出一盒金紙包的“白山”香煙來,中指在盒上敲出了兩根香煙,叼了一支,把煙盒向溫曉春一送:“可惜沒抓到活口。”

  “那也沒必要弄得這么嚇人,在鬧市就敢開槍,不怕傷到無辜么?”溫曉春擺了擺手示意不抽,隨即嘆氣道:“我記得有一次是警察局的人抓一個日本間諜,動了槍,結果人沒抓到,反而傷了一個過路的老太太,知道那老太太是誰么?是‘冠生圓’劉二掌柜的娘,這事兒鬧得挺大,見了報,一時間輿論大嘩,聽說警察局還賠了錢,但老太太畢竟是傷得不經,差點沒命。我說小玟,靜安寺離你們仙樂門可不遠,你可得小心著點兒。”

  “沒事,我們那兒還算太平。”鐘珊玟掏出打火機,低頭將香煙點上,深吸了一口,轉臉向窗外,吐了個淡淡的煙圈兒。“現在世道不太平,日本人有吞象之心,一直不肯放過咱們華夏,其實他們很早就把手伸了進來。可笑國安局那幫人,現在才知道動手,已經晚了。”

  溫曉春向左右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小玟,我聽說你們邊兒好象有共布黨的人?國安局已經盯上了。”

  鐘珊玟瞥了他一眼:“你聽誰說的?”

  溫曉春一窒,隨即笑道:“人云亦云么!我也只是道聽途說而已。”

  “管他是日本人的奸細還是共布黨分子,反正都是給人家使喚的狗,這幫人整天偷偷摸摸的搞破壞暗殺,給人抓住,死了也是活該。”鐘珊玟譏誚地說:“只要別牽連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倒霉就成。”

  “是啊!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們都是些江湖閑人,管不了那么多國家大事,能好好活著就行。”

  溫曉春的這句話剛一出口,電車轟隆一聲,到站了。

  鐘珊玟和溫曉春道別,下了車,電車重新遲緩地向前開去。

  遠遠的路過那具尸體時,鐘珊玟向那里瞥了淡淡的一眼。

  青黑的馬路中央,雨水呈現出一汪凄惻的暗紅,向四周極慢地滲淌著。宛如一曲哀傷到了極致的柔板。

  尸體旁,落了一只圓框黑邊眼鏡。

  鐘珊玟將夾著香煙的左手伸出窗去,沒有讓溫曉春看到指間那輕微的顫抖。

  鐘珊玟在馬霍路附近下了車,隨著“叮當叮當”的電車聲向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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