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略)
第1章蘇醒 噩盡歷一零二年十一月八日,清晨。
在那群古老建筑物最南側一排朝南處,有間可以從窗口觀賞藍瑤河河景的中型房間,房間內光亮的木質地板上,此時正席地趺坐了百余名年紀不等、有老有少的素服女子,她們每個人都穿著相似的寬袖上衫與寬邊褶裙,不過雖然形式相同,卻有三種不同的顏色,其中有一小區十余名女子服色純白,另外三十多人則染成鵝黃,至于其它整齊排在后座的近百人,則穿著色呈深藍的衣裳。
眾人前方高臺上,放著一個矮書案,書案后坐著一位也穿著白色服裝、體態窈窕、姿容端莊、外貌看來只有三十余歲的貌美女子。
女子圓圓的臉龐掛著微笑,還有雙明亮的雙眸,面前書案上放著一本攤開的折迭經文,她正以平穩低沉的柔和嗓音,對眾人講解著經文內容,臺下眾女人人聚精會神地聆聽著,屋中除女子聲音與藍瑤河傳來的流水淙淙聲外,別無一絲異響。
“生而有隙,愛憎隨之,修戒定慧,能得圓足。”女子念完經卷,緩緩地解釋著:“生而有隙,就是指每個人天生心中都有一塊欠缺之處,一般人多用愛情、欲望、友誼或憎恨等情緒來填補,但凡有所求,不免煩惱,而不填補又難以自處,那么如何能得無漏呢?如何能修得圓滿無隙呢?方法就是修戒定慧…”
此時屋外緩緩響起兩聲悠揚清遠的鐘聲,女子等鐘聲完全停歇,將最后一段經文講解完畢,這才合起書案上的經文,目光掃過眾人緩緩說:“今日早課就到這兒,希望大家一切圓滿俱足。”
女子這話一說,臺下一名年約六十余歲、精神健旺的白袍婦人,站起朗聲開口說:“禮——”隨著這一聲,眾人同時低下頭,對臺上的女子行禮,女子微微點了點頭,取起經文書冊站起走下高臺,而屋中那百多名女子,仍然安靜地端坐著。
講經女子臨出門前,突然在白袍女子群之前停下,對那名六十余歲的白袍婦人低聲說了幾句話,婦人先是微微一怔,隨即躬身點頭,等到女子交代完出門,她這才轉頭望向屋中開口喊:“于丹翠?”
在那十余名群穿著鵝黃衣衫的女子中,一個把大鬈發束成馬尾的年輕女子一怔,慌張地跳起說:“是!我在這!”
“別老是毛毛躁躁的。”年長婦人搖搖頭,招手說:“你過來,其它人可以解散了。”
眾人起身往外走的同時,面露詫異之色的于丹翠,急匆匆地和周圍女子對答了幾句,她手忙腳亂地放下偷偷卷起的寬袖,將身旁一個鼓鼓的大背包背起,有點緊張地直走到年長女子面前,這才躬身行禮說:“掌教。”
“剛剛師父告訴我,要我帶你過去。”被稱作掌教的年長女子說:“你今早在醫院有輪值嗎?有的話,先找人代班。”
“稟告掌教,沒有。”于丹翠慌張地搖了搖頭。
“那這就去吧。”掌教領著于丹翠往外走,一面瞄了于丹翠一眼說:“師父為什么找你?你早課時沒又做什么傻事吧?”
于丹翠一愣,張大嘴想了半天,這才尷尬地說:“沒…沒有吧?我也不知道。”
掌教有點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再多問,領頭往前走。
兩人走出門外的長條廊道,爬上咯吱作響的階梯,停在一扇木門前,掌教輕輕敲了敲門說:“師父,我是王橘,我帶丹翠來了。”
房中傳出剛剛那授課女子的溫和聲音:“請進。”
王橘看了于丹翠一眼,推開木門,兩人走了進去。
里面是個寬約三公尺的小房間,門對面一扇朝南大窗,左右兩邊則是整壁面的書柜,那被稱作師父的貌美女子坐在窗前的書桌后,正捧著一盞騰起輕霧、泛出茶香的青瓷杯,一面低頭輕吹一面微笑說:“兩位坐。”
桌子對面,本就放了兩張椅子,王橘和于丹翠兩人也不客套,先后坐下,安靜地等候師父開口。
師父抿了一口茶,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暖手,她沒把茶杯放下,只微笑看了看兩人,隨即說:“丹翠。”
于丹翠進門之前,本還有點畏懼擔憂,但這時不知為何,卻似乎已經放松了,她露出開心的笑容說:“是,師父。”
師父倒也不生氣,露出笑容說:“你剛剛早課,根本都沒在聽經文,對吧?”
于丹翠一怔,干笑說:“我…我…師父對不起,我剛好有個病人的病有點麻煩,所以…”
師父搖搖頭說:“我不是早就說過,對圓足教經文、教義沒興趣的,不用來早課嗎?”
“我有興趣啊。”于丹翠馬上瞪大眼睛說。
“別騙人了。”掌教王橘好笑地插口說:“你已經聽幾年了?怎么一點長進都沒有,根本只是想來看師父而已吧?”
于丹翠臉龐微紅,臉上有點尷尬,望著師父那雙明亮的眼睛,似乎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王橘見狀又說:“你們這些孩子,跟你們說過幾次了,師父不是讓你們放松身心用的!既然對教義沒興趣,還去上什么早課?”不過她雖然在責備,神情看起來倒不怎么生氣。
“也罷,我不是為了這件事找丹翠來的。”師父微笑說:“我聽說…你治療病人的時候十分認真盡心,醫術也算高明,在醫院很受病人的喜愛,但卻一直沒申請執照資格檢定,這是怎么回事?”
于丹翠臉紅地說:“師父沒有啦,我…能力還不足啦。”
“其實我也想問。”王橘白了于丹翠一眼說:“你雖然平常慌慌張張常鬧笑話,但面對病人時很認真,醫術也很受人稱贊,只要取得執照,自行執業絕對沒有問題…為什么一直只當實習生?”
“因為…”于丹翠頓了頓,終于干笑說:“獲得執照之后,就不能爭取光靈師助手的職務了。”
“你好好的醫生不做,怎么會想做助手?”王橘詫異地問:“助手過去確實都在實習生里面選,可是…”
“莫非和上早課的原因一樣?”師父搖搖頭莞爾說。
“是這樣嗎?”王橘瞪了于丹翠一眼。
“這個…”于丹翠尷尬地傻笑半天才說:“師父、掌教,跟著具有樂和之氣的光靈師,是我從小的夢想。”
王橘搖頭說:“光靈師,必須在三十五歲以前獲準入教才有資格受傳,這種人才可遇不可求,師父創立圓足教六十年來,也只出現過四人…她們也不常更換助手,你還不如好好取得醫生資格。”
“沒關系啦。”于丹翠嘻嘻笑說。
王橘微微皺眉,望著師父說:“師父,這孩子實在不懂事…”
“別怪她,她既然無心教義,在我面前難免會輕忽失儀。”師父似乎見怪不怪,又抿了一口茶水,突然望著王橘說:“說到光靈師,上次那三封信,我已經看過了,你覺得該怎么處理?”
“除了師父之外,教內只剩下兩名光靈師,我們沒法三方都滿足。”王橘說:“為避免得罪人,還是全部婉拒比較好。”
“嗯…”師父不置可否地微微點了點頭,沉吟片刻之后,望回于丹翠說:“丹翠,你幾歲了?”
于丹翠笑著說:“三十歲。”
“也不小了。”師父露出微笑,和氣地說:“你既然無心入教,總得嫁人生子,這兒除病人之外別無其它男子,這樣下去…”師父說到這兒,突然臉色一變,她手中茶杯跌下桌面,跟著滾摔落地,啪的一下在地上碎開一大片茶水破瓷。
“師父?”王橘和于丹翠兩人都吃了一驚,同時站了起來,王橘還忍不住繞過桌面,想伸手攙扶。
“沒事。”師父搖了搖手,拒絕了王橘的攙扶,她兩手扶著桌面站起,閉目片刻,突然睜開眼,望著東方有些兒驚喜地說:“不像是錯覺?真…真的動了?”
別看師父只有三十余歲的模樣,其實已經超過百歲,王橘跟著她已經超過六十年,從沒見過她這種模樣,王橘入教修心已久,不致為此驚慌失措,但卻頗感意外,忍不住又輕喊了聲:“師父?”
“小橘!不,掌教。”師父頓了頓說:“你放心,我很好…丹翠的事讓你處理,我有急事要辦。”話還沒說完,師父已經往外轉身,彷佛小跑步般地快步走出門外。
“師父怎么了?”于丹翠詫異地問。
“不知道。”王橘也是一臉意外,她轉過頭,低聲自語說:“怎么回事?師父已經四十多年沒叫過我小橘了…”
于丹翠目光一轉,突然彷佛醒過來一般,一臉苦相地說:“啊!糟糕,掌教,我剛會不會很失禮啊?”
“那是受師父的樂和之氣影響,她老人家不會怪你的。”王橘頓了頓說:“還記得剛剛師父說的嗎?她擔心你誤了終身,要你別繼續當實習生了。”
于丹翠一愣,不禁苦著臉說:“掌教,讓我再待兩年啦…”
且不提王橘和于丹翠怎么爭執,那師父腳步輕快地走過廊道,走下樓梯,一路沿著一樓走廊往東邊邁步。
南側這幢房舍,主要是圓足教教學與辦公使用,一路上不少年輕學生出入課室,見到師父都露出笑容行禮招呼,雖然她們從沒見過師父走得這么倉促,不過在師父那股讓人感覺和平喜樂的“樂和之氣”影響下,眾人只覺心情愉悅,倒也沒人多口詢問。
師父很快地穿過東面藥田,打開圍籬,走入林區,那兒有間古舊的小木屋,是師父數十年前,尚未創教時居住的地方。
眾人都知道,她每隔一段時間,會來這兒閉關沉思數日,這段時間嚴禁他人打擾,而這附近本就很少有人會接近,所以十分清幽,但相對的,地面上草藤雜生、高高低低的,并不大好走。
她快步走到了小屋前,稍停了停、深吸一口氣之后,這才取出掛在腰間的鑰匙,打開門鎖走入屋中,點起一盞小油燈。
師父掩上門戶、拉過窗簾,將晨光阻在屋外,只剩下那微弱的油燈光芒晃動著,這才快手快腳地鎖好門戶,拉開床鋪,在墻角處掀起一片翻板,露出個往下的地道,她一點都沒猶疑,舉著油燈直往下走。
這地道斜斜往下,約莫下降了十余公尺深,出現了個寬約五公尺的方形地窖,地窖南側放著張矮床,上面躺著一名穿著紅袍的昏迷男子,矮床前方盤據著一團黑黝黝的巨大半橢圓球形物體,擋著師父的去向,彷佛在防備著什么。
“是我啊!笨蜣螂,走開。”師父沒停下腳步,對著那團黑色異物輕叱。
那足有兩公尺長的巨大黑色物體,聽到師父的呼喊,也不知道懂還是不懂,它遲疑片刻,終于移開了半公尺,讓師父走近。
師父走到床畔,望著床上那看來只有十七、八歲、臉色蒼白的少年男子,輕喊了一聲:“洛年?沈洛年?你…你真醒了嗎?”她一面問,一面把手放在少年的耳下動脈處,還伏在少年胸膛上傾聽。
被稱作沈洛年的少年男子,卻沒有任何反應,師父檢查了片刻,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她站直了身軀,兩手張開,緊跟著一道白色光輝從虛空中灑下,照耀在男子身上,男子的肌膚隨之透出血色,本來冰冷的身軀也跟著騰起了熱氣,這一瞬間沈洛年輕吁了一口氣,眼睛緩緩睜開,啞然輕喊了一聲,卻聽不出他喊著什么。
“你躺太久了,一時三刻還動不了。”師父和聲說:“我正幫你活絡血脈,別急。”
沈洛年輕嗯了一聲,似乎聽懂了,眼睛又閉了起來,過了好片刻,那籠罩在他身上的光輝漸漸消失,師父收起雙手,望著沈洛年說:“接下來,只要讓道息逐漸提振你的生機,就能慢慢復元了。”
沈洛年聽到這話,眼睛微睜,詫異地低聲說:“你…你怎…知?”
“怎知道你體內有道息?”師父微微一笑說:“你自己告訴過我的。”
沈洛年望著師父,眼神中透出迷惘,頓了頓說:“你是…”
“不認得了嗎?”師父伸手撫過自己臉頰說:“我是艾露啊…還記得小露嗎?”
沈洛年雙目睜大,詫異地盯著師父片刻,這才突然張嘴罵了一句:“媽…媽啦!你變得…”
“我老很多了嗎?”自稱艾露的師父,轉身坐在床側,微笑間伸手捏住沈洛年手腕脈門,沉吟說:“你身子還不能動,是因為躺太久導致的僵化,隨著逐漸活化,會先感覺到全身酸軟,之后才會慢慢恢復正常,說也奇怪…你怎么突然知道該下令蜣螂停止吸取道息,讓自己恢復生機的?我想了幾十年,就是想不出辦法提醒你這件事。”
沈洛年腦袋似乎還轉不過來,他迷惘地說:“你…是艾露?那個…酖族的小露?”
“對。”艾露頓了頓,收起笑容肅然說:“我知道你心中問題很多,但是你生機既復,最好先指示蜣螂繼續大量取用道息,否則等你體內凝聚的道息量滾雪球般地逐漸增大,身體又會充滿道息,散都散不掉。”
沈洛年似乎口舌間漸漸順暢起來,他皺眉說:“不…不該有道息?”
“充滿道息就不能引炁。”艾露溫聲說:“這是難得的機會,你可以趁道息消散的機會引炁修煉,等日后炁息與本命緊密結合,再重新培育道息,如此一來,道息就能化為炁息,自給自足,生生不息;若現在就讓道息再度充盈,引炁入體只會馬上消散,終身無法修煉,這是塔雅藍多神…就是麒麟告訴我的,她說若你有天當真清醒,叫我別忘了提醒你這個難得的機會。”
“原…原來如此。”沈洛年目光轉過,看到正待在一旁,具有實體的黑色巨大糞金龜,眼睛忍不住瞪大說:“凱布利…怎變這模樣?”
“凱布利?”艾露微微一愣。
“是瑋珊…幫它取的名字。”沈洛年說到這兒,似乎突然回憶了許多事,他一頓說:“他們…都如何了?我躺多久了?我不是死了嗎?那個…懷…懷真呢?”
艾露卻不回答,只說:“已經讓蜣螂——凱布利繼續吸收道息了嗎?隨著你身體逐漸活化,炁息也會自動引入,引炁之后,只要以心御炁,就能勉強活動,運行體內時,對活絡筋肉也很有幫助。”
艾露還沒開口,沈洛年就已經感覺到,似乎真有股炁息正不斷透入身軀,逐漸增多,他微微一怔說:“一開始…不是應該由其它人幫忙引炁嗎?”
“那是一般人類啊,你軀體早已仙化,不需要他人協助引炁。”艾露說:“麒麟還說,你身為鳳靈之體,身體久受道息浸染,短時間還感覺不出來,但未來能引入的炁息應該十分龐大才是。”
“這樣嗎?”沈洛年感覺體內炁息正快速增加,但雖然能隨心意操控,卻似乎不大穩定,忽出忽入的,不怎么聽話,而現在全身僵硬,就算御炁控體,依然十分不舒服,他微微揮了揮手,皺眉說:“不容易控制。”
“你才剛醒呢。”艾露微笑安慰說:“慢慢就會好的。”
自己昏迷前…不是在懷真的妖炁洞府嗎?沈洛年想不通怎么回事,搖搖頭望著艾露說:“我躺了多久?現在是什么時候?”
艾露頓了頓,苦笑說:“如果從你離開歲安城開始算起…到去年為止剛好一百年,如果從我在冰洞中發現你開始算,已經九十七年了。”
“一百…?”難怪艾露長相變化這么大…沈洛年望著艾露,呆了片刻才說:“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忘了蝶兒?”艾露輕拍了拍沈洛年右肩,一片蝶影輕飄而出,她微笑說:“也因為把蝶兒還留在你身上,我才知道你醒了…”
她真的來找自己了?沈洛年看著眼前的艾露,想起當年她還是少女時的模樣,一時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當初發現你體內仍不斷滋生極微弱的道息,但卻又一直被影蠱吸去,生機難以重燃,不知該怎辦才好,就背著你去找塔雅藍多神,請她幫忙。”艾露側頭回憶著往事,緩緩說:“神探查許久之后,說你心智仍在…只是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要等你自己下令影蠱停止吸取道息,否則生機難復;我別無他法,只好每隔一段時間,以光靈之法維持你身體的活性,還好…你終于醒了過來,這百年總算沒白忙一場。”
“對了。”沈洛年一怔說:“我聽說你受了麒麟全靈仙化?但你體內的炁息…似乎沒了?”
“這是和光靈締約的副作用。”艾露笑著搖了搖頭,似乎不想多談此事,只說:“你這百年都在干什么?怎么神智一直不回來?又怎會…突然知道該怎么回來?”
“應該是在仙界吧…?我一直當自己已經死了,還以為那是死后的世界。”沈洛年皺眉說:“可惡,我居然花了一百年才搞懂那家伙在說什么!”
“哪個家伙?”艾露詫異地問。
“就是這…”沈洛年往旁看了看,目光又轉回艾露身上說:“你聽過魔法和精靈嗎?”
艾露有點意外地點頭說:“我聽說過,魔法使要使用魔法,得和仙界精靈締約才能使用。”
“就是那種家伙!”沈洛年說:“我這一百年神智似乎都在仙界,和當初我締約的精靈混在一起,不對,是他黏著我不放,咦?會不會是他看我快死了把我抓去的?媽的,總之我們語言不通,雞同鴨講,前幾十年根本不知道對方的意思,直到不久前,我才猜測出,他似乎要我別讓凱布利繼續吸收道息,我也不明白原因,只姑且一試,沒想到就突然醒了…媽的,那家伙原來是好人?真看不出來。”
“你曾與精靈締約?”艾露詫異地四面看了看說:“你學過魔法?精靈在這附近?”
沈洛年目光轉過,見艾露頗為迷惑,若按照過去的性格,他可能根本懶得解釋,不過一來艾露是自己救命恩人;二來百年過去,他總算比當年沉穩了些,嘆口氣說:“那精靈雖然身在仙界,卻離我不遠。”
“這是什么意思?”艾露詫異地說。
“仙界…和人間其實是隱隱重合的。”沈洛年說:“本身蘊含強大妖炁的精靈,沒法來到人間,但也許因為締結了契約,所以這百年間一直追著我…整天吵個不停,我一開始搞不懂,還懶得理他…沒想到他其實是好心。”
“你如何和他溝通?”艾露有些好奇地說:“可以說話嗎?”
“并不是說話。那時我似乎是個思念體,只能彼此交換著情緒感應,所以才這么難了解他想說什么…但既然和他鬼混了這么久,說不定可以用魔法了?”沈洛年突然一喜,掙動右手想向著腰間掏摸,跟著一怔說:“我的腰包呢?啊,還有背包呢?”
“我都放在上面柜子收著。”艾露說:“要拿什么嗎?”
“算了,反正我還不能動。”沈洛年心念一轉說:“小露…唔,我似乎不該叫你小露了?”
“名字只是個符號。”艾露微笑說:“怎么叫都無所謂的。”
“喔?那我就不客氣了。”沈洛年本就不怎么講究禮貌,他看著艾露說:“小露,你當初為什么會來找我?”
艾露一笑說:“當然是想試試你會不會喜歡上我啊,你當初不是也曾對我有興趣嗎?可是你昏迷太久,我已經變老太婆了。”
“呃?”沈洛年看著像是漂亮阿姨的艾露說:“其實你還是很年輕,但是…你別開我玩笑了,我看得出來,你對這種事恐怕早就沒興趣了?”
“不愧是鳳靈之體。”艾露莞爾一笑說:“我當初帶你來到此處隱居后,閑來無事,多以習醫、讀經為樂,數十年后,漸漸想通了一些道理,對人世間這些愛憎欲望,確實已經看得很淡了。”
百年人生,確實不是個短暫的歲月,沈洛年看著艾露,明白她說的是實話,倒也替她高興,此時沈洛年再無顧忌,他勉力控御著剛引入的炁息,坐起身,靠著墻壁說:“小露,我想用輕疾找懷真,可以讓我一個人待一下嗎?”
艾露一怔,臉色凝重地凝視著沈洛年說:“你知道懷真姊的…真正身分吧?”
沈洛年一怔說:“麒麟告訴你了嗎?”
艾露遲疑了一下,才垂下目光低聲說:“塔雅藍多神說,你道息全失,可能是…和動情的九尾天狐交合所導致,真是這樣嗎?”
艾露雖然已經百多歲,但還是個貌美青年女子模樣,被她這么一問,沈洛年可真有點尷尬,吞吐了半天才橫下心說:“對啦,就是這樣。”
艾露莞爾搖頭說:“果然沒錯,塔雅藍多神也認得懷真姊,所以猜出來…難道你要找她報仇嗎?你就算引入的炁息會慢慢增多,也不可能打得過天仙啊;神也說過,若非她吸盡了你的道息,你也沒法引炁修煉,既然能醒來,就是因禍得福…”
“你誤會了。”沈洛年打斷了艾露的勸說,苦笑搖頭說:“我怎會找她報仇?那次…是我自愿的,既然最后沒死,我 只是想讓她知道我還活著。”
“自愿的?你不想活了?”艾露訝異地問。
這牽扯到咒誓和尸靈之事,沈洛年細節不想多說,何況都過了百年?他望向左手,見無名指根居然還剩下一圈淡淡戒痕,他輕喟一聲說:“事無常…心易變…過了百年,那瘋瘋癲癲的笨狐貍也不知道忘了我沒有,若忘了也罷,但萬一她還掛在心上,還在…為此難過,可不大好,總之我得讓她知道我沒死,其它的事,以后再說。”
似乎和自己設想的不同?艾露想了想才問:“這么說來,你們確實是兩情相悅?那你還愛著她嗎?”
沈洛年怔了怔,沉吟說:“我也不知道,不過不管我愛不愛她,她都不能成為伴侶的,當朋友倒是不錯。”
“為什么呢?”艾露詫異地問。
反正連交合之事都說了,也不用再隱瞞什么,沈洛年瞄了艾露一眼,聳肩說:“她道行高深,許久才會動情一次,而且就算動情,大概每次都會把我搞死,就算不會真死,這可有點受不了。”
艾露不禁苦笑,搖搖頭才說:“但人類和妖仙對時間的感覺十分不同,我們覺得百年很長,終日在無人處修煉的妖仙們,卻可能覺得只是轉眼之間,你也許對她的熱情已經冷卻,她卻未必…若真和懷真姊聯系上了,還得多留意她的情緒。”說完艾露點燃了另外一盞油燈,提著原來那盞,往樓梯那兒走了上去。
如果對懷真來說只是一瞬間,那意思是…她可能還沒忘了自己?說不定還在難過?想到這兒,沈洛年不敢再拖時間,望著地面開口說:“輕疾?后土?”
過了片刻,輕疾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沈洛年微微一愣,不禁暗罵,莫非自己失去了暗靈之力,后土也跟著不理自己了?沈洛年也不著急,反正輕疾不自動出來,就把他喊出來,當下沈洛年照著當初懷真教導的方式施術,以炁息召喚出了輕疾。
“暗鳳沈洛年,好久不見。”輕疾從地面上冒了出來,對沈洛年微微行了一禮。
“你這家伙可真過分,過河拆橋嗎?剛剛我喊你干嘛不理我?”沈洛年顧不得找懷真,先找輕疾算帳。
輕疾停了幾秒,這才彷佛聽不懂般地說:“如果需要更復雜的功能,請召喚多功能型輕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