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公告牌上寫的是什么?”
“李老倌,讓你去夜校識字吧,你這老漢就是不肯,每次都跑到這兒來問,公告牌上寫的是什么,寫的是什么,若是你自己能識字,豈不就可以自己看了,何必求人?”
“廖小伢兒,你忘了早幾年你餓著肚皮還是老漢我給你個菜兜兒讓你活了下來,如今跟著學堂里的先生學了幾天字,便敢對老漢我這般說話了?”
梁山西北十八里許的耿樓村,被稱為李老倌的老漢李養世向著姓廖的少年揮了揮鞭子,那姓廖的少年也不怕他,嘿嘿笑了起來:“一個菜兜子的事情,你可都記得,李老倌,難怪人家都說你是個好記性。”
“連個菜兜都記不得,你這小伢兒定是個忘恩負義的,記不得老漢我的好沒關系,可別連統帥的好都記不得了。若不是統帥,你這般的小子,哪里還有學上有飯吃,早就路邊餓尸了…”
老漢開始絮絮叨叨,他知道自己真的斗嘴是斗不過這個小伢子的,這五年里,托著華夏軍略委員會的福,這些小伢子都入了學堂――雖然每所學堂只有兩個老師,可是畢竟是上了學,識了字,還學會了算數。因此,這小伢子平時沒少看報,曉得外邊的事情,和他們相比,用小伢子常說的一句話,老漢是“跟不上時代了”。
“公告牌上說了,今年村中收入是一千九百六十銅元。支出是兩千五百四十一銅元,耿樓村的虧空是四百七十九銅元,虧空率是在百分之二十五之內…”
老漢聽得很仔細,然后點了點頭,表示他明白了這一回事。
村里的情形是不大好,原因在于村里新修了通往官道的砂石路。對于耿樓村來說,這是件大事,以往只靠著小道。想進一回城都得繞上老半日,現在則不同了,砂石道修好之后,至少老漢李養世是沾了光,他家里的大牲口每個月都往來于安平鎮與鄆城,倒是賺出了一些家當。
不過老漢心里還是有些失落,賺得了這些家當又有什么用。自己…這家當可落不到自己兒子手中啊。
他原有二子,早年時性子剛烈。好打抱不平。已經離家多年,一直音訊皆無,前十年亂世紛紛,也就這六七年里過上了好日子,想來這兩個兒子早就死了。老漢這兩年都在琢磨著要不要從侄子中過繼一個來,待自己百年之后,可以給自己養老送終。
“公告牌上還說。明年爭取能將路面硬化,修成和官道一般的水泥路。”
“吹呢。”老漢嘟囔了聲。
“你這老倌。什么時候見著咱們村署吹過?村署說的事情,啥時沒認賬過?”
聽到提及村署。老漢不出聲了。
對于整個山東來說,村署過去是一件新鮮事,但這兩年大伙都習慣了。李老漢最初時對村署還有很強烈的抵制心理――自古以來,村中的事務,便是由鄉紳和老人來專斷,但是自從華夏軍略委員會控制山東之后,卻在每個村子都派駐村署,任命一個外人為署正,還任命一個退伍了的華夏軍士兵為司緝,另外,就是派駐兩名學堂先生、一名開小店的掌柜。一村的大小事務,便是由這五人來商議,最初時沒有人聽他們的,但后來武裝民兵在村子里轉了一圈,將幾個敢來拿他們取樂子的痞貨盡數綁走,再在鄉里“公審”,大伙就都明白,這五個人雖然是外地人,背后卻是有官府撐腰!
一些鄉紳對他們只是冷眼旁觀,但先是兩位學堂先生辦起了小學――凡來此上學的孩童,每天還管一餐點心,于是那些半大的小子姑娘,便都被送了過來。然后便看著那位被村署里人稱為“經理”的掌柜小店里,出來越來越多的百貨,比如說鹽啊燈啊玻璃鏡子啊針線啊等等小玩意兒,村子里人漸漸覺得,這村署倒也不錯。
他們還代官府收稅,所謂收稅很簡單,比起大明時要少得多,這稅不按著人頭來算,用他們的話說,是“攤丁入畝”,按著家中田地多寡來收稅,田越多,稅便越多。那些鄉紳們有的自辯說是秀才舉人,可以免繳錢糧的,但是在村署面前是行不通的。好在田稅數量有限,而且交與他們就不須與縣里來催征的胥吏打交道,這樣一算起來,倒還省了些,因此鄉紳們雖是不滿,而自家里有幾畝薄田的農戶,便都加入了這個“村署”。
加入“村署”第一條好處,便是農田水利,往常水旱由天,官府也只是治理一下主要河道,而現在不同,一到冬時農閑季節,村署便組織百姓到上一級的鄉署去參與水利建設。以前大明時期,大伙也要服徭役,初時眾人都以為這是新的徭役,一個個自帶干糧工具。結果后來才知道,這樣的農田水利不但管飯管工具,而且還有出工津貼!雖然津貼不多,比不上他李老漢利用農閑時節趕馬車當腳力,但是李老漢也樂意去,一來是那場面熱鬧,二來村署說得明白,參與了農田水利“會戰”的人家,來年春旱時優先供水,沒有參與的就不要想了。
為此在農田水利會戰的次年,便發生了沖突,某位鄉紳平日里就霸道,春旱之時直接掘開水渠,將水放入自己田中。村署立刻召來武裝民兵,不僅把水渠改了過來,還將那鄉紳以“有意侵占損害公物”罪名捕了起來,重罰了一筆。
原本那鄉紳還怒氣沖沖要去縣里告狀,可是回來之后就失魂落魄,一開口就是“變天了”,長吁短嘆。聽聞外鄉還有鄉紳試圖組織人手與村署對抗,結果武裝民兵轉身就到。將那鄉紳與參與者屠個干凈,連家中的老弱都發賣到了海外為礦奴!
故此,李老倌雖然對村署有這樣那樣看不慣,偶爾也抱怨兩聲,但被人當面質問時,他卻只是嘿嘿笑著什么都不說了。
在村署前轉了轉,沒見著有什么別的事情,李老倌便趕著自己的馬車向著安平鎮而去。從耿樓村到安平鎮。三十幾里路,若是放在以往路未修好的時候,怕是要一整天,而現在,則是小半日即到。
安平鎮乃是如今水陸交通要道,運河與黃河在此交會,大量的海貨。從青島口由列車運到德州,再由德州轉船運入運河。到安平鎮再轉到黃河。深入到開封、洛陽一帶。李老倌這幾年都到這里攬活兒,因此都熟慣了。
“老李,你來得正好,你的大車,可以搭客人吧?”
他馬車才在碼頭外停好,一個碼頭的管事對他招手,李老倌一樂。不曾想今天運氣不錯,才來就有了生意。
“能。能,穩當著呢。搭上十個客人也沒關系。”
“十個客人倒不用,這有八位客人呢,主要是行李多啊,他們自己倒是有馬,你幫著搭搭行李。”
然后,李老倌便看著八位客人出現在他面前,一眼他便認出這八人的身份,都是軍人,而且是華夏軍軍人,不是大明的那些兵痞。
這八人中有四人都穿著軍裝,另外四人倒是穿著便服,不過身上的軍人氣質,讓李老倌不敢多看。
“各位尊客,請,請,這邊就是小老兒的馬車,你們瞧,地方大著咧,雖然不是新襄產的專門載客的,但小老兒換了橡膠輪子,跑直來穩當!”
“搬東西搬東西,你這老頭兒話多。”
四個穿著軍裝的人中,看上去最年長的一個反而性子最急,他說話不大客氣,口音里帶著南方的新襄腔,就一村署里的那五人一般。不過他才說話,便被穿著便裝的另一個年輕人瞪了一眼,然后咧嘴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李老倌看著這人似乎有些面熟,但是那身華夏軍制服帶來的氣質,又讓他想不起在哪兒見過此人。而且他還注意到對方肩上的肩章,那里有一顆星星,以李老倌對華夏軍的認知,有一朵花兒就是了不得的大官,有星星的…似乎是傳說中的更大的官吧。
大明朝這般的大官出來,可一個個都是前呼后擁,撐傘的打扇的端茶的捧鼻煙壺兒的,少說跟著幾十號人。可是華夏軍的軍官出來,身邊往往就是跟著那么一兩個。從這一點來說,李老倌覺得,大明朝的官兒雖然排場大,卻比不得華夏軍的官兒膽大。
對方的行李在碼頭上堆了一大堆,還有八匹馬,不過看到這么多東西,莫說八匹馬要帶人,就是專門帶行李,只怕都困難,還得大車上。
“各位客官是去哪兒?”待裝好東西之后,李老倌問道。
“壽張集。”
“壽張集啊…”李老倌聽得這個地方,心里緊了一下。
他原就是壽張集人,只不過兩個兒子惹了禍事,說是殺了官,為了避禍,不得不舉家遷到了耿樓村。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他從一個壯年漢子,變成了一個老頭兒,背也駝了人也縮了,滿臉皺紋白發蒼蒼,可是兒子還是毫無音訊。
“長上,你說我們這么年沒回來,現在算不算衣錦還鄉啊?”那個年長的華夏軍軍人道。
被尊為“長上”的,是那個便裝的男子,看上去就是三十左右的模樣,聞言笑道:“自然算是,這些年,你們立下的功勞可不小,咱們將領中,知道家鄉的,只有你們,所以我要跟著你們回鄉看看。”
“也不知道家里如何了,十幾年了…連家鄉話都說不利索了。”說到這,那軍官用當地話說了一句。
這話一說,李老倌兒身體便是一哆嗦,馬車停了下來。
“老倌,怎么不走了,老子急著趕回家見老爹啊。”那軍官道。
“老子?老爹?”李老倌將手中的馬鞭一扔,甩在了那李官的臉上:“李青山你這龜兒子給俺趕車,老子就是你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