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孫傳廷正在暴雨之中。
他神色凝重,任著雨水擊打在他的頭上,旁邊的親兵想替他撐起來自新襄的雨傘,卻被他一把推開。他就和普通士兵一般,完全曝露在這秋天的雨水之內。
風已刺骨,水已涼心。
但孫傳廷的胸里卻是有一團火在燒。
他精擅練兵,也算是大明末代督撫中才能最為卓著者,心中也能發狠,不是那種偽仁偽義的虛套。當初將李自成逼入漢中群山中的,便是他,但就象盧象升一般,他越有才能,本事再大,也就意味著他越受到當朝諸公的猜忌。比盧象升更為倒楣的是,他還入了獄坐了牢,在牢中足足呆了兩年的功夫,這才因為中原亂局,被放了出來。
當時他還不太明白情形,崇禎問他對策時,他放言自己只需要六個月練兵,三個月穩定局勢,再三個月基本控制住流寇之患。可出京之后他才發現,他這個陜督甚至無法進入陜境,只有在河`北、山`西交界入督練新軍,而李自成也根本不給他練成兵的機會,只過了不足三月,便再度向著官兵猛攻。
孫傳廷已經連續上奏了六次,先是請求糧餉軍械,然后是請求糧餉,再然后就是哀求朝廷能撥點糧食出來讓他治下的一萬官兵填填肚子,但到現在,什么也沒有。
他也知道,朝廷無奈,李闖攻下徐`州,便截斷了南北漕運。來自南方的糧食無法供應北方,而朝廷用糧之處又多,如今就靠著新襄的運糧船送來的一點米糧吊著。
“栗子收盡么?”他平靜地回過頭,看著身邊的親兵。
天無絕人之路,他們在這里發現了一片栗子林,已經長成的板栗還沒有收起,因此官兵們一個個鉆進林中。不顧殼刺采摘板栗。這片栗子林規模倒是不小,全部收起來,總能得到幾十石。再與野菜什么的對付著混煮,勉強讓全軍上下肚子里都有些東西墊底。
“收盡了,得了二十一石。有些兵忍不住,先吃了一半…”
“由得他們,是本官對不起他們…”
“不是督帥對不起咱們,是朝廷對不起咱們!”
身后的親兵頓時變得激烈起來,孫傳庭哪里有對不住他們,孫傳庭與他們同衣同食,將自己的家財都發賣了以充軍資,就是再混老了的兵油子,也沒有說孫傳庭做得不對的。但是朝廷卻是怎么對待他們的,拖欠兵餉。克刻軍糧,吞沒戰功…倒是聽聞朝廷中那些根本沒有上過戰場的人,卻總是戰功不斷!
“這話休要再提了,若是激起兵變,我第一個饒不過的就是你。”孫傳庭回頭厲聲道。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快馬奔騰之聲。孫傳庭皺著眉,這樣的大雨天里,快馬疾馳,非常傷馬,甚至有可能讓馬摔倒,使得一匹好馬自此落下殘疾。為何那騎士不愛惜馬匹,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
這個念頭浮出來之后,他覺得身上毛豎了起來。
轉眼之間,那馬蹄聲就到了他的軍陣之前,早有人去喝止,將那騎士引到他的面前,就在這滂沱的大雨中,那騎士跪在了泥漿之中。
“督帥,大名府…大名府失守,求您快快出兵,救救大名府吧?”
“什么?大名府如何會失守?”
孫傳庭變了顏色,他當然知道大名府戰略位置的重要性,大名府失守,也就意味著京師南大門被打開,若不能及時奪回,李闖的大軍,便可以源源不斷地在這里渡過黃河,揮師北上。而現在京師中的軍隊,將御營算進去,也不過區區數萬!
“李闖在蘭陽黃泛道炸開黃河北岸大堤,決了黃河,至使河水泛濫,沖垮了官兵防線,整個大名府都成了澤國。官兵的火槍、火炮不小心被水浸濕,無法反擊,故此李闖乘勢北進之時,再無人能擋他!”
“炸…炸開了黃河北堤?”
這又是一個震得人心發顫的消息,李闖水淹開封之時,掘開過一次黃河大堤,現在他又炸開了黃河蘭陽(后世蘭考)段北大堤,而那邊原本就是黃泛故道,這一炸毀,下游數以百萬計的百姓就會陷入極度的痛苦之中!
雖然這些年旱災連連,黃河中水不是非常多,可是對于下游毫無準備的百姓來說,這仍然將是滅頂之災。而且這個時候,正是秋收尚未結束之時,百姓家中的過冬糧食尚未備足,李自成干出這樣的事情,當真是喪心病狂之至!
“李闖狗賊,果然是羌種,竟然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孫傳庭拔劍擊地,幾欲嘔血,李自成的這一手,徹底摧毀了朝廷在黃河北岸的防線,這比官兵被擊敗更為可怕,因為被擊敗還可以收攏敗兵,可被河水沖走那就是有死無生,除非是東海龍王,還有誰能收攏殘局?
這一刻,孫傳庭腦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個人。
俞國振!
身為大明南海伯,他在海上的力量除了不能行云布雨,也與東海龍王沒有什么區別了。而他手中掌握的財力與實力,也足以讓他支撐大明如今的殘局。若是天子能夠全身心信任他,將天下大局交到他手中,或許…還有挽回的希望?
不,也不能挽回了…
孫傳庭拔出劍,轉過身去,手下的將士臉上都是驚恐,黃河潰堤的消息,對于這些中原一帶的將士來說,那是非常可怖的消息,有些將士家便是黃河兩岸邊的,這個時候,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趕回家去看看,自己的父母家人情形如何。
“督師,如今大名府,唯有靠督師救援了…”
“本官會迅速去援的,你們放心,你且休息一下,本官只待有了糧食,便立刻前往大名府。”孫傳庭斬釘截鐵地道。
那信使心情一松,連夜而來的疲勞便發作,他暈了過去。孫傳庭看著他,臉上略有不忍之色,但還是向著一個親信揮了揮手,那親信上前將信使扶起,然后驚叫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信使又睜開眼,茫然望著孫傳庭,伸手摸到胸口前的短匕,目光變得怨毒與不解。但他來不及說什么,便斷了氣,而孫傳庭的那位親信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起身道:“軍門,信使帶傷而來,如今傷勢發作,已然殉國了。”
“好生安葬。”孫傳庭心情沉重地道。
他不能去援大名府,那是死局,他只有這一萬多不到兩萬的饑兵,如果到了大明府,憑什么和李闖十萬大軍交戰,難道讓他和盧象升一般,靠著吃冰雪來維持士兵的體力么?
或者是只靠這二十石的栗子?
若是有勝機,孫傳庭也不會吝嗇,更不會怕死,百里奔襲趕往救援,但他知道,自己這支部隊,已經是京師周圍朝廷唯一可以依靠的部隊,他最應該的是回京城,只要守住京城,李闖再有本領也攻不入內,那么撐過最艱難的時刻,便可以等來四方勤王援軍。
再不濟,自己憑著這萬余部隊,也可以護衛著天子南巡!
“回軍營。”孫傳庭心中悲涼,他聲音嘶啞地道:“回去…喝點熱水和粥!”
但他才回到軍營,便又聽到了外頭疾馳的馬蹄聲,孫傳庭的心咯登一聲。
而與此同時,紫禁城里,崇禎抓住高起潛的手囑咐道:“孫傳庭畏敵避戰,難當重托,高伴伴,此次又要辛苦你了,你此次去后,若是孫傳庭聽旨出戰,那便由他,若是他再尋找借口,直接法辦,你親領大軍,一定要將闖賊擋住!”
“是,皇爺只管放心,奴婢身受皇爺厚恩,唯有萬死以報!”高起潛肥胖的臉上全是汗水,但他還是用慷慨激昂的聲音回應道。
說完之后,他起身便走,望著他果斷的背影,崇禎沉默了許久,才嘆息道:“事到臨頭,也唯有內監可靠…王承恩,你覺得高伴伴此去…能不能擋住闖賊?”
“高公公在內臣中最為知兵,想必能制住流寇。不過…高公公最擅長的還是對付北面的建虜,也不知道對付流寇時,是否能同樣得心應手。”王承恩低聲道:“奴婢見識少,實在不知,但是陛下既然覺得內監可靠,何不在內監中挑選武勇健壯之輩,操練成一軍,緩急之時,陛下手中也有人可用。”
“嗯,王承恩,你說得不錯,此事便由你去操辦。聽聞俞國振當初便是這樣練出了他的虎衛,咱們不是有他的操典手冊在么,你將操典手冊也拿出來,朕和你們一起操練。俞國振能練出虎衛,朕就能練出比他更強的龍驤!”
“是,奴婢遵旨。”王承恩心中暗喜,自從曹化淳離職退休之后,高起潛在內監中的氣焰最為囂張,他幾乎被壓制住了。如今天下四處兵荒馬亂的,知兵的內監會更有前途,高起潛能如此,靠的就是曾經在遼東混過。若是他也能積累一些軍事經驗,那么今后才可以同高起潛分庭抗禮了。
“不過,練兵不可沒有軍械,兵部的那些垃圾,可不湊手,得尋南海伯再要一些好的火槍來。”王承恩心中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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