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白文選罵了一聲,恨恨地緊了緊衣裳,望著城頭的大明旗幟吐了口口水。
這小小監利城,原本以為可以一推而下的,結果卻這么難纏,連攻了兩日,雖然城上已經破壞不堪,卻終究是未曾攻破。
他甚至親自登城而戰,見到城上那些破爛不堪的官兵哭嚎著抱住登上城的人一起落下,兩人同歸于盡。這種情形,不只一次!
“那個娘兒們…”
他抬眼向城上望去,只見大明旗下,站著一身孝衣的女子。在孝衣之下,是一套盔甲,而那女子身材甚至還未長足,不過是十四五歲的模樣!
原本一身雪白的孝衣,因為這兩日在城頭的激戰,已經沾滿了斑斑污痕,少女原本略有些豐腴的臉,也明顯瘦俏下去。她站在城頭,卻是屹立不動,身邊是忠心耿耿的家丁護衛,這兩日來,只要流寇攻城,那她必然立于大明旗下!
她這個人,幾乎就成了大明旗幟了。
仿佛是感覺到白文選的目光,沈云英也向這個方向望了過來。
如今監利的局勢極不利,他們擋住了獻賊順江而下的道路,張獻忠并沒有放棄攻奪湘湖的念頭,攻下監利,他們便可以威脅岳州。因此,他圍荊州實際上就是吸引各路朝廷援軍,實際上卻是想破監利渡江。
原本以為這座只有幾萬人的小縣城可以一鼓而下,卻不曾想在沈云英激勵之下,這座看似虛弱的小城,竟然硬生生扛住了他們的攻擊!
張獻忠如今雖然有數十萬人,但大多數都是跟著他混吃混喝的,真正打起硬仗派不上任何用場,這些人也只是新附,不少人甚至從未上過戰場。故此,他能依靠的主力,還是他老營的三萬余人――這還是他將數十萬人中悍勇不畏死者全都弄進來后拼湊出來的數量。
這又是俞國振在《流寇論》中所說的流寇的大弱點之一:不練兵。流寇的精兵,都是打出來的,個人悍勇上,確實是百里挑一,即使是受過訓的虎衛,一對一情況下也未必能占到便宜。但打出一個精兵,要死掉數十成百個普通青壯,這種折損率之高,注定了流寇的精兵一但被摧毀,就很難得到補充。相反,虎衛則不同,練成十個虎衛,也不過淘汰兩三人,而且淘汰下去的人還可以作為普通勞動力存在,繼續創造物資與財富。這樣一來,若是戰事持久,流寇象蝗蟲,吃盡了能吃的東西,必然走向滅亡,而新襄則始終擁有自己造血的能力,就不虞此節。
今日又是一日未能攻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流寇可沒有挑燈續戰的意志,故此在利監周圍燃起無數堆火,一邊吃嚼一邊嬉鬧。賊人連營足有十余里,因此從城頭望去,到處都是一片星星點點的火光。
正值月中,一輪明月光空,照得地面上銀灰銀一片,就算隔著稍遠一點,也能看得出人的影子。俞國振搖了搖頭,嘆氣道:“這幫子流賊,打了這么多年,仍是毫無長進!”
“這不正合濟民心意么?”旁邊一人手搖羽扇,飄然欲仙。
宋獻策看了這人一眼,在心里微微苦笑,卻不曾想這位竟然會跟來,簡直是要搶自己飯碗。
“正之先生說的不錯,流寇越是弱,咱們取勝得便越是輕松,代價就越小。”宋獻策當然不會坐視自己的飯碗被人搶走,他大聲說道。
“說實話,我還是覺得,正之兄去研究所比較合適,你造的那齒輪和擒縱器,當真很重要!”俞國振無奈地看著那位正之先生。
這位正之先生正是王浩然,當初與俞國振初遇時,便說了他的志向是在沙場建功立業,而且自詡精通兵書。后來因為家中變故不得不挾妻小去投王傳臚,王傳臚又將之推薦給了俞國振。他原本為了研究兵法而研究過天文機械,原本是為了觀星與改進軍械所用,人又是聰明,在俞國振這兒自學了一年,將原先所學與俞國振的實學相應證、貫通,再被俞國振點撥了一下,竟然頗有建樹。什么鐘擺原理、擒縱器等等之類的問題,被他一一攻克。
可這人沒有定性,眼見大功告成,他又覺得缺乏挑戰,將一大堆的資料扔給俞國振,轉而要求加入虎衛――他口氣倒大,直接就要求在虎衛里弄個旅正干干,這自然是不可能的,俞國振被他纏不過,也想讓他知難而退,便給了他個臨時的“錄事”職務,帶著他一起北上。
沒想到這廝倒是做軍師做出興頭來了,還換了身羽扇綸巾的行頭,俞國振每次看了都要笑上半晌:現在流寇中這般打扮的,兩只手都數不過來。
“研究所太無趣,我既學了孫吳兵法,自然要一試身手。”王浩然氣宇軒昂:“我觀流寇這般散亂,必無防備,只需要一部精銳銜枚夜襲,必可一擊破之!”
宋獻策歪了他一眼,這還用說,無論誰都看得明白這一點吧。
這種道理誰都懂,關鍵在于有沒有能夜戰的兵。雖然此時的夜盲癥不象是后世言那么嚴重,但在這月光下仍然能完全發揮出戰斗力的部隊,并不多見。
對于新襄虎衛來說,這當然不是什么問題。
俞國振從來不認為,憑借虎衛武器上的優勢就能夠橫掃天下,即使虎衛丙型火槍已經開始列裝,但是冷兵器的訓練他也從未放棄過。對于虎衛的要求,是除了使用自己的武器能取勝外,使用繳獲的武器也要能取勝。
這也是這個時代落后的后勤補給造成的,同這個時代其余軍隊相比,虎衛的火器對于補給上的依賴可以說更為嚴重,而有的時候補給跟不上,火器無法派上用場,那么就必須用所繳獲的武器去戰斗。
所以冷兵器、夜戰,虎衛也極拿手。他們是職業兵,與除了操演還得充當仆役的明官兵不同,與除了搶掠之外幾乎不操演的流寇就更不同,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更象是建虜的八旗,以戰爭為職業,每日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訓練各種和戰斗有關的技能。
“我去!”齊牛在俞國振身后突然道。
俞國振看了看他,笑道:“自然可以…先以火力擊潰,然后掩殺。”
俞國振沒有用什么奇計,從流寇的情形來看,他覺得也沒有必要使用奇計。所有的奇計都意味著有比較苛刻的條件,若是條件出現什么意外,反倒更容易出現意外。
便是孫子,在談到“以奇勝”的前提,是“以正合”。
他這邊下令,那邊王浩然急了,也顧不得擺出諸葛之亮的模樣,扯住他道:“這么急做什么,且讓我好生謀劃一番…”
俞國振笑著點頭,實際上卻是給齊牛做了個手勢,王浩然正口若懸河地說著該如何排兵布陣時,齊牛卻早就引人去了。
激烈的火槍聲沒有多久,就從監利城的東北角響起,這樣的槍聲,讓終于換下去休息的沈云英霍然起身:“流寇又攻城了!”
她扔下碗筷,立刻就要上城,但旋即聽到東北方向傳來山崩海嘯般的歡呼聲。沈云英快步要上城頭,就見著一個家丁飛跑下城,一見著她便大叫道:“小姑奶奶,小姑奶奶,援軍來了!”
援軍!
沈云英身體微微晃了一下,好在她體質好,立刻又站穩了,然后一聲不吭跑上城。只見皎潔的月光之下,一隊不知從何而來的士兵,排著長長的隊列,以整齊的線陣一層層向前推進,每推進十步左右,便止住,然后舉起火槍,進行射擊。
這樣滾滾向前的火槍陣,讓沈云英瞧得目瞪口呆:什么樣的部隊能在這種連綿的攻擊下而不崩潰?
至少流寇是做不到這一點的。被俞國振稱為“排隊槍斃”戰術的這種戰法,說實話在壯寬之余,其實很沒有美感。但是憑借新襄強大的武器裝備,他們就是可以用這種戰術去碾壓敵人――特別是在與敵人兵力差距不是太大的情形之下。敵人唯一的應對方法,就是派出精銳部隊,從虎衛戰陣的兩翼迂回包抄,避開正面強勁的火力,而去攻擊側面。
但是對著新襄虎衛,這一招可不容易施展,齊牛帶著六百騎兵,護住了虎衛的兩翼,零散敢于前來的流寇,都被他們殺散。
虎衛丙型燧發式火槍,除了精確程度仍然不理想之外,其余方面已經能形成這個時代最強大的陣前步兵殺傷了。高達百分之八十五的擊發率,保證了它的有效性,每一輪射擊,都是閻王向一排流寇招手,能夠約束其在戰場上殺傷力的,唯有虎衛們的射擊速度。
熟練的虎衛,平均射擊速度,約是二十秒,也就是說,一分鐘,他們能射出三枚子彈。即使因為步行推進,射擊的速度受到影響,他們也基本能做到每分鐘兩發子彈。
這種射擊頻率,讓不能承受重大傷亡的流寇根本找尋不到應對方法!
白文選又是第一批逃走的,這個時候,他心里滿是恐懼。
他很清楚,全天下能用這么霸道而蠻不講理戰術的,唯有俞國振的新襄虎衛。這一次他看到的可不是虛張聲勢的旗幟,而是那頭幼虎真的又出現在了戰場之上!
虎嘯于野,必欲噬人!
僅僅是三輪射擊,可能被射殺的流寇還只有一兩百人,整個流寇大軍就徹底崩潰了。他們四散奔逃,除了虎衛殺過來的東北角外,別的方向都有人逃跑,甚至有人逃到監利城下,跪著就磕頭求降。
看到這一幕,沈云英眼中淚水突涌,若是這支軍隊出現得再早些…那該多好!
(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