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佑中想去家學學堂…啊,此事是我疏忽了。”
俞國振拍了一下腦袋,最近要忙的事情實在太多,有些事情,他原本計劃之中的,結果卻沒有時間來處理。
象蔣佑中,他覺得是個頗有培養前途的少年,可帶回來之后,先是收拾太湖水匪,接著安置新募仆役,這事情就被他忘了。
“小官人覺得如何,若是不成,便回掉他就是。”高嬸小心地問道。
在蔣權面前她大包大攬,但實際上她卻知道,真正能做主的,只有俞國振。
“可以,不過既然要入家學,就要住校,讓那個…蔣佑中也住到南廂去。”這只是件小事,俞國振仍然提出了要求。
“是,是!”
高嬸滿心歡喜,連著應了兩聲,然后快步出去向蔣權報喜。
俞國振操心自家的事務時,卻不知道,他的名字出現在奏折之上,已經呈于大明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溫體仁手中。
近來溫體仁頗為心煩。
大明首輔的位置,他已經覬覦多年,登萊兵變之事,對他來說是一個絕佳的機會。登萊巡撫孫元化,是首府周延儒的人,在他治下登萊出現這樣的事情,正好可以以用人不當來攻訐周延儒。
但溫體仁雖然已經發動了全部的力量,可是效果卻是不佳,周延儒在自辯的同時,似乎也發覺了幕后的指揮者,正竭力將戰火燒到溫體仁本人頭上。天子雖然年紀尚輕,卻在這件事情上很沉得住氣,只是任他們兩人相互攻訐,遲遲不做出決斷來。
不做出決斷,也就意味著他溫體仁當上首輔之路仍然被塊頑石擋著!
原本他以為這次爭斗,要象上次會試案一樣不了了之,可這個來自廬州無為的奏折,卻讓他又看到了希望!
“老爺,閔尚書到了。”仆人低聲道。
“請他去書房。”溫體仁道,但立刻又改變了主意:“不,還是到后園賞心亭,我去那兒等著他。”
書房外可能隔墻有耳,賞心亭周圍空闊,他們低聲說話,不虞有人窺聽。溫體仁腹中狡計層出不窮,對于防止別人算計,同樣也有一套。
閔尚書是當朝吏部尚書閔洪學,他字周先,與溫體仁是同鄉,溫體仁費了老大氣力,將前任吏部尚書王永光驅出朝廷之后,又把他捧到了這個六部中至關重要的職位上來。
“閣老倒是好雅興,在這里臨水看夕陽。”兩人既是同鄉,又是同黨,關系相當好,因此閔洪學說話很是隨意:“在此坐看風云。”
“哈哈…”溫體仁笑了起來:“此際坐看風云,稍后仰望星空,人生志趣,不過如此。”
兩人說了幾句閑話,終于將話題轉到正事上來,閔洪學臉有憂色:“周賊不去,朝廷不靖,閣老這般人物,始終沒有用武之地。原本以為從孫元化身上可以連出周賊,可觀圣上心意,似乎…”
“怎么,周先有退意?”聽出閔洪學言語中流露出的意思,溫體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閔洪學嘆了口氣,連續向周延儒發難,都沒有能將他扳倒,閔洪學覺得,周延儒圣眷未衰。既然趕不走周延儒,那么就要面對周延儒的反擊,閔洪學自問,沒有溫體仁自保的手段,因此倒不如主動求退。
他將手中的一份奏折拿了出來:“不瞞閣老,下官已經備好上疏,這些時日就要乞歸了。”
說此話時,他多少有些不甘,吏部尚書,離宰輔只有一步之遙,如果能扳倒周延儒,溫體仁自然就升為首輔,內閣中空出一個位置,閔洪學覺得自己完全有資格去爭上一爭。
“周先,我知道你的意思…若是往日,我不會阻你,但現在嘛,你還是不用著急。”溫體仁說到這,笑瞇瞇地將一份奏折拿了出來,交到了閔洪學的手中。
閔洪學看了一遍,這是南直隸轉來的廬州府無為縣的一份奏折,上書請建襄安巡檢司,任命當地舉人俞宜軒為巡檢。其中說到,這個俞宜軒以其侄俞國振訓練家丁,屢破巢湖、太湖水匪,斬首數十,生擒亦如此數。
“閣老,這個…有何用處?”閔洪學看了之后百思不得其解,這只是一件小事,允與不允,甚至由兵部一個侍郎就可以決斷的事情,一個不入流的巡檢,在吏部也只要報備即可。
憑這個,能夠對周延儒產生什么影響?
“一介舉人生員,尚且能安靖鄉里,當朝宰輔,卻不能有助國事。”溫體仁微微笑了起來:“這些年來,圣上入眼進耳的,可都是這里有賊那邊有虜,這消息雖然只是小事,卻可以為圣上賀。”
閔洪學聽了之后,心中暗暗嘆服,論投當今天子之所好,天下無人能比得上溫體仁,他對天子之心揣摩到了極至!
如今的崇禎皇帝,還沒有從初登大寶便將魏忠賢一伙權閹掃除的興奮中清醒過來,也沒有從建奴逼近京城的恐懼中解脫出來,一方面他極度自負,以為自己是大明有史以來數一數二的圣明天子,另一方面他極度自卑,總覺得自己被小人蒙蔽,只要一睜開眼自己的腦袋就有可能被掛在某顆歪脖子松樹上。
“閣老說的甚是,有了這個,陛下圣明,必然會想,一個生員和一個少年,尚能蕩平水賊群寇,為何一個首輔和一個巡撫,卻奈何不了幾個丘八兵匪!”閔洪學贊道:“下官不才,原上疏此事,閣老且在此靜候佳音。”
說完之后,閔洪學當真起身離開,回去準備奏疏去了,對他來說,這是向著內閣的最后一搏,不勝,那么已經準備好的乞致仕疏就可以派上用場。
有一件事,他二人都有意回避了,那就是奏疏上特別提到的俞國振的年紀:十五歲。
當今天子,也只是年方二十二歲,少年英武。得知有這樣的少年英雄,天子必然會歡喜,但是這個卻只能揣在兩人心里,不能公開說出來。
次日大朝,又是攻訐不止亂成一團,崇禎帝朱由檢幾乎從朝臣們一開始互相叫罵就陰沉著臉,始終一語不發。
周延儒冷冷地瞥了溫體仁一眼,當初他們二人聯手,將東林碩老錢謙益趕出了朝堂,這才過去幾年功夫,兩人之間就已經到了如此勢不兩立的局面了。這個奸邪小人,先是投靠閹黨,如今卻堂而皇之地站在這里!
必須將他驅出朝堂,只不過自去年科考案之后,天子對自己的信任就開始有了折扣,想要驅走他,只怕還需要多花些心思…
“夠了!”
聽他們爭吵了一個多時辰,崇禎終于怒喝了一聲。
大臣們紛紛跪了下去,就是幾個白發蒼蒼的老臣也不例外,看著他們垂著的頭,還有官帽下露出的白發,朱由檢心中再次煩躁起來。
“諸位愛卿…如果沒有其余事情,就退朝吧。”朱由檢按住怒火,輕聲說道。
“臣有一事上奏!”就在這時,吏部尚書閔洪學從朝班中走了出來。
周延儒用眼角余光掃了他一眼,這家伙既是溫體仁的同鄉,又是他的死黨,要驅溫體仁,必除其羽翼,先得尋個借口將這家伙趕出去。
“臣請開廬州府無為縣襄安檢巡司…”
閔洪學一開口,周延儒便覺得眼前一亮,一縣開巡檢司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閔洪學是糊涂透頂,才會將這等事情拿到大朝上來說!
他心中盤算,是否向自己的親信示意,以此為由攻訐閔洪學尸餐素位。然而就在這時,閔洪學已經開口將無為知縣所奏之事一一說了出來。
殺滅幾十個湖匪,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對于朱由檢來說,卻是無數壞消息中難得的好消息,更何況閔洪學還再三強調,那負責指揮家丁的俞國振,年紀才只是十五歲,算虛歲也只是剛十六,這讓原本對這暮氣沉沉的朝堂已經起了厭倦之心的朱由檢更是眼前一亮。
“好,好,少年英雄!”他撫掌輕笑,陰郁多日的臉上難得露出輕松之色。
“陛下圣明,自古英雄出少年,不足十六歲便可殺賊,再過幾年,陛下必定又得一員虎將帥臣!”閔洪學道:“臣既執掌吏部,當有向陛下舉賢薦能之責,故此臣看到無為知縣奏折,便附議上奏。”
閔洪學謙恭地將無為縣令擺在了前頭,言語中也半點都不提及周延儒,朱由檢非常滿意,可周延儒額頭卻冷汗直冒。
舉賢薦能,那本是他這個首輔的職責,無為縣的奏折他也看到了,只不過他覺得是小事,因此根本沒有往心上去,可現在看來,他失誤了!
果然,緊接著便有人出列,將登萊巡撫孫元化的事情又搬了出來:“無為縣十五歲少年,尚能護衛鄉梓,孫元化堂堂巡輔,卻辜負圣恩,陛下當追究當政薦人不明濫用私人之責!”
若是沒有俞國振的事情對比,朱由檢只會將這視為溫體仁一黨對周延儒的新一輪攻訐,可俞國振十五歲便能領著家中的家丁殺滅太湖水匪,而孫元化卻弄得部下兵變叛亂,一念及此,朱由檢臉色又轉為陰沉,惱怒地看了周延儒一眼。
周延儒正欲出來自辯,突然間又有一人出班跪倒:“陛下,臣劾周延儒狂悖!”
出來的人,乃是刑科給事中陳贊化,這人并非溫體仁死黨,他彈劾的事情,似乎也與溫體仁無關,是周延儒曾經以“羲皇上人”比喻天子朱由檢,也就是說認為朱由檢只不過是原始部落首領的才具!
陳贊化還舉出證人,上林典簿姚孫渠、給事中李世騏,而這二人竟然也說確有其事,他們一個個出來作證,周延儒已經眼前發黑,雖然他一向舌利,可如今卻不知如何自辯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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