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過了亥時,康巴斯也送去休息了,但楊元慶的官房內依舊燈火明亮,楊元慶負手站在窗前,久久凝視著黑沉沉的夜空。
在他身后桌上,放著一份來自敦煌郡的奏疏,這是蘇定方不久前寫來的奏疏,奏疏里講述了西突厥的重新崛起,達頭之孫射匱統一了西突厥,又開始進攻鐵勒諸國。
天山南北三十幾個鐵勒部落中,已有近半被他征服,成為他的附庸,西突厥的勢力已經兵臨伊吾郡,因為伊吾郡是南下高昌、龜茲的必經之路,蘇定方很擔心西突厥會向伊吾郡發動攻勢。
不僅蘇定方擔心,楊元慶也極為擔心,今天他和康巴斯詳談,主要就是想了解西突厥在蔥嶺以西的情況,從康巴斯的描述來看,西突厥在在西方的統治已經穩定下來。
這個時候,穆罕默德還在奮斗的路途上,東羅馬處于醉生夢死之中,強大的西突厥在西方沒有敵人,如果西方穩定下來,那么西突厥必然會發動對東方的征服戰爭。
當然,西突厥的戰刀并不一定是指向隋朝,而更多是指向東方突厥,這也是楊元慶所期望之事,但西突厥的勢力在東擴的過程中,將不可避免地和隋朝的利益發生沖突,這個沖突的焦點,就是伊吾郡。
而伊吾郡又將是隋朝進入西域的橋頭堡,擁有極其重要的戰略價值,這就讓楊元慶處于兩難之中。
次日一早,楊元慶和平常一樣出門準備上朝,數百名侍衛紛紛翻身上馬,護衛著楊元慶的馬車從王府府橋出來。
盡管朝野上下都呼吁節儉,朝廷六十歲以下官員不得乘坐馬車,但又從安全上考慮,這個禁令不包括紫微閣七相和楚王楊元慶。
楊元慶昨晚二更時才睡,這幾天他的睡眠都不太好,顯得精神有些疲憊。楊元慶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身體隨著車子的行走微微晃動。
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疾奔的馬蹄聲。楊元慶慢慢睜開了眼睛,只聽有人喊道:“啟稟殿下,馬邑郡緊急鷹信。”
楊元慶驀地坐直了身子,馬邑郡的鷹信使他一下子想到了北方突厥,“把鷹信拿過來!”
一名親兵將鷹信遞給了楊元慶,楊元慶接過鷹信,打開看了一遍。鷹信上寫著突厥頡利可汗登位,派使者前來告之隋朝,現在使者已進入馬邑郡,由隋軍士兵護衛前來太原的路上。
這個消息令楊元慶心中有了想法,立刻令道:“速去晉陽宮!”
不多時,車駕一行駛入晉陽宮,在紫微閣停了下來,楊元慶一路上三樓。走到樓梯口,他又吩咐身后親衛,“去把杜相國和小崔相國請來!”
小崔相國也就是崔君素。區別于年邁的崔弘元,親兵飛奔而去,楊元慶則直接進了自己官房,走進房間,裴青松上前替楊元慶脫去外袍,楊元慶又吩咐他道:“等會兒派人去把李靖給我找來!”
“卑職明白了!”
裴青松退了下去,剛出門,他又回頭道:“殿下,杜相國和崔相國來了。”
“請他們進來!”
門開了,杜如晦和崔君素二人走了進來。楊元慶擺手笑道:“坐下吧!”
兩人都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一大早楊元慶便將他們找來,肯定是有什么大事,杜如晦聽說昨晚軍器監發生了一些事情,不知是否和此時楊元慶找他們有關。
兩人坐了下來,一名茶童進來上了茶。楊元慶也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這才徐徐道:“今天得到一個消息,突厥新登基的頡利可汗派使者前來大隋。”
杜如晦和崔君素對望一眼,其中崔君素是主管對突厥事務,突厥使者到來之事,他卻不知道,崔君素心中有些驚疑,連忙問道:“突厥使者已經到太原了嗎?”
楊元慶搖搖頭,“我是接到邊軍鷹信,突厥使者剛剛進入隋朝邊境。”
崔君素心中稍稍放下,如果突厥進入太原他卻不知,那真是他的失職了,既然只是進入邊境,那就好得多了。
旁邊杜如晦又問道:“不知突厥使者到來,是什么緣故?”
崔君素笑了笑,“應該只是試探之意,去年我們和突厥達成了和解,同時開啟了官方貿易往來,這次頡利登基,自然會派使者來告之,同時他們或許還想得到更大的利益。”
“那他們想獲得什么更大的利益?”杜如晦又問道。
崔君素沒有回答,目光卻向楊元慶望去,楊元慶負手站在墻邊的地圖前,凝視著北方的遼闊的草原,半晌,他淡淡道:“突厥人的目的很簡單,政治上,他們想獲得和隋朝平等的關系,而經濟上,他想獲得更大的戰略資源。”
去年隋軍和突厥達成了和解,其中一條就是突厥承認現在的隋朝是原來隋朝的繼承,這就意味著現在的隋朝依然是突厥的宗主國。
而突厥可汗在即位后,就需要接受隋朝的冊封,但自從北地突厥烏圖部消亡后,突厥又再次強大起來,尤其頡利可汗野心勃勃,他未必肯接受隋朝成為突厥的宗主國。
這次突厥使者前來,必然是尋求政治上的獨立,如果突厥真的承認隋朝是宗主國,就應該是頡利可汗親自前來覲見,但頡利可汗并沒有來,突厥的態度就有點值得玩味了。
而去年隋朝和突厥建立官方貿易聯系后,只允許茶葉、蜂糖、絲綢、瓷器等奢侈品運往突厥,生鐵、銅器、糧食等戰略物資卻堅決不準運往突厥,更不允許私人和突厥貿易,一旦查到就是死罪。
而西突厥控制了絲綢之路,更是嚴禁粟特商人前往突厥,前段時間隋軍洗劫高麗,逼迫高麗國王簽定了許多條款,其中一條就是嚴禁高麗和突厥貿易。
這樣一來,突厥獲取各種生鐵的各條路徑都已斷絕,他們也必然會來尋求隋朝開禁。
“這次突厥使者到來,無論如何,我們決不能有任何貿易上的松口。”
在這一點上,楊元慶也絕不含糊,他很清楚,今天把鐵器給了突厥,明天突厥就會用鐵器打造的戰刀屠殺隋民。
“另外,為表示我們大隋禮儀對等,崔相國可前往馬邑郡,迎接突厥使者到來,他們派來之人也是相國。”
“微臣明白了,立刻動身前往。”
崔君素先回去準備了,杜如晦卻留了下來,楊元慶喝了一口茶,又笑問道:“銀錢入市反響如何?”
三天前,朝廷將第一批三千枚銀錢投入市場,由于重量稍輕,改成了一比三十錢,卻不知情況如何,楊元慶極為關注。
一種貨幣能不能成功,市場就是最好的決定者,金錢流入市場的可能性不大,畢竟量少,而楊元慶卻準備大量將銀錢投入市場,隨著白銀產量的不斷增加,銀錢最終將取得和銅錢一樣的地位。
現在只是剛剛開始試探性入市,它能否受市場歡迎,至關重要,盡管楊元慶也知道效果不會太差,但沒有得到確切消息,他還是不放心。
杜如晦呵呵一笑:“說起來既在意料之中,但也出人意料,主要是朝廷已經事先透出風聲,所以銀錢一入邸店,立刻被兌換一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拿它去購買物品,幾乎全部被收藏了,這兩天整個京城都在談論此事,再過幾天,準備再投入一萬枚,看看市場上的效果。”
楊元慶從抽屜里取出了十幾枚銀錢,在手上輕輕一掂,嘩嘩作響,笑道:“等到中午時,我去試試市場上的反應。”
杜如晦也笑了起來,“若殿下真拿銀錢上市,我估計會引來一點小麻煩。”
他卻不說是什么麻煩,起身施一禮笑道:“微臣先告辭了,好像外面有人要見殿下,已經等候多時。”
楊元慶知道外面之人一定是李靖,他點點頭,等杜如晦退下,便吩咐道:“讓他進來!”
從早上到現在,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了,楊元慶一直沒有休息,不過一些事情不處理完,他也無法休息。
門開了,李靖快步走了進來,他現在依然出任楚王府長史,楚王府掌軍,李靖負責軍隊的日常政務,算得上是軍隊的第二號人物。
他走進房間,躬身施一禮,“臣李靖參見殿下!”
自從楊元慶以自我貶黜的方式,被免去太師一職,朝中大臣對他的稱呼也漸漸發生改變,很多大臣都開始自稱臣,而軍方也逐漸改成他為殿下,不再稱總管,因為主要是現在總管逐漸增加,容易混淆了。
“李長史辛苦了,請坐!”
李靖坐下,也笑著道:“大家都在問,什么時候打青州,已經幾個月不打仗了,連我的腰也有點疼了。”
“打青州再等一等,等青州的十幾萬青壯替我修一修河北的水利,一旦青州奪取,這些饑民全跑回家了,我去哪里找勞動力?”
李靖忍不住笑了起來,“要是竇建德知道殿下是這個想法,恐怕要氣得吐血了。”
“他應該是感到慶幸才對,慶幸自己能再有幾個月的時間,如果我是他,我就會想法設法盡快滅掉劉黑闥,向徐州、泗州一帶發展,或許還有那么一點機會。”
青州之事,楊元慶只是點一下,他立刻把話題轉了回來,沉吟一下,他對李靖道:“把你請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我打算讓你出任代州總管,主管雁門、馬邑和定襄三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