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又過去了兩天,王家禁酒案就仿佛被凍結一樣,忽然又沉寂下來,再沒有人被抓捕,被抓捕的三人也沒有審訊,沒有任何說法。
不過,一品居酒肆和進士酒樓依然被查封,而且王家的三座田莊和十幾家店鋪也全部被封,由軍隊控制,不準任何人靠近。
更重要是,公共場合上上下下所有人在談及這件事,在第一天鬧得沸沸揚揚后,到第二天更象添一盆火油,酒肆、青樓、客棧,所有的人都在談論此事。
整個事件就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鉗制住,令人感覺到一種不正常的沉寂,又有一種火山即將爆發前的抑悶。
中午時分,太常寺少卿薛收騎馬來到了王家府門前,自從關于勤儉建國的朝會召開后,很多措施都開始逐一下發。
包括官員新朝服不再用絲質,而采用細麻,也包括六十歲以下官員不得再乘坐馬車,而是改為騎馬。
薛收便是騎一匹馬來到了王府門前,他有些憂心忡忡,王家發生的禁酒案他也有所耳聞,只是他不明白王家怎么犯下這樣愚蠢的錯誤。
如果是王家子弟擅自所為還可以理解,可如果是王緒的安排,那就是一種政治上的愚蠢了。
薛收是河東薛氏家族的重要人物,汾陰薛氏也是河東名門之一,僅次于聞喜裴氏和太原王氏。
其家族在隋朝最著名的人物便是一武一文,武是薛世雄。文則是薛道衡,而薛收便是薛道衡之子。
薛收今年約三十歲出頭,長得容貌清秀,身材瘦高,談吐文雅從容,從小讀書過目不忘,五歲便能寫詩做賦。被譽為神童,深得其父薛道衡的喜愛。
十六歲時,薛道衡把他送到王學。河東大儒王通收他為徒,悉心教育培養,使薛收漸漸成為一個才學出眾優秀人才。
當楊元慶率軍占領河東。建立新隋朝后,王緒把他推薦給楊元慶,封為太常少卿。
薛收的憂心并不僅僅是因為王家違禁釀酒,而是在于王家和朝廷的危險對抗,這次王緒發動其黨羽反對隋軍攻伐中原,名義上是為了田莊佃農逃亡問題,但薛收感覺其中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自己作為王黨之一,已經漸漸被卷入了這場斗爭的漩渦之中,這令薛收感到憂心甚至害怕,他并沒有準備好。他更擔心自己成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薛收來到王府側門前,翻身下馬,他從來不走王家正面,每次都是從側門進府,剛走到臺階前。門卻開了,迎面走出一名年輕男子,約二十七八,正是王緒之子王凌。
薛收一怔,王凌不是在長安嗎?據說還是太子李建成的幕僚供奉,當然這只是唐朝拉攏王緒的手段。
薛收和他曾是五年同窗。很清楚這個王凌的才學,很平常,根本談不上才學出眾,而且喜歡風花雪月,狎妓飲酒,放蕩形骸。
王凌一眼看見了薛收,頓時大喜,“伯褒兄,真是巧啊!”
薛收并不喜歡這個王凌,他淡淡一笑,“是啊!我們好幾年不見了,賢弟別來無恙?”
“我很好,聽說伯褒兄出任太常少卿,令人羨慕,不過我也不錯,當上東宮文學館供奉,這件事你知道嗎?”
王凌從腰間取下一塊金牌,得意地在薛收面前晃了一下,“東宮文學館只有十二名供奉,享受正四品待遇。”
薛收微微一笑,“那就恭喜賢弟高就,改日我們再聊,令尊在嗎?”
王凌見他對自己的金牌并不感興趣,只得訕訕收了金牌,又問道:“伯褒兄和家父約好了嗎?”
“令尊讓我這兩天有空來談一談,我正好今天上午有空。”
薛收似乎感到了什么,遲疑一下問:“他不在嗎?”
王凌臉上露出為難之色,“要不伯褒兄下午再來吧!家父上午正好有客人,恐怕不便相見。”
薛收見王凌目光閃爍,心念忽地一動,‘難道是唐朝有人到來?’
薛收不露聲色一笑,“令尊有要事找我,我怎能不見,我等等無妨。”
說完,他快步向側門走去,王凌連忙攔住他,“伯褒兄,家父確實有重要客人,以你的身份不方面相見,下午或者晚上再來吧!”
“我明白了!”
薛收笑著向他指了指,“原來你是為了公事來太原,為何不明說?”
王凌笑得有些尷尬,“這個望伯褒兄理解小弟苦衷,莫要外傳。”
薛收呵呵一笑,“我理解,好吧!我改日再來,正好有點事,我先走一步。”
薛收拱拱手,騎上馬走了。
王凌本想邀他一起去喝酒,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父親正談到關鍵時候,事關重大,他得忍一忍。
王凌轉身又回府去了。
王府內書房,王緒確實在秘密接見一個重要的唐朝使者,唐朝工部侍郎溫大雅。
溫大雅也是太原人,溫、王兩家是世交,互為聯姻,王緒的妻子就是溫家之女,所以李淵派溫大雅來,也是有良苦用心。
“這次中原戰役,雖然楊元慶沒有因為朝內壓力而撤軍,但圣上并不否定浩寧兄所做的努力,圣上讓我轉告你,他說這次王使君做得很好,使隋朝內部產生了分裂,應該予以嘉獎。”
溫大雅說著,將一只碧玉麒麟小心地放在桌上,笑道:“這是圣上賜給浩寧兄的玉麒麟,另外,加封為晉陽縣公,圣上希望你能繼續為大唐效力。”
王緒接過碧玉麒麟,仔細看了看,麒麟是用最名貴的和田玉雕成,通身碧綠圓潤,沒有一絲瑕疵,是玉中極品,底座上刻有一行金字:御賜晉陽縣公王緒。
王緒心中一陣感動,還是唐朝皇帝李淵待他深厚,相比之下,楊元慶待他何等涼薄,何等冷酷,他卻忘了,是他的兒子先做了東宮文學館供奉。
王緒在幾個月前被罷相貶黜,他不可能認命,平靜接受被貶,因為唐朝給他開出的價碼是禮部尚書,給他兄弟王肅開出的價碼是戶部右侍郎。
一邊被貶黜,另一邊卻被重利誘惑,他怎么可能還會忠于隋朝,他已秘密向李淵效忠,投降了唐朝,他不肯去趙郡出任太守,稱病留在太原,就是為了控制他在朝中黨羽。
在中原大戰的序幕拉開后,王緒接到唐朝密信,讓他務必想辦法拖住隋軍后腿,恰好此時,不少大臣抱怨隋軍若攻下中原,必然會使莊園佃戶跑光,很多人都有抵觸情緒。
王緒便利用了這種情緒,借口朝廷財政危機,隋朝無法支撐中原這艘大破船,暗令黨羽發動了聲勢浩大的‘反對中原之戰簽名’,甚至連紫微閣的兩個相國也簽名聲援,向朝廷施加強大的壓力。
唯一讓王緒遺憾的是,朝廷無法控制軍隊,軍隊直接掌握在楊元慶手中,楊元慶頂住了壓力,打完了中原戰役,這個結果讓王緒愧對李淵對他的期望。
王緒嘆了口氣,“蒙圣上恩寵,王某卻無能,無以回報圣上,心中羞愧萬分,早知今天,當初我就應隨軍去長安,也不至于受今日之辱。”
溫大雅微微笑道:“圣上讓你不必自責,你已經做得很好,希望下一次你能再接再厲,充分利用王家在河東的人脈,做出成績來。”
王緒沉思片刻道:“我現在倒有一個想法,隋軍拿下中原后,要安置災民,重振民生,這樣就需要大量的糧食,現在明顯朝廷糧食不足,僅僅靠勤儉節約還是不夠,最后,他們肯定會打河東農民手中余糧的主意,我聽說隋王朝已經開始著手收購農民手中余糧,我可以利用王家的影響力,號召農民抵制余糧收購,一旦和官府發生沖突,那么將嚴重影響到隋朝的聲望,其實現在河東已有很多人對補貼河北不滿了,只要我們再加以誤導和宣傳,就很容易掀起沖突。”
溫大雅捋須點了點頭,“用動搖隋朝根基的辦法,確實不錯,但圣上是希望安全第一,要學會保護自己,楊元慶此人極為精明,一旦被他發現什么蜘絲馬跡,他絕不會放過你們,圣上不希望王家出事。”
王緒想起了禁酒案,這確實是令他頭疼的一個大問題,這三天來沒有半點進展,他甚至托王妃說情,也沒有消息,就像懸在他心中的一把鐵錘,不知什么時候會掉下來。
“浩寧兄,發生什么事了嗎?”
溫大雅發現王緒有點不太自然,似乎有什么心事,王緒勉強笑了笑,“沒什么事,只是兩個侄子違反禁令賣酒,被人揭發了,有點小麻煩,我現在正在想辦法平息此事。”
“問題很嚴重嗎?”溫大雅有些擔心地問道。
“應該不嚴重,我已托王妃說情,這兩天官府已經凍結此事,沒有深究,估計是在大事化小,等輿論平息后,應該就沒有什么事了。”
“雖說如此,還是不能大意,盡量找權貴說說情,該受的處罰就要接受,總之先保住平安。”
王緒點了點頭,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實在保不住兒子,那也沒有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