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宅內堂,賬房馬大管事正跪在地上向主母賀若云娘哭訴他的遭遇。
“我是一片好心,知道她生活拮據,想在上元節前給她送點錢,卻沒想到遭到元慶暴打,可憐我侍候老爺三十年,年過半百還遭此厄運,求主母為我做主!”
馬管事的兩顆標志性黃金門牙被打掉,說話有點漏風,他心中憤恨交加,如果是楊玄感的嫡子楊峻打他,他不敢吭聲,可一個私生子也敢打他,而且是把他的財運門牙打掉,這口氣他怎么也咽不下。
他好歹也是楊府三大管家之一,而且還是管錢的財神,所有楊氏子弟的例錢都是他來發放,楊氏庶子們見到他,都得恭恭敬敬叫他一聲馬三叔,如今他被一個私生子毆打,他胸膛都要氣爆。
在馬管事身旁站著楊積善,他是楊府總管事,而這馬管事手握楊府財權,誰也不敢怠慢,如今他被打,楊積善也坐不住了。
但楊積善已經有太多教訓,他知道楊元慶不好惹,那小子很兇悍,他便把這件事推給了主母賀若云娘,他知道賀若云娘正在極力攬取楊府之權,一向最看重財權,馬管事之事她不會不管。
賀若云娘坐在榻上,手中拿一串檀木念珠,半閉眼聽馬管事的哭訴,她身著拖地錦繡長裙,頭梳云鬢,渾身珠光寶氣。
賀若云娘是上柱國賀若弼之妹,家世背景很硬,她雖不像楊素前妻那么兇悍,但也是一個要強的女人,只是她和楊素的幾個兒子關系惡劣,以前家中都是楊素三子楊玄縱做主,她一直被架空,也很低調。
但自從前年楊玄縱也外任軍官,她的機會便來了,她和同樣無權的庶子楊積善同病相憐,兩人關系一直很好。
兩年前她趁楊玄感幾兄弟都在外為官的機會,奪得府中大權,只是丈夫不讓她直接掌權,她積極扶植楊積善為楊府總管事,楊積善也甘為傀儡,事事聽她指揮,賀若云娘便漸漸掌握了楊府大權。
按照楊府規矩,奴婢三年一配,今年是她掌握楊府大權后的第一此配奴,因此她格外重視。
名義上這份名單是楊積善草擬,但實際上誰配誰都是賀若云娘的意思。
在以前的配奴中,楊氏兄弟考慮到沈秋娘要撫養元慶,所以每次都將她刻意放過,但到賀若云娘的手上,她卻不會考慮這么多,她首先要考慮利用這次機會,拉攏府中一些重要的人物。
馬管事手握財權,無疑是她第一要拉攏之人,所以當馬管事提出想娶沈秋娘時,她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此時,馬管事兩顆門牙被打掉,跪在地上哭哭啼啼,使她心中極為惱火,她是女人,當然知道馬管事晚上跑去找沈秋娘是什么意思,但為了安撫這個心腹,她必須要做出一個強硬的姿態。
“你放心吧!那個女人是你的,我既然答應你,就不會食言,你就再忍幾天,過了上元節,我第一個把她配給你。”
“嗚嗚!謝主母恩德。”馬管事哭得滿臉淚水。
旁邊的楊積善卻覺得有點不妥,沈秋娘是元慶的乳母,當年是奉大哥之命撫養元慶,他很清楚,如果就這么配給馬管事,恐怕大哥那邊難以交代,而且元慶畢竟是孫子,就算大哥不在,也至少要征求一下父親的意見。
“母親,這件事最好再問一下父親,我覺得那樣更穩妥一點。”
“不用了!”
賀若云娘臉一沉,冷冷道:“我是一家主母,難道連處置一個奴婢的權力都沒有嗎?
“不!孩兒不是這個意思,主要是大哥那邊.....”
楊積善不提楊玄感還好一點,一提到楊玄感,賀若云娘便想到自己十幾年被壓制,她更是怒火中燒。
“夠了!”她一聲怒喝,“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不容再改,你不要再勸我。”
楊積善被嚇得不敢再吭聲,就在這時,一名丫鬟進來稟報:“老夫人,長夫人求見。”
長夫人就是長子楊玄感之妻鄭氏,賀若云娘愣了一下,她來做什么?也正好,沈秋娘之事自己還要再向她確認一下。
“讓她進來!”
很快,鄭夫人匆匆走進,她見楊積善和馬管事也在,心中微微一驚,雖然他們會是來匯報楊府收支情況,但馬管事嘴上還有血,兩顆招牌大金牙不見,她便立刻猜到恐怕和沈秋娘之事有關,否則元慶怎么會急匆匆來找她贖奴籍?
“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賀若云娘笑得很虛偽,這個鄭氏是前主母的侄女,又是楊玄感老婆,將來會是她的最大對手,她一直都很小心這個女人。
鄭夫人此時心中有一種被耍弄的惱火,她是很貪黃金珠寶,但她并沒有愚蠢到什么都敢收的地步,突厥可汗的佩刀來歷不明,她無論如何也不敢收,但奴契已經給了元慶,這就等于她只有付出而沒有回報,她不可能再為元慶擔得罪主母的風險。
這件事她要及時撇清和自己的關系。
鄭夫人取出金刀放在桌上,“這把金刀是元慶不知從哪里弄來,說是孝敬我,可我見這是突厥可汗之刀,我不敢收,玄感已經去州里,我不能做主,所以請主母轉交給父親處理。”
賀若云娘是賀若弼之妹,還是有點見識,她也知道隋朝和突厥是死敵,突厥可汗之物出現在楊府,可不是好事。
“好吧!這件事我會告訴老爺,你還有什么事嗎?”
“還有.....”鄭夫人猶豫了一下,她不知道該怎么說,但她又不能不說,“還有就是沈秋娘母女的奴籍,大郎讓我交給元慶,不知.....”
“絕對不行!”
賀若云娘勃然大怒,“那個女人的奴契決不能交出去,你把它給我,我拿十個奴婢和你換。”
但她見鄭夫人的表情有點不對,心念一轉,立刻問:“你不會已經給他們了吧!”
鄭夫人無奈地點點頭,“若不給元慶,大郎會生氣,我不敢不給。”
賀若云娘眼睛死死地盯住鄭夫人,“那你告訴我,是什么時候的事?你是什么時候把奴契給他。”
“這.......”鄭夫人實在回答不出,叫她怎么說,她昨天還答應把沈秋娘配給馬管事,而她丈夫前天就走了,時間上有漏洞。
賀若云娘是何等精明,她立刻明白了,黃金刀換奴籍,果然是好買賣,她心中冷笑一聲,又擠出一絲笑意,拿起黃金刀,不露聲色問:“這把刀是元慶什么時候孝敬你的?”
鄭夫人小聲回答,“就是剛剛發生之事,我馬上覺得不妥,就來了。”
停一下她又歉然道:“嬌娘今天身體不太好,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回去了。”
楊嬌娘是鄭夫人的女兒,她不想再多說,便用女兒為借口要離去。
“這件事我知道了,我會稟報給老爺,你先回去照顧嬌娘吧!”
“那我走了。”
鄭夫人過來的目的有三個,首先是撇清自己,把奴籍之事先說清楚,也不算得罪賀若云娘。
其次便是想借賀若云娘之手懲罰元慶,元慶讓她人刀兩失,這口氣她咽不下。
而第三個目的,是挑撥賀若云娘的狂妄之心,正如賀若云娘視她為對手,她的內心深處也同樣對這個賀若云娘懷有一種敵意,賀若云娘取代她的姑母鄭氏,這些年她心中一直不舒服,而且賀若云娘不去,她將來又怎么出頭?
鄭夫人知道賀若云娘很精明,但她也有弱點,也是整個賀家的共同弱點,得志便猖狂,驕橫自大,而且脾氣暴躁。
她不會把一個小小奴婢放在心上,但元慶卻把乳母視為生母,這樣他們之間的沖突將不可避免,賀若云娘的暴躁和元慶的倔強,這場戲真的會很精彩。
鄭夫人心中非常得意,她很想跟去看一看,但她也知道,這個時候她決不能露面,她是元慶的母親,萬一鬧起來,她怎么處理?
鄭夫人不露聲色地行一禮,心中暗暗得意地退下去。
當鄭夫人一走,賀若云娘立刻惡狠狠對楊積善道:“現在是晚上,縣衙已關閉,還來得及,你立刻去把奴契搶回來,快去!”
楊積善面露難色,楊家還從未發生這種事情,如果讓父親知道,恐怕他會吃不了兜著走,他猶豫一下道:“母親,如果奴契已經不在他們手中,怎么辦?而且元慶頗有武藝,我怕搶不過來。”
賀若云娘狠狠瞪楊積善一眼,“沒用的東西!”
她看了一眼馬管事,馬管事立刻怦怦磕頭,“當初主母曾經答應過滿足我三個要求,我現在不要三個要求,只有這一個要求,娶沈秋娘為妻,求主母給我做主!”
賀若云娘眼中露出狠毒之色,她一咬牙,“好!我今晚就把她配給你,我看她拿到奴契又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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