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尤夫人走進了客房,看著她并不興奮的表情,沈柏的心微微向下沉了,他感覺到了不妙。
“夫人,怎么樣?”沈君道焦急地問道。
尤夫人坐了下來,她喝了口茶,不緊不慢道:“事情有失望,但也有希望,你們想先聽什么?”
“先說說失望吧!”沈柏有些不安道。
“失望就是張良娣不肯見家主,我看得出她不愿意原諒沈家。”
沈柏和沈君道對望一眼,兩人臉上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沈柏更是掩飾不住心中的沮喪,他為過去的事情而懊悔,他怎么也想不到,二十年前那個倔強的小娘,今天竟然成了楚王的妃子,將來或許還會成為貴妃,他為過去的一點蠅頭小利付出了今天沉重的代價。
沈君道又急忙問:“那希望是什么?”
“希望就是我同時也遇到了楚王,楚王對沈家很有興趣。”
沈柏精神一振,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幼稚的錯誤,張良娣或許會為過去的事情耿耿于懷,但楊元慶不會,楊元慶將來若想取江南,那么沈家就會是他的一個大助力,這種情況下,張良娣的態度就不重要了,沈家又不是孤門小戶,沈家有巨大的利用價值,楊元慶怎么可能輕易放棄沈家。
想到這,沈柏的心中又興奮起來,連忙問:“那楚王還說什么?”
“后來就暫時沒有說什么,我隨后就走了,不過我可以告訴家主,應該就在這幾天。楚王一定會接見家主。”
沈柏心中已經完全敞亮了。他心中的沮喪在此刻被一掃而空,他站起身深施一禮,“今天多謝賢弟和弟妹,沈柏感激不盡。”
沈君道笑著擺擺手,“這是為了沈家,為家族盡點力,這是我應該做的事,家主不必客氣。”
太原國子學位于城南。是一座占地約兩百畝的學府,有三千多士子在這里讀書,也是北隋王朝的最高學府,是河東地區與裴學及王學齊名的三大學府之一。
由于國子學實行推薦制,寒門子弟幾乎無望進入國子學讀書,里面的學子大多是官員和河東各郡望族的子弟,使名門望族子弟享受先天的教育優勢。
這也是九品中正制度一種強大的慣性體現,隋唐兩朝的統治者雖然想利用科舉來打破被門閥壟斷的官員選拔,但隋唐的科舉制度并沒有動搖到九品中正制度的根基,那就是門閥對教育資源的壟斷。
事實上。通過科舉考中進士的大部分士子依然是名門望族子弟,科舉只不過略略為寒門子弟開啟了一條門縫。
可就是這條開啟的門縫也遭遇了門閥子弟的強烈反對。
臨近中午時分,國子學早課已經結束,十幾名生徒正坐在一起聊天。這次秋試,國子學內近三成的生徒都要參加,這十幾名生徒也是其中的參加者,這十幾人有的是官員子弟,有的是從各郡來的望族子弟,也就是小名門。比不上裴、王等郡望,但在本鄉本縣也算是大族。
“聽說有兩萬多人參加秋試,但只錄取兩百人,一百個人才取一人,我們這些人有希望嗎?”一名長得高胖的生徒抱怨道。
另一名來自上黨郡的生徒也嘆息道:“當初為了進國子學讀書,我們家主費勁心機找了太守的關系,才得到兩個名額。原以為進了國子學就能穩做官,可最后還是和那些拿鋤頭的鄉巴佬一樣參加考試,那我讀這個國子學又有什么意義?”
“其實隋朝的國子學也是可以推薦做官的,像杜如晦,他不就是在國子學讀書,得到推薦后進入吏部備選嗎?可現在可好,一刀切,全部去參加科舉,讀這個國子學真的沒有什么意思。”
“話不能這么說,那些拿鋤頭的鄉巴佬能像你一樣聽大儒講課嗎?他們對經義的理解可能正確嗎?就算他們寒窗十年,沒有門路,沒有關系,最后還不是一樣落榜?”
“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來自上黨郡的生徒嗤笑一聲道:“一共就兩百個名額,你以為國子學能得幾個,光裴學和王學的子弟生徒就有兩千人之多,他們分還不夠呢!我們算什么,和那些寒門子弟又有什么區別,聽說這次主考是王通,有他最后審卷,我估計被錄取人中一半都是王學子弟。”
“不可能吧!不是說主考官沒定嗎?楊元慶今天上午才回來,怎么可能這么快就定下主考,再說裴家也不會同意讓王通做主考。”
“這個只是傳言,主考官確實沒有定下來,好了,不說了,大家湊份子去進士樓喝酒去。”
十幾名士子興致盎然,一人湊一點錢,浩浩蕩蕩向進士酒樓而去。
進士酒樓在太原久負盛名,是讀書人最喜歡去吃飯喝酒之地,一時圖它的名頭,其次可以從這里得到一些消息,因此北隋朝廷宣布將舉行科舉近兩個月來,每天這里都顧客盈門,生意興隆。
進士酒樓離國子學并不遠,出大門走幾百步便到,但它離王氏家學更近,此時正是中午時分,酒肆內擠滿了前來吃飯喝酒的士子,幾乎一半都是王氏家學的子弟,其余是國子學的生徒,還有來自各地的名門子弟,甚至還有十幾名出身寒門的子弟,從衣著上便可以看出來,穿著布衣,頭戴葛巾,點的酒菜也是最便宜,他們躲在一個角落里,占據了兩張桌子,一邊喝酒,一邊豎著耳朵聽王學子弟們的高談闊論,確實,還有三天便考試了,能不能得到一點試題的消息,對他們來說很重要。
十幾名國子學的生徒走進酒樓,他們找了一圈,才終于在二樓的一個角落找到空位。十幾人紛紛坐下。呼喚伙計上前點酒要菜。
酒樓格外熱鬧,有人在低聲竊語,有人卻在高聲喧嘩,在來自河東、河北的各郡士子中,以太原王氏家學學子表現得最為活躍,王學子第并不全是王氏弟子,大部分都不姓王,他們只是在王氏家學里讀書。打上王氏家學的烙印,這對將來他們的仕途或者商途都大有好處,河東郡很多官員都是出身王氏家學,他們都會關照同是王氏家學的后輩子弟,這種現象在裴氏家學也一樣。
只是科舉在北都太原舉行,王氏家學學子們相應的也就多了幾分心理優勢。
“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內幕消息,這次所有錄取人中,我們王學肯定是人數第一,至少要占一半以上,不可能做到公平錄取。”
一名王學子弟聲音格外大。引起了整個二樓士子的注意,或許是這個話題太敏感的緣故,整個二樓里一下子都安靜下來。
這時,坐在窗前一名裴氏子弟‘嗤!’地冷笑一聲。他叫裴清松,是裴世清的侄子,也算是一個熱血青年,他本不想多事,但聽見王學子弟越說越狂妄,竟然口稱王學的錄取人數要占一半以上。他終于忍不住接口道:“就算做不到公平錄取,但也輪不到王學。”
酒肆里很安靜,他這句話聲音不大,但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他這句話就像捅了馬蜂窩一樣,二樓的一大半人都刷地向他怒目而視,剛才口出狂言的王學子弟臉上有些掛不住。端著酒杯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眼,冷冷問道:“這位仁兄貴姓,哪里人?”
“不敢當,在下姓裴,聞喜人。”裴清松傲然道。
酒肆內頓時一片驚呼,原來是聞喜裴家子弟,難怪敢反駁王家之人,剛才口出狂言的王學子弟冷笑一聲,“原來是裴兄,失敬了,在下王濟中,家父便是京兆尹王大人。”
裴清松嘴角忍不住撇了一下,原來是王肅之子,難怪這么狂妄,他也拱拱手笑道:“原來是王京兆之子,失敬了。”
酒肆里很多人都笑出聲來,一般讀書人講究含蓄自謙,很少把自己的家世背景拉出來顯擺,世家子弟更是低調自律,像這位王濟中居然把自己父親擺出來,這種名門子弟確實很少見,就連很多王學子弟也感到丟臉。
其實王濟中的本意并不是想把父親拉出來做虎皮,他只是想證明他有的內部消息,證明他的論調正確,卻不料說話不慎,引來很無數人的鄙視,就連眼前這個裴家子弟語氣中的嘲諷,也不加掩飾地表露出來。
王濟中有些惱羞成怒,惡狠狠道:“不是王氏拿第一,難道還是你裴家拿第一不成?”
裴清松冷笑一聲,“我只是覺得王兄有點太幼稚了,我可以告訴你,王家拿不到第一,裴家也拿不到第一,楊元慶的下一個目標是要取河北,所以河北名門世家才是這次科舉的重點。”
十幾名國子學生徒就坐在裴清松身后,他們面面相覷,那名來自上黨郡的士子忍不住問道:“裴兄,照你這種說法,這次科舉不可能公平,大部分人都只是做陪襯嗎?”
裴清松搖搖頭,“盛世都沒有什么公平,何況亂世,這個天下還是門閥世家的天下,楊元慶想爭奪天下,他就必須靠門閥世家的支持,像裴家和王家他已經恩寵過了,他不可能再讓兩家子弟大出風頭,裴家和王家加起來能考中十人就不錯了,所以我說河北名門世家才是這次科舉的重點。”
“可是豐州科舉就很公平,錄取人中一大半都是寒門子弟,這又怎么說?”國子學生徒中有人還是不服氣道。
裴清松不屑地一笑,“那是因為豐州科舉壓根就沒有名門世家去參加考試,你們不想一想,第一名不就是京兆韋氏嗎?真的公平么?再說,豐州科舉的背景是豐州急需人才,而這次太原科舉的背景是楊元慶發動河北攻勢的前夕,他急需得到河北士族支持,此一時,彼一時也!”
有的事情不能說破,說破就會惹出事端,裴清松也想不到,他在進士酒肆的泄露天機竟引發了一場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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