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府內外張燈結彩,門前街上各色車馬轎子,停了整整一條街。此時,齊府正門大開,門口站著兩溜小廝,俱都是嶄新的青衣小帽,挺直了身板站在那里。有兩個管事模樣的,站在前頭時不時地翹首往西側大街上觀望。
遠遠地似乎有鑼鼓響聲傳了過來。
“來了,來了。”一個管事喜道。
另一個管事卻比較沉穩,依舊望著西面的大街。
一會功夫,就見一匹馬飛快地從街尾跑來,馬上的小廝也是嶄新的青衣小帽。這小廝飛馬到了近前,向兩個管事稟報,說迎親的隊伍馬上就到。
“快進去送信。”一個管事吩咐那小廝。
小廝忙又從正門旁邊的小角門跑進府里去了。
“都精神些,讓主子們看了高興,一會賞錢也多能多拿幾個。”一個管事就吩咐門口的兩排小廝。
眾小廝撣衣裳的撣衣裳,扶帽子的扶帽子,站的都比剛才更挺拔了些。這邊收拾妥當,就見那披紅掛綠的送親隊伍已經出現在街尾,車馬中間簇擁著花轎,一路吹吹打打過來。
齊府門口鞭炮齊鳴。
齊府內,自也是一副歡喜忙碌的景象。齊二老爺和和齊大老爺坐在一處,正與幾位來賀喜的同僚說話。這邊女眷席上,齊二夫人更是滿臉喜色,聽著眾夫人太太們的恭維。
“貴妃娘娘賜婚,這是何等的體面。況又是親上加親,二太太好福氣。”一位年約四十許的夫人笑道。
“聽說鄭家這位姑娘,樣貌人品都是頂尖的。與五爺恰是天生的一對。”
齊二夫人嘴角含笑,志得意滿。
齊二奶奶正在喜堂帶著人做最后的布置,就見冬兒急急地走進來。
“奶奶,”冬兒走上前來,湊到齊二奶奶耳邊低語了幾句。
齊二奶奶頓時皺起了眉頭。
“我便知道,這事情不好開交。”齊二奶奶輕聲抱怨了一句,隨手拿起一段紅綢,只做若無其事來找齊二夫人。
“太太看一會用這個打賞如何?”齊二奶奶故意將那尺頭遞給齊二夫人瞧。
齊二夫人正在奇怪齊二奶奶為何這樣的小事還來稟報,齊二奶奶已經微微彎下腰,小聲飛快地說了一句話。
“什么?”齊二夫人驚叫出聲。
就有人聽見轉過頭來,詫異地看著齊二奶奶和齊二夫人。
“太太不喜歡這個,我也覺得不甚好。”齊二奶奶忙陪笑道,“我這就另挑別的來給太太選。”
“我那有幾匹好的,比這個強。”齊二夫人馬上接道,便笑著告了個罪,從席上出來。
兩人出了廳堂,齊二夫人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我昨個那般和他說,以為他都明白了,怎么還犯糊涂?”齊二夫人皺眉道,“本是要他自己去迎親,他不愿意。我也不為難他,這天太冷,我也怕他騎馬受了涼。這新娘子的轎子就要到了,他不來拜堂,他這是想做什么?”
“五弟的脾氣,還得太太去瞧瞧才好。”齊二奶奶陪笑道。
齊二夫人點了點頭,兩人匆匆奔齊儀的住處而來。
齊儀的悠然居自也裝飾的花團錦簇,只是屋里的人,卻都眉頭緊皺,并沒有絲毫的喜氣。
齊儀的貼身丫頭谷雨和小滿,一人手捧著大紅的喜服,另一個抱著喜帽,正在央求齊儀。
“五爺,這都聽到外面的鞭炮聲了,五爺再不換衣服,就來不及了。”谷雨道。
齊儀懶懶地歪在榻上,頭發披散著,只穿了家常的寶藍色長袍,腳下穿著暖鞋,仿佛是剛剛起床,哪里有要拜堂成親的新郎官的樣子。
“我說過了,這個親誰愛娶誰娶,我是不會去拜堂的。”齊儀道。
“小祖宗,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了,說什么都遲了。外面那么些賓客,你不去拜堂,如何過得去。”小滿也勸道。
“老太太早將明月妹妹許給了我,我只娶明月妹妹。”齊儀道。
“哎呦,”谷雨嚇得上前要捂齊儀的嘴。
“五爺,您這話可莫要在人前提起了。您為顏姑娘想想吧。”谷雨低聲在齊儀耳邊道,“貴妃娘娘的旨意,誰能改的了。你再這么說,可讓顏姑娘以后怎么做人那。”
齊儀一下子滾到床里抱住了頭。
“二太太和二奶奶來了。”有小丫頭看見齊二夫人和齊二奶奶走來,忙向里面回報。
齊二夫人進屋,四周掃了一眼,見齊儀果然不肯穿戴,不由得心中著急。
“你們這幾個奴才,是怎么伺候的。新奶奶馬上就要進門,你們卻不服侍五爺穿衣,還養著你們做什么,就該都攆了出去。”齊二夫人豎起了眉毛,大聲道。
幾個丫頭嚇得慌忙跪到地上,并不敢爭辯。
齊儀已經看到齊二夫人來了,卻依舊不肯起來,聽見齊二夫人這樣說話,他才一骨碌坐了起來。
“太太,是我不肯穿那衣服,不關她們的事。太太要打要罵,只管打罵我。若要攆人,也只攆我。”齊儀氣鼓鼓道。
齊二夫人見齊儀這個模樣,又是生氣又是心疼。不過齊儀肯說話,就是事情還能解決。齊二夫人不由得感激地看了齊二奶奶一眼。若依她的性子,進門來就是要沖齊儀說話的。是齊二奶奶在路上,向她建議。說是齊儀性子執拗,但是卻最為心軟。要想讓齊儀聽話,只能拿齊儀身邊這幾個丫頭作伐子。
不過齊儀說到要攆人就攆他,這卻觸到了齊二夫人的心病。
“我攆你,你想去哪?又是去投奔你那四哥。你要扔下你親娘去投奔別人,你好狠的心。我就知道,是他們兩個帶壞了你。”齊二夫人從袖子里抽出帕子,抹了抹眼角,“若不是他們,你怎么會和我這樣鬧。”
“太太,這關四哥和四嫂什么事?”齊儀分辨道。
“沒有他們,你有這樣大的膽子?”
“是我自己不愿意這門婚事。”齊儀道。
“你有什么不愿意?好兒她哪里不好了?以前她在這府里,你們一處多么和睦,你也在我面前夸贊她好。”齊二夫人道。
“她好與不好,我都不想娶她。”齊儀扭過頭去,不肯看齊二夫人。
“你不想娶她,還想娶誰。”齊二夫人的眼中閃過一絲危險的光。
“我想…”齊儀沖口就要說他想娶顏明月,谷雨急的一頭的汗,拼著被齊二夫人發現,還是在后面扯了扯齊儀的袍子。
齊儀想到谷雨方才的話,將沖口要說出的名字咽了回去。
“娘,我不想娶好兒表姐,我是不會去拜堂的。”齊儀低頭道。
“你莫不是和誰有了私情?就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如此…,”齊二夫人坐到齊儀身邊,緩和下口氣,“你和娘說,那姑娘是誰?她對你可有情,你們有什么憑證。你老實告訴娘,娘心疼你,等你娶了好兒,便允你納了她就是了。”
齊二奶奶用帕子抿了抿嘴角,將頭轉了開去。
齊儀喜歡的是誰,在這府里并不是秘密,甚至齊二奶奶當眾打趣,齊二夫人又怎么會不知道。可是她這個時候如此yin,又說到納妾,著實刻薄的讓人齒冷。
谷雨和小滿幾個丫頭低著頭飛快地交換著眼色。谷雨抬起頭,焦急地看著齊儀,她怕齊儀實心眼不明白齊二夫人話中的陷阱,將顏明月供出來,那可就是害了人家好好的一個姑娘。
齊儀怔了片刻,騰地站起身。
“我是太太的兒子,太太要怎樣說我,我都認了。太太不該隨便這樣說人家好好的姑娘家,”齊儀漲紅了臉,“太太,你…”
齊儀牙齒打顫,竟是說不出話來。
齊二夫人一時圖嘴上痛快,見兒子這樣,也有些害怕起來。
齊二奶奶干咳了一聲,提醒齊二夫人。
“太太,時辰就要到了。”
齊二夫人這才想到眼下是讓齊儀出去拜堂才最為要緊。
“這是娘娘下旨賜婚,老太太都沒有話說。”齊二夫人也站起身,拉住齊儀的手,柔聲勸道。
“我早就說了我不愿意的。”齊儀甩脫齊二夫人的手。
“儀兒,這婚姻的事情,哪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沒有要自己愿意的。”齊二夫人道。
齊二奶奶見他們母子倆僵持不下,而新娘子只怕這個時候已經在喜堂了。如果齊儀再不出現,那事情就難看了。
“五弟,有什么話以后可以慢慢商量。”齊二奶奶上前來,對齊儀道,“現在花轎已經到了,你若不出去拜堂,便是違抗了娘娘的旨意。娘娘是你親姐姐,可也是君臣。你違逆旨意,宮里怪罪下來,這一家老小都要跟著你受牽連。老太太還病在床上,等著你沖喜,你就忍心讓她老人家也枷鎖加身?”
谷雨跪在那里,心中咯噔一聲。齊二奶奶素來好口尺,可是在這樣大喜的日子,竟說枷鎖加身,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看來二奶奶也是急昏了頭了。谷雨嘆道。
“況且,那花轎里的也不是外人,是你好兒表姐。你不去拜堂,她就要成為京城人的笑柄,一輩子抬不起頭來。還有姨媽,她老人家已經接連受了幾番打擊,如何還能受得住這個。五弟,你心地最是善良,你這一任性不要緊,可你想想你害了多少人啊?”
“我…”早就說過不愿意的,是你們安排的親事。齊儀心中喊道,但他歷來心軟溫厚,這話竟不忍說出口。
齊二奶奶見齊儀有些松動,便對齊二夫人使了個眼色。
“你不出去拜堂,我也沒法子。你是我親生的,我舍不得動你。只是,這幾個丫頭卻是放不過的。”齊二夫人沖著外面吩咐,“來人啊,將谷雨給我拖出去,狠狠地打。”
就真有婆子進來,拖了谷雨往外走。
齊儀歷來好脾氣,因此悠然居的丫頭們都是嬌慣的,從沒人敢動她們一指頭。今天被兩個粗壯的婆子這樣闖進來,都嚇得呆了。
“谷雨犯了什么錯,太太要打她。”齊儀忙上前攔住那兩個婆子。
“她的錯,就是沒有將你服侍好。”齊二夫人冷笑,“你不穿上這喜服出去拜堂,她就要挨打。”
齊二夫人說著,對那兩個婆子揮了揮手。那兩個婆子便不顧齊儀阻攔,硬是將谷雨拖了出去。
不一會,外面傳來噼噼啪啪的板子響,還有谷雨壓抑的呻吟聲。
齊儀急的頭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
“他們會一直打到你肯穿上衣服,出去拜堂為止。你若一直不答應,就一直打。谷雨能挨幾板子?等她不行了,下一個就是小滿。”齊二夫人狠狠地說道,眼神陰測測地落在小滿的身上。
齊儀渾身發抖,愣在了那里。
“你,你們。”
齊府宜年居 “外面是什么聲音?”容氏在床上問道。
姜嬤嬤正擦拭著博古架上的花瓶,聽見容氏說話,忙到窗邊來服侍。
“老太太怎么醒了?”姜嬤嬤小聲道,“老太太要用什么,是參茶,還是燕窩粥。”
“外面是什么聲音?”容氏依舊問道。
姜嬤嬤手里攪著帕子,不知該如何回答。
“怪喜氣的,我記起來了,今個是儀兒成親的日子。”容氏淡淡地說道。
“是的,老太太。”姜嬤嬤陪笑道,“是給您…”沖喜那兩個字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明月那?”容氏又問。
姜嬤嬤小心地覷著容氏的臉色,“顏姑娘前兩天被四奶奶接到抱樸園去了,老太太放心吧。”
“多虧還有他們。”容氏長嘆,閉上眼睛,似乎又睡了過去。
齊府五爺的婚事辦的十分熱鬧,京中這些官宦人家幾乎都去喝了喜酒,宮中更是賜下許多寶物,齊府風光一時無兩。然而這樁婚事更為人津津樂道的卻另外一件事。據說這位五爺拜堂時并沒有穿喜服,面色也不好,似乎病的不輕。齊府中人則解釋,說是因為府中老太太病的不輕,齊家五爺最為孝順,這時成親不僅是尊了貴妃娘娘的懿旨,更是為了給老太太沖喜,因此才深思恍惚,不拘禮儀。
抱樸園 荀卿染坐在炕上,正拿了件嬰孩的小襖來回打量。
“那邊府里派人送來了喜餅。”許嬤嬤進來稟報道。
“送些去給嚴夫人,剩下的,嬤嬤給大家分了吧。”荀卿染吩咐道。
許嬤嬤答應了就要退出去。
“顏姑娘可還好?”荀卿染叫住許嬤嬤,問道。
對《紅》的一點點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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