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沉悶的鼓聲在空曠的原野上回蕩,黑壓壓的大食軍開始出現在拓折城西三里之外,一列列大食步兵整軍疾行,他們身著墨綠色的緊身皮甲,頭戴鐵盔,左手執圓盾,右手拿長矛,腰間配備著鋒利的大馬士革彎刀,步調整齊劃一,沉重的戰靴將茂盛的青草踏為草泥,他們目光冷峻,彌漫著殺氣,仿佛一群來至地獄的魔軍。
步兵過后,騎兵開始出現,清一色的高頭駿馬,四肢修長,腿力強勁,身上披掛著厚厚的皮甲,這是舉世聞名的阿拉伯馬,馬上的騎士也身披重甲,和步兵一樣手拿長矛圓盾,他們都是最精銳的阿拔斯親衛,由三千步兵和二千騎兵組成,身經百戰,僅憑他們就足以橫掃石國。
布杜已脫下布袋似的長袍,換上一身戎裝,撕去了偽善的笑容,露出惡魔猙獰的本色,他長刀直指城墻,歇斯底里大聲狂嚎:“殺進城去,雞犬不留!”
進攻的命令下達,大食步兵驟然加速,吶喊著向拓折城撲去。
城墻上,石國的守軍共一萬六千余人,包括剛剛歸降莫賀都的車鼻施軍在內的正規軍一萬人和六千奴隸軍,三倍于大食軍,但面對漫天殺氣的大食軍,幾乎所有的守軍都露出了懼意,那些剛招募的奴隸軍更是慌亂起來,剛剛排好的隊列又亂成一團。
李清站在城墻的最高處,此刻他眉頭緊鎖,一臉憂色。盡管他知道大食軍犀利,但也沒有料到竟是如此強大,五千人的氣勢甚至超過五萬人,若是平原野戰,石國地軍隊必定是一戰即潰,他不由想起同樣強大的安西軍,只有安西軍才能和大食軍一較高下,李清聯合西域各國對抗大食的計劃在殘酷的事實面前開始動搖了,要想贏得怛羅斯之戰的勝利,看來最終只能依靠唐軍。
嚴峻的形勢不容李清再細想。如果大食軍攻進城內,所有的人都無從幸免。他現在唯一的依憑就是這座高大堅固的城墻,這時。大食軍已如狂潮般擁來,一丈多寬的臨時壕溝一躍而過,
無數架高高地云梯搭向城垛,一隊隊大食士兵仿佛戰爭機器,沒有任何猶豫,紛紛躍身跳上云梯向上沖去,已經不需要口令。冰冷的矛尖直指城墻。
不知是誰放了第一箭,城上地守軍如夢方醒,箭矢雜亂如雨向下發射,已經完全沒有了章法,在畏縮與膽怯面前,仿佛只有拼命地放箭才能維持著那僅存的一線希望。
但無地放矢大多成了無用功。尤其在奴隸軍防守的南段,大食人發現這邊是薄弱環節,轉而掉頭從南段登城。
數十支長矛由下逆勢呼嘯而而來。瞬間便沖開了一個缺口,數十名大食士兵就勢一躍而上,沖上了城樓,他們連挑帶砍,立刻尸橫一片,奴隸軍頓時大亂,甚至有人開始向城下逃跑。
一名奴隸首領跌跌撞撞向李清跑來,張著手臂,嘶聲狂喊道:“將軍,我們抵擋不住了,大食人已經殺上來了。”
話音剛落,一支長矛‘嗖,地飛來,穿體而入,這名奴隸首領慘叫一聲,竟被活生生釘死在地上,一名大食軍放聲狂笑,他又抽過一支長矛,對準李清,就在這時,武行素的兩支弩箭同時射出,帶著復仇的怒火,箭尖射入了這名大食軍的眼睛,勁力未消,竟將他貫下城去。
“唐軍士兵上,給我堵住缺口!”
李清見事態異常緊急,急命自己的親衛補上去,兩百唐軍手執橫刀堅盾,向大食軍猛撲過去,在他們身后,百名弓弩手集結在兩邊側翼,數排勁弩閃電般向敵軍射去,數量雖不多,但箭箭致命,將剛沖上來的大食軍射殺大半,這時兩百唐軍已經沖上,一鼓作氣將剩下地幾十名大食軍劈下城去,終于堵住了被沖開的缺口。
唐軍隨即帶領奴隸軍用滾木和巨石將十幾架云梯砸得粉碎,一百多名大食軍慘叫著跌下了城墻,殺敵有了效果,奴隸軍們頓時氣勢如虹,再不畏之如虎,箭如雨,石頭似冰雹迎頭擊下,
南段城墻的局勢頓時逆轉,在三百唐軍的指揮下,奴隸軍的防守也變得有章法起來,有的負責從城下搬石運木,有地則舉巨盾遮擋飛來的利矛尖刺,而體格強壯的則搬過滾石圓木對準云梯猛砸。
這時,隆隆地鼓聲在遠方響起,大食軍立刻如潮水般退下,第一次試探性進攻告以結束,近二個時辰的鏖戰,大食軍死傷四百余人,而城上的守軍卻損失了近五百人,大多是被飛矛刺殺。
隨著敵人退下,石國人得到了短暫的休息時間,被動員起來的百姓們開始救治傷員、向城上運送石塊,拓折城的建筑大多用方石修砌,這就給守城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只拆掉幾十幢靠城的房屋,便得到了上萬塊方石,在士兵和百姓的一起努力下,很快便運上城來,堆成幾座小山。
李清帶著武行素和兩個親兵在奴隸軍中穿行,利用停戰這段短暫的時間,李清的親衛們在重新整編這支新軍,剛才一戰中奴隸軍表現出的最大問題就是紀律渙散,竟有人臨陣脫逃,險些釀成大禍,雖然不必殺,但嚴懲是少不了,二十名唐軍組成的憲兵隊正將十幾名臨陣脫逃的人拿翻,當眾杖責五十棍。
其他親衛則將六千新軍編成六十隊,親衛任隊正,并各挑選一名作戰勇敢的人做隊副,就這樣簡單地組建成一個個正規的戰斗集體。
“都督,我看這支大唐新軍還行,剛開始雖混亂。可很快就適應了,居然還打得頗有章法,這樣下去,大食人攻不破城。”武行素一邊贊嘆,一邊輕蔑地向石國守軍看去,剛才南段城墻形勢那般危急,他們竟然沒有一人過來援助,就僅僅因為這是一支奴隸軍嗎?
“行素,剛才新軍陣亡了二百多人,你替我去好好撫慰他們家屬。要厚加撫恤,一定要保障他們后半生的生活無憂。還要將陣亡者的骨灰帶回他們故鄉安葬,你明白我地意思嗎?”
武行素感受到了李清凌厲的目光。他忽然醒悟,主公這樣做,其實是給活著的人看,事情雖小,可意義卻重大,他立刻行個軍禮應道:“請主公放心,此事我一定辦得妥妥貼貼。”
他剛說完。遠方‘咚!咚!,的鼓聲再次響起,大食人的第二次進攻開始了,李清立刻警惕起來,大食人的第一次進攻明顯帶有試探性,他們并沒有占到什么便宜,卻在短時間內進行第二次進攻。難道他們想到什么辦法了嗎?
他轉身走上城墻最高處,打手簾向遠方眺望,只見大食軍儼如一幅巨大的青色麥田在波形前進。重騎兵也出動了,富有節奏的腳步聲遠遠傳來,氣勢震撼人心。
他忽然看見了,在大食軍中央,有三個巨大的黑漆漆的東西在緩慢移動,被數十匹戰馬拉拽著前進,“是攻城槌!”
李清看清楚了,那是三個巨大地攻城槌,不過十分簡陋,是用百年大樹臨時做成,沒有架子,只將樹木削尖,裝上鐵頭,再固定在兩架運送糧草的平板車上。
“我拓折城經營百年,墻體堅硬寬厚,城門都被巨石封堵,豈是能輕易被撞破地嗎?”不知何時,莫賀都出現在李清身邊,他的眼神里帶著一絲得意,剛才地一戰使他看到了希望,只要唐軍肯出兵,再加上拔汗那國的支援,阿拔斯的鐵蹄未必能征服石國。
最擔心的時刻已經過去,莫賀都指著三架簡陋的攻城槌,意氣風發地對李清笑道:“除非布杜將阿拔斯攻下大馬士革的那個巨無霸帶來,這三根木頭,只能給我拓折城撓撓癢。”
盡管布杜眼前攻城乏術,但李清卻笑不起來,這只是布杜沒有料到石國會突然發生政變,所以沒有任何準備,若是數萬大軍來攻城,不用任何進攻,僅圍困斷水就足以使拓折城在一個月內崩潰,更何況他親眼看到了這支大食軍的精悍,他不由有點替南霽云擔心起來,如果伏擊被識破,自己地三千豆盧軍能否敵得過這五千精銳。
忽然,幾匹馬從遠方奔馳而來,顯得十分急促,一直沖進騎兵隊,看來是去向布杜匯報什么,李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從時間上算,這一定是豆盧軍偷襲得手了,果然,只片刻之后,原本軍容整齊的大食軍竟大亂起來,布杜的親兵隊率先掉頭向西奔逃,隨后步兵沖進了騎兵隊里,騎兵丟下了攻城槌,整個軍隊再沒有任何隊列,亂糟糟擰成一團,互相擁擠著向后逃竄,大呼小叫之聲不斷傳到城墻上來,令所有的守軍為之愕然。
“一定是侍郎的唐軍得手了!”莫賀都大喜,他雙手一擊拳,異常激動地說道:“現在敵軍再無戰意,此時不戰,更等何時?傳我地命令,搬開石頭,大軍殺出去!”
接到國王的命令,石國的軍隊開始向城下跑去。
“等一等!”
李清突然大吼一聲,他一把拉住了莫賀都,猛地跳上高處,拔出劍大聲吼道:“所有人都原地不準動,否則殺無赦!”
士兵們都驚呆了,不懂漢語地士兵也被他的氣勢所懾,皆停住了腳步,呆呆地看著他。
“侍郎,你這是干什么?”
莫賀都的臉陰沉下來,他才是石國的國王,在眾目睽睽下被李清當眾掃了臉,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絲惱怒。
李清的眼睛瞇縫成一條線,他盯著大食軍異乎尋常的潰退,忽然回頭冷冷道:“你若此時殺出去,拓折城就完了!”
莫賀都一愣,他忽然醒悟過來,不由倒吸一口冷氣,結結巴巴地道:“你是說,這、這是假的?”
“不!”李清輕輕地搖了搖頭,“唐軍偷襲得手,這是真的,但大食軍倉皇撤退卻是假的,這么訓練有素的精兵,身經百戰的波斯總督,怎么可能會為一次偷襲后方慌亂成這樣,殿下,你不覺得奇怪嗎?”
“一切聽侍郎的命令!”
莫賀都終于明白過來,他無力地擺了擺手,眼中閃過一抹羞慚,今天若不是李清,拓折城真的就完了。
李清回頭盯著大食軍,心中也不禁暗暗贊嘆布杜這只老狐貍,手段和自己發動政變倒頗為相似,能迅速將劣勢轉化成機會,要不是大食軍表現得太過火,說不定自己真的就殺出去了。
果然,過了一會兒,大食軍見城上沒有動靜,剛剛率先逃跑的布杜親兵隊又折返回來,將一面黑旗揮了揮,凌亂不堪的大食軍仿佛表演大型團體操似的,立刻又恢復了原樣,騎兵在前,步兵在后,隊伍方正整齊,一步一步向西開去,哪還有半點剛才的慌張模樣,城上的石國士兵一個個面面相視,都暗暗捏了把冷汗。
“不過,我是要殺出去。”李清的眼中充滿了憂慮,他望著莫賀都,懇求地說道:“請你借我五千軍,勝敗在此一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