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王賓各說得還是樂觀了些,當天夜里,李清便發起渾身一陣冷一陣熱,時而含糊不清地嘟囓幾句,他覺得自己似乎又穿越了時空,回到了故鄉,他看到一頂花轎,一隊吹鼓手,看見一個頭上蓋著紅布的新娘子,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童年時瞧見過的,他早已忘了,現在卻忽然想起,他又覺得自己就是那新郎,守著黯淡搖曳的燭光,燭光照在新娘柔和、嬌艷的臉上,漸漸地,新娘的臉變得清晰,越來越眼熟,他終于認出來了,新娘子竟然就是自己暗戀多年的她。
簾兒就守在李清身邊,不停用濕帕子替他冷敷額頭,見他表情豐富,一會兒傻笑,一會兒沉醉,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什么,這時簾兒看見李清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奇怪的表情,就仿佛從前黃狗兒被自己扔的骨頭打中時一樣,最后竟嘿嘿地笑起來,他嘴里飛快冒出一句話,這下,簾兒卻清楚地聽見了其中的二個字:‘心怡’。
病情已不能再拖,簾兒當即命老余去請郎中,義賓縣最有名的郎中喚作巫鈺麟,世代為醫,在義賓縣德高望重,自稱‘錢是過眼云,名為下氣熏’,此刻已是二更,他正摟著小妾做鴛鴦大夢,是敬業精神最弱的時候,聽藥童說有人找他半夜看病,巫名醫鼻子哼哼兩聲,一只鞋子早砸飛出去,可藥童片刻后又來稟報,是縣太爺病了,這下卻是小妾被他踢下床去,巫名醫的敬業之心迅速被補滿,一邊扣鈕子,一邊嚴肅地教誨藥童,醫者應以救人為己任,當不計報酬,不辭辛勞,無論是縣令還是老農,都要一視同仁。
他拎著藥箱飛奔出門,急得藥童在后面舉鞋大喊:“先生,你的鞋、鞋!”
不到半個時辰,巫名醫便完成了診治,他手捋長須,扭頭向一旁的縣令夫人點點頭,表示他已妙手回春。
簾兒面色蒼白,不安地咬著嘴唇。
“先生,我家老爺病勢怎樣?”
“大人不礙事,酒醉落水,風寒之邪外襲、肺氣失宣所致,吃了兩副藥便好,”巫名醫提筆一揮而就,吹了吹墨跡,將方子遞給簾兒笑道:“如果夫人煎藥不便,我可以讓藥童煎好送來。”
一聲夫人讓簾兒蒼白的臉上顯出一絲血色,她輕輕施個禮謝道:“多謝先生,還是我自己來,只是一早就煩請將藥和罐子送來便是。”
“夫人放心,我馬上就叫藥童送來。”
簾兒又取出一只沉甸甸的大紅袋,笑著遞過去,“這么晚麻煩先生,實在過意不去,這是診金,萬望先生不要嫌少。”
巫名醫瞟了瞟紅袋,用醫者眼睛特有的X光,便將紅袋中的內容透視個清清楚楚,救死扶傷之心立刻熾熱幾分,雙手將錢袋捧了過來,呵呵笑道:“李大人是百姓父母官,給父母看病還要錢嗎?夫人客氣了、客氣了!”
簾兒微微一笑,走到門口吩咐老余道:“把先生送回去,再順便把藥拿回來。”
巫名醫連聲稱謝而去,走到門口又回頭笑道:“夫人也早點休息吧!否則我明兒又得來一趟。”
簾兒目送他離去,一回頭卻見小雨和宋嫂合抬一大桶熱水慢慢挪步而來,她趕緊上前去幫忙。
“簾兒姐,先生怎么說?”
“公子只是受了點風寒,先生說休息兩天便好。”
這時宋妹忍不住多嘴道:“我覺得大小姐有空最好去廟里給老爺許個愿。”
簾兒心中詫異,看了她一眼,見她表清怪異,正想問問她這話的意思,卻聽見房內傳來李清的呻吟,”水、簾兒給我水。”
“公子醒了!”她頓時慌了手腳,也顧不得再細問,丟下木桶三步并作兩步跑進屋里去了.
忙碌了整整一夜,東天漸漸發白,小雨早熬不住先去睡了,簾兒也和衣伏在李清的床邊,撐不住也睡著了,房間里很安靜,彌漫著淡淡的藥香,李清身子暖和,又喝了藥,燒便開始退了,又過了一會兒,金色的陽光透過窗紙射進屋內,房間里變得亮堂起來,李清的手動了動 地睜開了眼睛,卻見簾兒和衣伏在自己身邊,正睡得漸漸地記起昨天的事情,好象是自己喝醉了,后來又失足掉進江里,再后來就不知道了,但他心中也明白,昨晚一定是鬧得天翻地覆,最苦的就是他的簾兒了,李清心中生出一股暖意,手輕輕撫摩她的頭發,簾兒一下子醒來,望著李清驚喜道:“公子!你好一點了嗎?”
李清微微點頭,卻扯動了神經,牙一齜道:“就是頭痛得厲害,”
簾兒見他恢復神智,趕忙起身摸了摸他的額頭,感覺熱度已退去,心中著實歡喜,便輕輕拍拍他的臉笑道:“你肚子餓了嗎?廚房里有熬好的白米粥,我去給你端來。”
“恩!”
簾兒一路小跑,心中異常輕快,她進了廚房,試了試手,粥還滾熱,便用小碗盛了,可剛走到門口卻聽見后窗下有說話聲,她不由放慢了腳步,側頭從窗縫里望去,卻是宋妹坐在井邊,一面洗衣服一面自言自語,“這好好一個人,怎么會自己走進江里.亂墳崗么?.
簾兒怔住了,慢慢地轉身離去,卻平空多了塊心病,她走回房間,先將李清扶起半躺在床上,又端過小碗,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喂他喝了,”公子怎么會自己走進江了?“
“我哪里知道,糊里糊涂就下去了。”李清瞥了她一眼,調笑道:“或許有個狐貍精要勾引我去呢!”
“勾去了最好,省得讓人整天提心掉膽的。”
李清伸手捏了她腰間一把笑道:“勾去了你不就成望門寡了嗎?”
簾兒又好氣又好笑,順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好象病還沒好,還在說胡話”,頓了一頓,簾兒慢不經心地問道:“心怡是誰?”
李清一下子呆住了,他望著簾兒的臉,半晌說不出話來,見鬼了!她怎么知道?他突然一陣心虛,‘喛喲!’一聲,捂著頭齜牙咧嘴地連聲叫喊:“痛!痛!痛!”簾兒趕忙把碗放下,摸著他的頭又吹又揉,“對不住!是我忘了。”過了半天,疼痛仿佛消失了,李清才長吁一口氣,“可能是昨晚在江里的時候,頭撞到堤岸了,我得躺下,躺下好受一點。”
“那好!你再睡一會兒,我去給你煎藥。”說完,她起身要走,卻被李清一把抓住了手,“你就坐我旁邊。”
“你啊!”簾兒笑著搖搖頭,便坐在他旁邊,拉著他的手,李清將頭靠她近些,聞著房間里淡淡的藥香,舒服得嘆了口氣,隨手撫摩掛在她胸前的半塊玉佩,這絕對不是尋常人家的物品,崔簾兒,長安人,李清不禁對她的身世又有了幾分好奇。
半天,見簾兒沒有反應,李清又偷偷瞅了她一眼,見她正望著窗外出神,陽光撒在她臉上,將她的美貌映照得明媚如畫,神情寧靜而深遠,她穿著一身翠綠色長裙,顯得苗條端莊,優美的脖頸晶瑩雪白,仿佛天鵝一般高貴。
“簾兒,我們成親吧!”李清脫口而出。
“恩!”
簾兒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隨口應了一聲,慢慢地,她又轉過頭來,“公子,你說什么?”
李清曖昧地笑了笑,拉著她的手不再說話,他遐意的地閉上了眼睛,漸漸地又睡著了。
李清的病看似要好了,但簾兒的心病卻越來越重,她腦海里不停地回響著宋妹的話,“那里可不是亂墳崗么?.撞到什么東西了。”
她再也忍不住,趕緊去前院尋到張旺吩咐道:“你趕緊去一趟老君山,請一個厲害點的老道士來。”
張旺摸了摸后腦勺,“小姐是說哪方面厲害,是做法事還是念經?”
“什么做法事,當心你家老爺病好了剝你的皮,我是說找一個能、能捉鬼的。”
張旺唬了一跳,“府里鬧鬼嗎?難怪昨晚聽老余又哭又叫又要上吊的,原來是他是撞到鬼了。”說到一半,他見小姐的臉陰沉下來,嚇得吐了吐舌頭,一溜煙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