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浩邁進府門,腳步就沉重起來,行不多遠,就喚過一人,吩咐道:“去,馬上請張雨大人來府中一唔。”
張雨是張承先的第四子,楊浩入主瓜沙之后,拜張雨張天師為沙州刺使,至于張承先張老先生,已是偌大的年紀,自然不會入仕,仍然于士林之中,充當沙州歸義軍的精神領袖。
行至中堂時,楊浩看見狗兒和竹韻正在花叢綠樹下活動,竹韻本來練的是外家功夫,自從在狗兒口中套得了周女英的坤道鑄鼎功,內外兼修,武功大進,內氣中和,傷勢痊愈的也較常人迅速,不過在楊浩面前,她可不敢露出一絲端倪,此刻所練的仍是外家功夫,只是傷勢未曾大愈,只挑些輕柔的動作活動身體。
楊浩見二人切磋的入神,便沒有高聲,徑自轉向了中堂。一杯香茗還未飲盡,張雨便匆匆趕來,楊浩連忙起身相迎,將張雨接到廳中就坐,張雨茶不沾口,便拱手問道:“未知太尉匆忙相召,有何要事垂詢?”
楊浩一笑道:“張大人,這只是私下敘話,不必拘于禮節。”
他請了。茶,這才說道:“張大人,今日有于闃使者,往我沙州乞援。他們本來是要向曹氏求援的,卻不知如今已是本太尉統御沙州。聽他們說起于闃目前的情形,其形其狀甚是可憫,然本太尉與于闃國素無往來,對他們目前的情形了解也十分有限,所以對他們的懇請,并未當場答應。如今請張大人來,本太尉就是想知道這于闃國的詳細情形,以及與我沙州的關系。”
張雨聽了方才釋然道:“原來如此,是為了沙州使節一事啊。”
他捻須想了想,這才說道:“說起于闃,滅而復立,立而復滅,如此反復,不知凡幾,不過該國始終不滅,倒也是一樁異數。唐玄宗時候,嫁宗室之女予于闃國王尉遲勝,自此于闃自稱中原臣屬,其后代國王與中原皇帝國書往來,皆尊中國皇帝為舅,自稱為甥。
尉遲僧烏波稱帝之后,向往中原文化,國家體制、文化建筑也都一應仿照中土,當時大唐已然滅亡,但于閱遠在西域,不聞消息,仍以大唐宗屬自居,尉遲僧烏波還給自己起了李姓漢名,后來與我沙州開始結交,當時沙州是曹氏掌權,曹議金把次女嫁給于闃王李圣天為皇后,李圣天則把第三女嫁給曹議金之孫曹延祿為妻。從那時起,與我沙州往來漸密,兩地使者、僧侶來往不斷。”
說到這兒,張雨端起杯來喝了。茶,又道:“于闃是西域大國,自南而來的胡商翻越蔥嶺,必經于閩,方至玉門關,西域諸國中,如今與我沙州關系最為密切的就是于闃國,如果于闃動蕩不安,或許有些有手段的商賈可以另辟蹊徑,不會受到大的影響,但是對大部分胡商來說,確實會怯于東行。而喀拉汗國……
張雨侃侃而談,楊浩只是凝神靜聽,有所疑問時便開口詢問,張雨知無不言,兩個人說子一個多時辰,楊浩不但對于闃國的情形已經基本掌握,就連它周邊各國的勢力分布,國家情形也大致有了了解。不過與張雨言談期間,楊浩絲毫沒有露出是否援助于闃之意,等到張雨將情況介紹清楚,楊浩起身送走了張雨,再返回中堂時,令狐上善已經等在那兒了。
楊浩問道:“于闃使者已經安頓好了?”
令狐上善忙道:“是,他們已被安排在胡楊館,那位與太尉相識的胡商塔利卜本已入住胡楊館,占了最好的房舍,下官出面斡旋,讓他們騰出了三間上房,又囑咐了店主要生侍候,一應花費皆由刺使府支竹,這些事兒忙完了,這才剛剛回來。”
楊浩點點頭,說道:“令狐大人請坐,方才在王府門前,令狐大人再三阻止本官與那幾位于閩使者交談,莫非…內中有甚么緣故?”
令狐上善苦笑道:“下官哪里有什么緣故,實是馬統領特意囑咐下官,說那于閩人既是來求曹氏的,便與咱們全不相干,太尉政務繁忙,哪有余暇理會這些不相干的人物,要下官將他們逐出府去。”
楊浩一怔,若有所思地道:“馬碳?”
后宅,馬頰和竹韻的住處。
楊浩抬腿進了院子,剛要走向門口,門扉吱呀一聲開了,里邊探出一個身穿月白小衣的女孩兒來,手中端著一個木盆,一盆水“嘩”地一聲揚向院子,虧得楊浩身手靈活,攸地閃了開去,佯怒道:“小碳,要把大叔淋成落湯雞嗎?”
“啊!大叔!”
馬簇吐吐舌尖,笑嘻嘻地道:“誰曉得大叔要來啊,你走路像貓似的,不帶一點聲音的。”
馬簇推開房門,笑道:“大叔進來吧。”
房內的燈光撒出來,給她的身子披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小丫頭好象剛剛洗過了澡,水靈靈的模樣,俏生生的身子,她未著外衣,身子還未長成,但胸口已見一抹渾圓隆起,撐起她月白色的棉布小衣,猶如一對可愛的玉兔。
馬簇一直叫楊浩大叔,雖說如今漸漸長大,可在楊浩心中,現在的她與當初那個黃毛小丫頭卻似乎沒有什么區別,從來也沒有把她當成一個女人看待,所以雖見她未著外衣,卻也未覺有什么不妥,便泰然邁進房去。
馬簇平常慣挽的道髻已經打散了,長發簡單地分作兩束垂在削肩上,月白色小衣,燈籠紗褲,寬大的褲腳在足踝邊松松的迭了幾籠,兩只白生生的小腳丫汲著一雙木屐,臥蠶似的十顆小腳趾就像新錄的荔瓣一般晶瑩可愛,如畫的眉眼,帶著新浴之后的潮紅,瞧來倒真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
“大叔今晚怎么有空過來呀?”
馬簇摞好木盆,馬上殷勤地給他斟了杯茶過來,歡歡喜喜地問道。
“哼!”
楊浩板起臉道:“大叔是興師問罪來了。我問你,我早吩咐過衙中各司各負其責,不得利用職權插手過問其他人的事情,今日有于闃使者到訪,你為什么告訴令狐別駕把他驅逐出去?你是我身邊的人,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該更加謹慎,否則旁人豈不以為是出于我的意思?”
馬簇只道他真的生氣了,小臉立刻緊張起來,雙手垂著,規規矩矩站在他面前,雙眼盯著自己的腳尖,期期艾艾地道:“啊,我…我是聽竹韻姐姐說,這些于闃人來了,對大叔并無半點好處,反要讓大叔陷入兩難之地,不如趁著大叔不在,將他們打發了去,也可保我沙州體面,所以才…才…”
楊浩哼了一聲,沉聲道:“竹韻呢?”
馬碳慌慌張張地道:“剛剛沐浴,正在梳妝,我…我去叫她……
馬簇一溜煙跑到旁邊門口,掀起簾兒,探頭進去,小聲叫道:“竹韻姐姐,快來,快來。”
楊浩橫目一瞧,松軟薄紗的燈籠褲掩不住她那嬌俏的身段,這樣往房里一探身,纖腰微沉,凹下淺淺一道溝痕,翹臀挺起,小巧玲瓏,雖說看起來似乎一巴掌就能蓋住,但是隱隱已有些圓潤的女人味道了,心中不由得一動:“小丫頭開始長大了呢,我以后對她說話倒要注意一些,小孩子不會往心里去,一個姑娘家,這樣嚴詞斥,難保她不會覺得委曲…”
內房中,竹韻已經聽到了楊浩的聲音,狗兒叫她時,她已匆匆穿上一件外衣,應聲便走了出來。
竹韻穿了件白色繡鶴的輕袍,秀發松松地挽了一個髻,膚色白里透紅,嬌中有媚,傷體初愈的她,英氣少了幾分,倒是多了幾分柔媚,站在闌珊的燈影里,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兒,予人一種光艷清華的美麗。
她淺淺笑道:“太尉大人,我們俱是一番好心,小碳做事,更是處處只知為太尉著想,何必這么聲嚴色厲的,莫要嚇壞了她。”
楊浩瞪她一眼道:“小缺本來很乖,就是跟著你,學的一肚子機靈古怪。
說說吧,你為什么要未經我的允許,就擅自趕走于闃使者?”
竹韻最擅察言觀色,一個人是真怒還是假嗔,哪能瞞得過她的眼睛,所以楊浩的佯怒她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她走到楊浩身邊,嫣然笑道:“我的大老爺,你就不要裝了成不成?難道你喜歡看見那些于闃人?沙州官吏還不知道發生在麟府的事,可是我還不知道么?大人在沙州這些天做事廢寢忘事,通宵達旦,為的是什么?還不是為了盡快穩定沙州,揮兵去解麟府之亂?”
她捧起狗兒斟給楊浩的那杯茶,輕輕遞到楊浩手邊,這一靠近,楊浩聞到一股淡淡的藻豆香氣,令人心曠神怡,竹韻穿著輕松的博袍,袍袖一滑,露出一截雪腕,腕上卻有一道州愈的傷痕,才生好的嫩肉還泛著嫩紅的顏色,楊浩心中一軟,便接過了茶杯,說道:“你們坐吧。”
狗兒如奉綸言,她拍拍心口,趕緊蹭到一張椅子上,乖乖坐好。
楊浩道:“繼續說。”
“是!”
竹韻見他聽進了心里,淺淺一笑,又道:“大人,于闃和咱們有甚么關系,更何況于闃先王李圣天的皇后還是曹家的人,他們今日是急病亂投醫,可來日焉知不會恩將仇報?就算咱們現在太太平平的,也沒必要赴援于闃。再說,大人的根基在夏州,雖說以橫山天險為隘阻循宋軍西進的步伐,他們未必就能攻下銀蘆兩州,夏州可保無恙,然而一旦讓他們在麟府兩州站穩腳跟,把那里據為己有,就堵住了咱們東進之路。”
楊浩也了她一眼,”哼道:“東山誰說我要東進?”
竹韻挑了挑眉毛,向他嫵媚地一笑,并不反駁。
楊浩吸了。長氣,放下茶杯站起身來,緩緩踱著步子,沉吟道:“你認為,我應該對于闃之難置之不理?”
竹韻道:“那是自然,不但我這樣想,就算種大人、張將軍在這里,恐怕也要這樣想吧。漫說咱們和于闃素無交情,就算彼此交情深厚,如今咱們自顧不暇,安能為他解圍?”
楊浩緩緩搖頭,喃喃地道:“都這么想么…”
竹韻窺他臉色,忽地動容道:“難道…太尉真想出兵攘助于闃?”
楊浩反問道:“如果我確有此意呢?”
竹韻驚詫道:“如此自討苦吃,所為何來?太尉,現在朝廷大軍壓境,咱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啊,哪里還能顧及他們?”
楊浩唷然道:“泥菩薩…也是菩薩啊,若不然,就真的只是一灘泥巴了。竹韻,對這件事,我已想過很久,我們現在是很辛苦,內憂外患,危機重重,可咱們就是再苦,這個仗還是得打,應該去打。”
“應該打?”
“不錯,應該打,內中原由有四:第一,利益。于闃西南抵蔥嶺與婆羅門接,相去三千里。南接吐蕃,西至疏勒二千余里,領地遼闊,疆域寬廣,如果這個地方戰火連綿,那我們縱然一統河西,也無法做到振興河西的承諾了,中西貫通的絲綢之路,我河西走廊只是其中的東段啊…”,
竹韻反駁道:“太尉,于閱與喀拉汗之戰一直時斷時續不曾停止,可屬下聽說,大食商人塔利卜已帶了一千多個農奴和大批的財物抵達沙州,再加上之前他偷運過來舟大食寶馬,可見,他們并未受到于闃戰火的影響呀。”
楊浩搖頭道:“不然,那只是一個塔利卜,他有大食王族血統,與大食軍方必有朕系,而普通的商賈卻沒有這樣的特權,也沒有這樣的本事。重振河西,不可能只靠一個塔利卜,何心…”,
他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竹韻,如果我的經濟命脈掐在一個人手中,你說那是幸,還是不幸呢?”
竹韻不說話了,楊浩又道:“第二,安全!宋國伐我麟府,消息還一直在我們的控制之中,可是隨著河西古道的暢道,消息是遮掩不了多久的,一定會傳到這里來。如果這個消息傳開,剛剛歸附我們的各方勢力會不會蠢蠢欲動?我們封鎖了麟府之亂的消息回師東下平亂,勢必不能把收服的西域各州軍隊帶回夏州去。
這樣一來,玉門關、陽關、肅州、甘州、涼州…每一處地方,我還要留駐忠心可靠的大量的軍隊,以防我們一走,就有人利用我東線之亂,盅惑剛剛歸附尚不可靠的軍隊死灰復燃口與其派駐重兵日夜防范他反,不如奈底抽薪,干脆以保我河西古道昌隆興盛為名、以援我友邦,救我信眾為名,派一支精銳,帶領支剛剛歸降的大軍赴援于闃。
遠師在外,他們是反不起來的,而且,在此緊要關頭,我還有余力支援他國,等宋國攻我麟府的消息傳開,那些蠢蠢欲動的人想要造反,就是再三拈量,而那些三心二意、觀望行色的,就會更加堅定對我信心。”
“那么,第三呢?”
“第三,人心。民心向背,在戰場上雖然顯示不出明顯的力量,可是它無時不刻不在影響著敵我軍心士氣的興衰、糧秣插重的供應。河西諸地崇佛信佛,而于闃佛教隆盛,此番乞援使者中又有一位高僧,我能這么快一統河西,除了我們的兵士作戰勇敢,其實當地百姓與其統治者沒有同仇敵愾之心,大大消磨了他們的壯志也是一個主要原因,否則當初李光睿揮軍西進,屢至涼州而止,難再寸進,何以我們卻能勢如破竹?是我們的兵力遠勝于李光睿,還是我們的戰斗力遠甚于李光睿?
路無痕西域大儒,在沙州士林素享盛名,要想做官,曹氏早已委以重任了,他為何棄沙瓜而為我所用?一路西來,為什么西域的士林名宿紛紛投效?漢人子弟雀躍相迎?因為他們身處異地,飽受欺凌,才會更加的記得自己的根,才會更加渴求同祖同宗的親人。
于閱國昔日與大唐往來密切,當年安西四鎮之中就有于闃。所以那里國內也有很多漢人,而于闃國王更以中原宗屬自居,自視為中原之人,他們受到了欺凌,當初困守沙瓜二州委曲求全賴以自守的曹氏尚能派兵相助,而今我這盡擁河西,兵強馬壯的楊浩反而袖手旁觀,豈不是還不如原來的曹家?
沙州百姓愛我敬我,將我比擬為當年的張義潮。張義潮曾策馬急追一千多里,斬殺吐谷渾宰相,而我呢?于闃使者向我乞援時,我卻帶領大軍匆匆逃回夏州去了,還談什么保境安民?做不到這一點,如何得到這方百姓的擁戴?歸義大街上,我曾對沙州百姓親口說過,要愛我百姓,濟民撫遠,重振河西,再現興旺,現在卻是一副虎頭蛇尾的模樣,這不是打自己的臉么?愛,是做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這才是我真正的命門所在啊。”
楊浩說的激動,順口溜出了一句后世名言,一語出口,心頭就是一驚,他的身子僵在那兒,好半晌,才尷尬地轉向竹韻和狗兒,卻發現兩個人聽的非常入神,兩雙大眼睛就像天上星,亮晶晶,正滿是崇拜地看著他。
見他回頭,狗兒擊掌贊道:“大叔說的好棒!”
楊浩松了口氣,暗自慶幸道:“幸小…”這個時代還沒有這個詞心…”要不然我楊太尉在兩個下屬、一個晚輩面前,可真是全無形象可言啦。”
竹韻站起身,心悅誠服地道:“太礴說的太好了,想不到這其中還有這許多道理,竹韻錯了,以后…竹韻再也不敢自作聰明,壞了太尉大事…”
楊浩汗顏道:“知錯就好,你們都是我身邊的人,我不希望你們因為想要維護我,反而做出有害于我的事來,不屬于你們職權范圍之內的事,以后切勿插手便是口呵呵,剛才這番話,我是分析給你們聽的,不過這樣一說,倒是更堅定了我自己的決心。”
狗兒眨著眼道:“大叔,你方才說有四個理由,這第四個原因是什么啊?”
楊浩的眼神攸地變得深沉起來:“這第四個理由,與東邊有關。”
“東邊?”
“對啊,那個昊啊。”
“鄲”
還是竹韻機靈,腦海中靈光一現,脫口道:“趙昊?趙光義?”
楊浩一笑:“不錯,軍事上,我要把他阻于橫山以東,消化鞏固整個河西。軍事上進入僵持之后,就是政治上的互相攻許,這政爭,卻是比戰爭更加險惡、更加詭誦。其中理由,你們現在不必知道的太細…”
他看了竹韻一眼,溫和地說道:“等你養好了傷,我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需要你去汴梁,等你把這件事辦妥,就是我和他趙昊攤牌的時候了…”
楊浩說完又道:“好了,你和小碳先歇息吧,等我安排了遠征之事,就立即回師夏州,希望趕回夏州的時候,你的身子已經大好。不管對錯,不管用心,這一次的教訓,要記住,不許再犯。”
“是……
竹韻和狗兒一齊應了一聲,狗兒乖巧認真的很,竹韻偏要扮出一副委委曲曲地樣兒,楊浩瞪了她一眼,這才離去。楊浩一走,狗兒馬上蹦蹦跳跳地跑進里間,拿了竹韻放在梳妝臺上的一支眉筆,又跑出來趴在桌上,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本本攤開,一筆一畫地記了起來。
年舟毒道六“小頻,你在做甚么?”
狗兒一邊念一邊寫:“愛,是做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然后抬起頭道:“我記下大叔說過的話啊,大叔經常會說一些很精彩很精彩的話,我都會記在小本子上,省得忘記了。”
竹韻翻個白眼,沒好氣地道:“你大叔如果有一天真的做了皇帝,我看你做個起居郎倒正合適。”
狗兒合上小本本寶貝似的揣回懷中,好奇地問道:“起居郎是干什么的?”
竹韻道:“起居郎啊,皇帝御殿則侍立,皇帝行幸則隨從,就是整天跟在皇帝身邊,不管是他做再家大事也好,還是日常起居也罷,統統都要記錄下來的人。”
狗兒一聽,訝然道:“還有這么一個奇怪的官兒嗎?要整天跟在大叔身邊呀…”
她按著自己心口的小本本,幸福地傻笑道:“那真是太好了,以后…我就跟大叔討個起居郎做,呵呵呵呵…”,
竹舟嘆了口氣,喃喃地道:“沒心沒肺的傻丫頭,真是傻的沒治了…”
天亮了,雄雞唱曉。
楊浩一身箭袖青衣,在院中剛剛打了兩趟拳,額頭沁出些微汗水,正欲正練兩趟劍法,令狐上善忽然急匆匆地跑進了后院,邊跑邊叫:“太尉,太尉大人,出事了,胡楊館出事了。”
楊浩愣了愣,收劍問道:“胡楊館?胡楊館是個什么所在?”
令狐上善急得直跺腳:“就是安置那三個于閱使者的地方啊,他們出事了。”
楊消失聲道:“于闃使者?他們出了什么事?”玩槍的張天師走火了?!
令狐上善急得滿頭大汗:“殺了,被人殺了,下官剛要登衙署理政務,就聽到這個消息,一刻不停馬上就來尋找太尉,太尉,這下可糟了,不管怎么說,他們是于閱國的使節,彼國使節死于沙州,這事…”
楊浩的臉色嚴峻起來,截斷他的話道:“我曾任鴻驢少卿一職,自然知道一國大使身死于此意味著什么,不要慌,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了,急有何用,咱們去看看。
楊浩一邊說一邊大步而行,令狐上善提著袍裾,一溜小跑跟在后面,兩人出了府門翻身上馬,在一行侍衛的護衛下急趨胡楊館。
胡楊館是沙州最大的一家客棧,條件也最好,占地極為寬廣,楊浩趕到時,沙州府衙的衙役公差已然進入了胡揚館,客棧外面又有沙州的守備軍將那里團團圍住,楊浩急急下馬,與令狐上善進了大門,那胡楊館掌柜臉色如土地趕來相迎,引著兩位大人直趨三位于閱使者住處,一邊走一邊喋喋不休的瓣白撇清:“大人啊,小老兒一向本份,經營這客棧從來沒有出過事情,今兒一大清早,起夜的時候聽見一聲慘叫,小老兒匆忙趕來一看…”
楊浩二人也無暇理他,沉著臉只是趕路,餌了那處院落,早有幾個衙役迎上來道:“太尉大人,別駕大人,這院門本是自內閘著的,小的翻墻才打開來,賊人是直接翻墻進去的…”
楊浩點點頭,腳下不停直接進院,一進院門就吃驚地站住了,那位于闃將軍站在門邊,身著小衣,嗔眉怒目,似欲擇人而噬的一頭猛虎,但是他再也動彈不得了,一桿長矛洞穿了他的胸膛,將他牢牢地釘在了墻上。
旁邊的門敞開著,楊浩快步進去,就見那位文士李從林同樣未著外衣,他似乎剛剛聞聲起床,走出內間要察探動靜,便被猝然闖入的兇手一劍刺穿了頸子。這一劍刺斷了他頸間動脈,鮮血噴濺了一身,尸體軟軟地靠在壁上,他的臉上還帶著一片驚詫與茫然。
楊浩定定地瞧著李從林那雙已了無生氣,卻死不瞑目的眼睛,許久沒有動彈。
“大人,這和尚還有一口氣兒。”里邊的衙差高聲叫道,楊浩一個機靈,立即彈身掠進了內間,只見那位慧生大師一襲月白色僧袍,斜斜倚在榻上,一手掩住徊油流血的胸口,一雙無神的眼睛正向他看來。
楊浩立即掠過去,俯身扶起他來,怒聲問道:“大師,是何人行兇?”
慧生大師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艱難地道:“老衲…能捱到太尉大人趕來,總算我佛…有靈。不知太尉思慮一夜,人…是否…決定出兵,解我于闃萬千…眾生之難?”
楊浩急道:“大師,到底是何人行兇?”
慧生道:“老衲…三人此來,已懷必死之心,入……已見太尉,死得其所矣。老衲…身為于闃…使節,只想知逝…太尉可有知…議么?”
楊浩重重地一頜首,沉聲道:“本太尉心意已決,必援于閱!”
慧生和尚目中露出驚喜之色,他顫巍巍地合起染血的雙手,寶相莊嚴,一派肅穆:“太尉…慈悲為懷,尋聲救苦,不舍于闃眾生,有此弘愿,便是菩提心,心懷菩提,即是立地活佛,老衲心愿已了,可以去了……
“大師!”
楊浩叫了一聲,卻見慧生唇角含笑,意態安詳,竟已坐化菩提。
楊浩慢慢站了起來,默默地退了兩步,向這位只有一面之緣,卻令人肅然起敬的佛門高僧雙手合什,鄭重地施了一禮,又沉默片刻,返身便往外走去。令狐上善驚疑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忙也匆匆向慧生大師行了個合什禮,緊跟著楊浩走了出去。
楊浩一路出了胡楊館,翻身跳上戰馬,拉住韁繩,這才對令狐上善道:“于闃國使者的后事,就拜托令狐大人,要好生處理,以備送回于闃國去…”
“是,下官自會妥善處置,太尉盡管放心,下官恭送太尉。”
令狐上善一揖到地,再抬頭時,楊浩已率侍衛揚長而去。
楊浩信馬游韁,拐上長街時,這才放緩了馬速,輕輕攤開了他的手掌,在他的掌心,有一枚被鮮血浸染的戒指,戒面很寬,純金打制,沉甸甸的很有一些份量,用兩指將它輕輕拈起,可以弄見上面有些細小的斟蚌文,乍一看去,就像一串串花紋。
楊浩仔細地端詳著,目中漸漸泛起斜一般鋒利的光芒,冷冷笑道:“竟然是她…也只能是他,我竟然沒有想到。刺殺于闃使者,哼!刺殺于闃使者干什么…你想做司馬班超么?可惜,我楊浩卻不是鄂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