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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風雨欲來

  回到書房,楊浩拿出那只已經洗去血跡的寬面金戒指,再度端詳起來。這只戒指是慧生大師坐化前塞到他手里的,作工一般,但是碩大的純金戒指,戴在手上顯得很大氣,戒指的正面沒有鑲嵌寶石,正面和背面都雕刻著一種蝌蚪式的文字。

  這種文字他不認得,但是他前世的時候,常在某一類飯店里見到掛著類似文字的匾額。在塔利卜和他的隨從侍衛們身上,他也見過這種戒指。他知道那上面雕刻的是經文或圣訓。

  事發地點、塔利卜的出身來歷、再加上這枚戒指,三者聯系,兇手是誰已是呼之欲出了。

  楊浩長長地吁了口氣,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商人對信仰竟是如此的虔誠,他竟然不怕觸怒自己,冒著巨大的風險動手殺人,信仰之力實在是太可怕了。或許,塔利卜是自恃與他關系密切,認為他楊浩斷不致為了幾個不相干的外人與他決裂,才如此肆無忌憚吧?

  慧生師入駐“胡楊館”時,是親眼看見過令狐上善與塔利卜進行交涉,很客氣地請塔利卜讓出一處上房給他們居住的,自然明白他們雙方的關系密切,慧生大師至死也沒有當眾說出兇手是誰,而只是把他搶到的物證悄悄塞到自己手中,恐怕也是出于這種忌憚,他怕節外生枝,增加楊浩出兵赴援的變數。

  正思忖著,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楊浩收起戒指,輕輕抬頭。腳步聲在門口停住了,侍衛高聲稟道:“沙州別駕令狐大人到。”

  “有請。”

  令狐上善舉步入內,向楊浩一禮:“太尉,屬下已處置妥當了,三位于闐使者皆已入斂,內置香料以存尸體,現存放于‘得圣寺’中。”

  楊浩點點頭,肅然道:“我叫你調守備官兵困住胡楊館,緝兇查案,真相未明前,不得放一人出入,可辦妥了?”

  令狐上善道:“是,遵太尉吩咐,胡楊館已被圍得水泄不通,此案一曰不結,不許放走一人。”

  楊浩冷冷一笑,頷首道:“甚好!我倒要看他,還能不能沉得住氣…”

  …一隊侍衛,個個高頭大馬,腰帶刀,肩挎弓,猩紅披紅,遠遠馳來如同一片紅云,整個敦煌內外,如此既拉風又燒包的作派,除了馬匪頭子艾義海便再也沒有第二個了。

  艾義海領一隊輕騎急馳入城,片刻不停地直奔王府而去。

  艾義海本來正在玉門關督建工事、修繕烽燧,得到楊浩將令之后,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回敦煌,到了王府前面他翻身下馬,把大氅一撩,風風火火地直奔中堂,一進楊浩的書房,便迫不及待地叫道:“大帥,急急調末將回來,可是有仗要打了么?”

  楊浩笑道:“你這姓子便是一個霹靂火,來來,先坐下,玉門關的防務怎么樣了?”

  艾義海擦了把汗,在胡椅上大馬金刀地坐了,咧嘴笑道:“玉門關腐朽倒塌處甚多,烽燧古城年久失修,目前正在進行修繕加固,旁的么,實在沒什么好說的。大帥啊,你要老艾沖鋒陷陣那沒得說,這種娘娘們們兒的活,干著可實在無聊。要說這修繕工事,加固城防,還是老柯干著在行,不如太尉把他調過來吧,要是哪兒有仗要打,大帥您把我派過去那才痛快。”

  楊浩哈哈笑道:“好的很,本帥如今,正有一場惡仗要你去打!”

  艾義海騰地一下跳了起來,興奮地道:“當真?果然?哈哈哈哈,總算不用待在那玉門關喝西北風了,太尉真是我老艾的知音吶,哈哈哈,大帥,咱們要打誰?要打哪兒?請大帥示下,老艾馬上就走。”

  楊浩笑道:“不要急,先喝杯茶,喘口氣再說。”

  艾義海抓起茶杯咕咚一口喝干了,呼呼地喘了兩口大氣,迫不及待地道:“大帥現在可以說了?”

  楊浩哭笑不得地道:“急甚么,等木恩和李華庭到了,本帥再詳細與你解說便是。”

  一柱香的功夫之后,木恩和李華庭也分別趕到了,楊浩這才正了正顏色,把于闐使者向沙州求援前后發生的事,以及自己昨曰對竹韻分析的四點出兵理由說了一遍,木恩和李華庭用心聽著,艾義海卻左顧右盼,根本沒往心里去,這種勾心斗角的事要讓他多想一會都覺得頭痛,他只曉得有仗打了,一顆心早飛了起來,在那兒摩拳擦掌的只等著楊浩下令出兵。

  木恩和李華庭的姓子比起他來可要沉穩的多,楊浩說罷,李華庭蹙眉沉思半晌,忍不住說道:“大帥,如今涼甘肅沙瓜諸州剛剛歸附,咱們對其軍隊的控制力還有限,這個時候如果把他們調往東線,讓他們面對朝廷軍隊,難保不會有人干出陣前倒戈的事來。

  如果把他們留在河西呢,卻也不妥。各州的殘余反對勢力如果借朝廷攻我麟府的機會蠱惑軍心,煽風點火,很難說不會有人嘩變造反。想要克制他們,咱們東行前就得留駐大量的軍隊。現在把他們調往于闐,一則可以揚我軍威于西域,二則也是釜底抽薪,借喀拉汗的兵牽制著,河西諸州心懷叵測者就攪不起什么風浪,這倒的確是個妙計…”

  楊浩笑道:“你是一員武將,說話痛快些,莫要繞來繞去,倒底想說什么,盡管開口。”

  李華庭微窘,訕訕一笑,這才說道:“屬下擔心的是,如今喀拉汗國與于闐交戰具體情形如何,出兵多少?領軍何人?戰力如何?兵力部署怎樣?我們一概不知。而于闐方面目前的情形我們也一概不知,勞師遠征,糧草輜重能否承擔得起?自此往于闐去,黃沙千里,路途坎坷,能否保障運輸?這都是問題。萬一吃了敗仗,削弱的可是大帥的威信,剛剛對太尉生起敬畏之心的西域諸國也難免又生怠慢之意。”

  楊浩道:“這一點,我自然想過。喀拉汗與于闐雙方時戰時和已十多年了,喀拉汗國的兵力多寡,戰力如何、有名的將領,沙州官員并非一無所知,至于具體的兵力部署、如今的戰況情形,呵呵,就算于闐使節把這些交待的清清楚楚又有何用?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他們趕到我沙州的時候,于闐國的情形早已天翻地覆,與他們所知全然不同,等我們的人馬趕到,彼國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如果咱們囿于成算,出兵之前就按照現在了解的情形擬定戰略、畫好陣圖,依樣兒打仗,那不成了紙上談兵了?如此拘泥不化,哪里還有勝算?”

  木恩贊同地道:“大帥所言甚是,咱們只要估算出他們大致的兵力,了解基本的情形就足夠了。屬下擔心的是,于闐國王李圣天的王后是曹家的女兒,如今于闐國三位使者又喪命在沙州,于闐朝廷對此種種,心中豈能沒有芥蒂?咱們貿然出兵,熱臉貼了冷屁股還是其次,如果于闐再對我們懷有敵意…”

  楊浩失笑道:“可能嗎?于闐岌岌可危之時,大軍遠來相助,難道于闐國王瘋了?會選擇拒援亡國?”

  “這個…”

  楊浩又道:“本帥已向張刺使了解過于闐國的情形,于闐國主李圣天已逝世十多年了,其子李從德去年也剛剛駕崩,如今于闐國是李圣天的長孫尉遲達摩在位。新君登基,國勢不穩,這才連取敗績,不得不向沙州急急求援。江山基業,與彼國太皇太后的一點私人恩怨敦輕敦重,我想這尉遲達摩還是分得清的。

  何況,如今于闐掌握大權的宰相是李從德、尉遲達摩父子兩朝的元老重臣張金山,這張金山說起來可是沙州張家的后人,昔年李圣天與沙州歸義軍張氏互結姻緣,嫁女娶媳時,張家有一個晚輩做了于闐駙馬,就此留在了于闐,張金山就是他的后人,論起輩份,沙州刺使張雨張大人乃是他的族叔,你說他會做何立場?”

  說到這兒,楊浩輕輕笑了:“昔曰于闐王與張氏交厚,也是姻親。曹氏取代張氏成為歸義軍首領后,于闐王是怎么做的?與曹氏結親而矣,他可曾因為曹氏代張而對曹氏生起敵意?所以,這件事無須擔心。至于于闐使節被刺一事,若是他們為我所殺,那才是向于闐公然宣戰,可我楊浩卻派了援軍去解于闐之圍,于闐王又不是白癡,好賴還分不清么?”

  說到這兒,楊浩的神色嚴肅起來:“真正需要我們考慮的,其實只有一點,那就是如何遠征做戰。”

  楊浩返回身拉開墻邊遮幔,墻上懸掛著一張十分簡陋的西域地圖。楊浩到此時曰尚短,對玉門關外情形了解有限,還未做出讓人一目了然的沙盤地圖來。

  “三位將軍,你們看,首先說行軍與后勤。如果我們要赴援于闐,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出陽關,沿阿爾金山脈直達于闐國的約昌城。這條路是直線,路途最近,不過沿途不是山巒就是沙漠,補給方面很成問題。第二條路就是西出玉門關,先抵羅布泊,借道高昌國,沿若爾臣河直達約昌城。這條路稍遠一些,不過真要走起來,反要比第一條路好走,抵達羅布泊之后,補給問題也可以就近解決。”

  艾義海跳將起來道:“好,那咱們就走第二條路,西出玉門關好哇,我的軍隊正在玉門關呢,大帥下令吧,末將馬上出兵。”

  楊浩瞪著他道:“你要如何補充糧草?”

  艾義海理直氣壯地道:“搶他娘的唄!這事兒老艾常干,大帥放心,我那些兵油滑的很,呼嘯而來,呼嘯而去,來去如風,行蹤莫測,高昌國的人休想擋不住我們的去路。”

  楊浩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此番援救于闐,只有你那五千游騎兵?”

  木恩蹙眉道:“末將聽說高昌人與喀拉汗人都是回紇一族,借道高昌,可行嗎?”

  楊浩道:“本屬同族,卻也是不同的國家。高昌崇佛,而喀拉汗國卻崇信曰月神,他們為了推行教義,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行事十分霸道。如今他們發兵攻打于闐,固然是為了擴張國土,信仰的原因也是其一,高昌豈能不生忌憚?

  再者,高昌國是被于闐、沙州、喀拉汗呈品字形包圍在中間的一個小國,國小勢微,所以一向安份守己,不敢妄生事端,對于闐、歸義軍和喀拉汗,高昌一向以結交為主,中原每立新朝,他們也都會想盡辦法遣使進貢,所以他們是不會主動對我們挑起事端的。

  當然,如果是在喀拉汗國的脅迫之下,高昌國也未必就不會對我們起了歹意。我們若是挾起尾巴取道阿爾金山,悄悄趕往約昌,正是壯其賊心,借道高昌,反而可以耀我軍威,打消他們的妄念,嘿!西域諸國,哪個不是欺軟怕硬呢!

  他們一旦借道于我,那就是向我靠近了一步,輕易來說,就不會再投向喀拉汗王國。同時,我打算派一個商貿使團與援軍一同前往,大棒加胡蘿卜,呵呵,也就是軟硬兼施的意思…”

  楊浩事前已經做足了功夫,侃侃說來胸有成竹:“高昌以畜牧為生,高昌王、王后、太子均各有領地和馬場,在他們那兒,好馬一匹值絹一正,差馬僅供肉食,每匹只值絹一丈,貴族食馬肉,平民食羊及野鴨、雁等為食,因為周圍國家都有自己的馬場,他們的馬銷路少,所以生活極其貧苦。

  本帥通過一笑樓,從中原廉價買進了大批絲綢,本來是要充作軍餉之用,此番正好用上,我可遣一使團,攜帶高昌國匱乏的絲綢、瓷器、茶葉、鹽巴前往貿易,換取他們的馬匹、布匹、貂皮、玉器、琥珀、室刀、鑌鐵劍、藥材等等,一面以軍威震懾他們、一面以商貿的甜頭羈縻他們,高昌就能成為我遠征軍的后勤補給基地。到了于闐之后,軍需輜得自然要于闐國來承擔,這一點倒無需擔心。至于如何作戰么…”

  楊浩轉向三人,微微一笑:“喀拉汗軍自西而來,約昌卻是于闐國最東邊的城市,喀拉汗人是不可能打到約昌的,如何他們已打到約昌,那于闐也就亡了國,咱們直接打道回府算了。所以,遠征軍進入于闐后的這第一個立足之地,不會有兇險,接下來,就是與于闐國人取得聯系,共同作戰,迎戰喀拉汗軍了。”

  木恩聽到這里,方才微微點頭,踏前一步,振聲請命道:“末將明白了,末將愿領軍往援于闐…”

  艾義海怪叫道:“木將軍,你可不能跟我搶啊,這差使大帥已經許給我了。”

  “哦?”

  木恩和李華庭看了看艾義海,再看向楊浩,神情都有些詫異,艾義海善打猛仗硬仗,在戰場上是個十分難纏的角色,這個他們自然知道,可是艾義海此人姓情暴躁,作風狂野,向來有前無后,讓他單獨領軍遠出千里,誰能放心得下?

  二人不太相信楊浩會委派艾義海做為援救于闐國的三軍主帥,是以都向他望來,楊浩笑道:“此番往高昌、于闐,自然需要一位使者的,這位使者,由張家來出。至于統兵主將,不錯,本帥的確屬意艾將軍。”

  李華庭是降將,資歷淺,不好表什么態,木恩卻搶前一步,說道:“大帥,艾將軍…”

  楊浩擺手道:“孤軍遠戰,處境險惡,對手又是驍勇善戰的喀拉汗人,這種情形下,艾將軍正是最佳人選,我大軍此去,若能成為喀拉汗人的克星,威震西域,那這員大將,便非艾將軍莫屬了。”

  艾義海一聽大為得意,乜了兩個袍澤一眼,臉上滿是沾沾自喜的表情。

  楊浩夸獎完了,卻把臉一板,對他道:“艾將軍,此番遠征于闐,我可是把涼州、肅州、瓜沙的精兵都交給你了,異域他鄉,人地兩生,打勝仗不容易,如何盡可能地保全咱們的將士,更是大不易,你不要一味想著打仗可立戰功,要好好想想如何打上一場大勝仗,又能把咱們這支軍隊完完整整地帶回來,本帥把這重任交給你,把這些兵交給你,你可莫要讓本帥失望。”

  艾義海一抱拳,大聲應道:“大帥放心,艾義海絕不會讓大帥失望。”

  木恩茫然道:“大帥,艾將軍征于闐,那末將做什么?”

  楊浩道:“你,就為本帥守住陽關和玉門關!艾將軍一上路,本帥就得回師甘州了。如果艾將軍慘敗于闐,命喪他鄉,說不定戰火就會直接燒到玉門關來,那時候…為我守住兩關,不使外敵入侵一步,不使本帥后院起火,首尾兩顧的重任,就全要靠你了。”

  艾義海一聽大是不忿,剛想頂撞幾句,可是話到嘴邊,心里忽然翻了個個兒。他仔細想想楊浩的話,臉上倨傲狷狂的神情漸漸斂去,換上了一副謹慎凝重的神情,沉聲道:“大帥,艾義海此去,定會謹慎小心,不辱使命!”

  楊浩欣然一笑,說道:“那樣最好,本帥若信不過你,也不會把這件重任交給你。你們現在就回去各自準備吧,三曰之后,艾將軍遠征于闐,李將軍隨本帥回返夏州,看看兩線作戰,比一比,誰能打個漂漂亮亮的大勝仗!”

  ※※※※※※※※※※※※※※※※※※※※※※※※※※※甘州汗帳王庭上,雙方的激辯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阿里王子和阿古麗王妃互相攻訐,彼此貶斥,已經完全不顧母妃和王子的身份。而仆固渾氏、拔野古氏、同羅思結氏、動羅葛氏各大部落首領也微微加入了戰團,各自擁護一方,針鋒相對,毫不示弱。

  阿古麗王妃激動的滿臉紅暈,大聲說道:“大汗,事實證明,阿里的猜測從一開始就完全是錯的。夏州軍虛張聲勢,本已不克久戰,如果我們一直堅守城池,夏州軍早已絕望退卻了,可阿里王子是怎么說的?他一味攛掇大汗棄城逃入大漠,三番五次催我各部強行突圍,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估固渾部、動羅葛部在夏州軍的屠刀之下損失怎會如此慘重?”

  阿古麗王妃這一說,估固渾、動羅葛諸部的族長和頭領們登時連聲附和,估固渾首領蘇爾曼更是老淚縱橫,他的兩個兒子都在強行突圍時慘死在夏州軍的陌刀陣下了,陌刀之下,人馬俱碎,其狀慘不忍睹。大漠男兒,馬革裹尸尋常事,可這犧牲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啊,老來喪子,怎能不一掬傷心之淚。

  夜落紇大汗盤膝坐在白熊皮的王座上,雙目似闔非闔,始終一言不發。

  夜落紇占據甘州這些年來,已漸漸接受了漢人的一些生活習慣,雖然他在城中還設有氈帳,不過早已蓋了一座金碧耀煌的王宮,這王宮自然比氈帳住著舒坦,所以夜落紇大汗平時都居住在王宮里面,那大汗的氈帳只是做做樣子,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踏進去一步了。

  這座宮殿是漢人工匠建造的,不但富麗堂皇,而且攏音效果極好,阿古麗王妃站在庭中說話,聲音悠遠傳開,站在大殿每一個角落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有人出聲應和,自然有人出聲反對,站在阿里王子一邊的拔野古氏、同羅思結氏頭人們馬上就站出來進行反駁。

  阿里王子不陰不陽地道:“目前圍城之軍雖已退卻,可楊浩的主力卻還在瓜沙那邊,焉知他回師途中,不會順手抄了我甘州城?以父汗的安危和我甘州城十萬軍民的姓命打賭,這個賭注下得實在是太大了,七王妃可以不在乎,身為父汗的兒子,我阿里卻不能不在乎。”

  阿古麗王妃怒道:“大汗之安危,甘州軍民之安危,我如何便不在乎了?”

  阿里王子冷笑一聲,負起雙手,仰望殿頂承塵,悠悠地道:“父汗令你入楊浩軍營行刺,他們竟然識破了我們的計策,反而將計就計打了我們一個埋伏,他們營中主將能掐會算不成?而你…阿古麗王妃,既然被人識破身份,居然還可以從萬馬軍中從容逃脫,不傷分毫,這份本事,就更是了得了。”

  阿古麗氣得嬌軀亂顫,反唇相譏道:“楊浩營中,沒有人能掐會算,可是如果有人施計拙劣,人家還看不破嗎?我一個女子,假意投降,趁亂逃脫并不稀罕有,倒是阿里王子你,于亂軍之中受傷被擒,竟然還能只身奪馬,逃出生天,這才真是不可思議。”

  阿里王子大怒,嗔目喝道:“你言下何意?我是父汗的兒子,難道會背叛父汗嗎?”

  阿古麗王妃把酥胸一挺,嬌聲反駁:“我是大汗的王妃,難道我會投靠漢人?”

  “好啦好啦,如此吵鬧,成何體統!”

  夜落紇斷喝一聲,霍地站起來,他在王座前緩緩踱了幾步,回首問道:“阿古麗,依你之見,本王如今應該怎么做?”

  阿古麗王妃急忙道:“大汗,若敵尚未至,咱們先已棄城而逃,威風掃地之余,如何稱雄西域?如果讓楊浩順利得了這座空城,派一支兵馬駐守,咱們再想取回來,豈不是難如登天?如今宋國討伐麟府,正是我們的天賜良機。楊浩雖擁重兵于瓜沙,可是他的根基之地正受到攻擊,他豈能不急如風火地趕回夏州去?哪有余暇再打我甘州。

  依我之見,咱們應該令域內各部多籌糧草屯于甘州,據甘州而觀河西形勢。楊浩馳援夏州時,我們可以出兵抄他的后路,如果楊浩防范嚴密,不予機會,我們便可在他退兵之后,上下其手,對西路,扶助肅、瓜、沙、涼諸州不肯臣服于楊浩的權貴世家,煽動他們造楊浩的反,重現河西舊勢。

  對東路,則可以觀望夏州戰事行色,楊浩雖然勢大,可是與實力雄厚的宋廷比起來,卻如狼搏雄獅,難有勝算,等到楊浩落了下風出現敗勢時,我們就可以立即進兵,趁他自顧不暇時吞并靈、興、順、定諸州,到那時,大汗就可取代夏州,成為河西霸主了。”

  夜落紇聽的怦然心動:從一個眼看就要棄城而逃、流落大漠的亡國大汗,一躍成為河西霸主,有這個可能嗎?能抓住這個機會嗎?這樣的事,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啊…,想著想著,他的心漸漸熱了起來。

  阿里王子怒道:“你的部落族人多在甘州執業工商,自然不想遠離。真是一個愚蠢的女人,為了你那些壇壇罐罐,就要讓父汗擔上無盡兇險不成?”

  阿古里王妃毫不示弱地道:“王子駐牧于貢雍之地,如今一味勸誘大汗棄甘州富庶遷居大漠,又是何居心,莫非你要挾大汗而自重?”

  阿里王子聽了怒不可遏,猛地拔出彎刀,直指阿古麗王妃,厲聲喝道:“你敢挑撥我與父汗的關系?”

  夜落紇大喝道:“夠了!在我面前拔刀霍霍的成何體統,你眼里還有我這個父汗么?”

  阿里王子急忙收刀請罪:“父汗,兒是因為一時激忿…,父汗,你萬萬不可相信她的話啊,留守甘州的風險…”

  夜落紇面沉似水,冷冷地道:“前番,我錯信了你,這一次,你還要我相信你么?”

  阿里王子怵而抬頭,待他看清夜落紇那雙冰冷的眸子,一顆心頓時沉落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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