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著醉醺醺的老爺,兩個伴當十分的憂愁…如果就這樣回去了,肯定要被夫人罵死的。
但很快他們便不必煩惱,因為今晚不可能這樣回去了。前面打燈籠的那個,只覺眼前一花,趕緊舉燈一看,便見兩個蒙面的黑衣人,手提著明晃晃的鋼刀從對面小巷出來。
再回頭一看,后面亦有一包抄之人,嚇得他‘媽呀’一聲,便將燈籠丟在地上,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道:“好漢爺饒命,我身上不帶錢!錢袋子在別人身上!”
后面一個這才反應過來,登時怒道:“你倒是撇清不迭!”氣得將呂大人往地上一丟,擼起袖子,將手伸進懷里,氣勢洶洶的上前,倒把面前的兩個黑衣人給鎮住了。
以為他要反抗,后面包抄的黑衣人趕緊悄無聲的沖上前,揮刀就要將他喀嚓了。誰知這一刀竟然掄了個空,險些閃到自己的腰。
原來那人忽然直挺挺的跪下,卻也恰巧躲開了那一刀。只見他從懷里掏出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大呼小叫道:“大王饒命,劫財劫色不劫命啊!”
其中一個黑衣人,登時兩眼放起光來…乃是那喜歡錢財的賭鬼,至于另一位菜頭兄,卻不會爆這等粗鄙的菊花。
賭鬼便接過錢袋,又輕車熟路的將兩人藏在鞋底、腰帶里的銀子掏摸的一點不剩,這才低喝一聲道:“滾!”兩人如聞仙音,趕緊屁滾尿流的跑掉了,渾忘了他們老爺還坐在地上夢囈呢。
這三個黑衣人正是朱十三的手下,特為沈解元解恨來了。打發走了那兩個小嘍啰,三人便將呂竇印圍在中間。
呂大人癱坐在地上,口中無意識的瞎哼哼著,費勁睜著朦朧的醉眼,天真無邪的打量四周的一切,只覺著天旋地轉,一搖一晃,不由怒道:“兩步就到家,坐船干什么?”
三個蒙面人面面相覷,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位喝暈了頭,卻以為自己上了船。不由嘿嘿笑道:“說吧,是想吃滾刀面啊,還是混沌面?”
“苦也!上了賊船了!”呂大人發出一聲哀嘆,耳邊便聽得‘呼’地一聲風響,就只覺眼前一黑——被一條大麻袋憑空罩下,將這位酒醉力乏的巡按老爺,整個兒罩在這大麻袋中,再麻利的扎緊袋口,囫圇作一堆兒!
巷子里很安靜,即使有聽到動靜的,從門縫里看見這場面,也沒有敢聲張的。呂大人被裝在麻袋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被人狠狠踢了一腳后,便不再喊叫了。
安靜下來才聞到,麻袋里竟有一股清香味道,聞了之后那昏沉的腦袋,竟然一下子清醒起來,不由暗暗奇怪道:‘這種解酒藥是哪里出產?若能備下一下,豈不少挨死婆娘的罵?’轉念才想起自己的處境,心中叫苦道:‘還是有命回去再說吧!’忙在袋子里言辭懇切道:“在下初來杭州,并未得罪何人,諸位好漢是不是認錯人了?”
“你貴姓?”外面一個北方口音問道。
“免貴姓…”呂縣令眼珠子一轉道:“田,四口田。”
“奶奶的,敢撒謊捏?”那人便怒道:“給我狠狠的打!”便是一通暴風驟雨般的猛踹,竟然毫不留情!
呂竇印感覺身上被無數野牛踐踏一般,痛得他死去活來,無比期盼著能快些暈過去,腦子卻偏偏一直清醒的很,也就更清晰的感受到那種痛苦了…這都是因為麻袋里的清香味,乃是錦衣衛特制的一種秘藥,可以使人犯的意識一直保持清醒,以便于刑訊逼供。
現在用到呂竇印身上,卻不是為了逼問他什么,而是單純的想要他多享受一下罷了。
在一頓爆踹之下,呂竇印終于承受不住,大喊大叫道:“別打了,我說…”見那些人果然不打了,他再不敢耍滑道:“我姓呂,叫呂竇印,是蘇松巡撫,辦案欽差,你們不要打我…”
“打的就是你!”黑皮嘿嘿一笑,哥仨又是一頓拳打腳踢嗎,打得呂竇印連叫聲都微弱起來,身子也沒勁亂動了,蜷在麻袋里仿佛死了一般。
幾個錦衣衛也怕鬧出人命來,見他不動了,便停下拳腳,解開麻袋,只見呂縣令已經被打得渾身破破爛爛,一張臉鼻青臉腫、腦袋跟豬頭一般,有進氣沒出氣,顯然是不能再打了。
黑皮彎下腰,揪起呂竇印青紫爛腫的腦袋,冷笑道:“呂大人,知道為什么打你么?”
呂竇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吐個血泡道:“我得罪了沈解元…”顯然腦袋還沒有被打壞掉。
“錯!”黑皮用他的衣角,給他擦擦臉上的血,笑道:“你得罪的是咱們錦衣衛,曰后若咽不下這口氣,咱們浙江千戶所的弟兄們隨時恭候。”
終于證實了心中的猜測,呂竇印費勁的搖搖頭,本想說‘不敢不敢’,一開口卻說成了:“負敢負敢…”張嘴吐出兩顆牙齒,原來被打成了沒牙豁…“原來你還知道怕呀,”黑皮拍拍他的腮幫子,陰森笑道:“以后再不收斂,便剁掉你的手指,爆掉你的菊花,在你肚皮上畫王八,最后再讓你簽個一輩子還不完的借據,聽見了嗎?”
光聽聽那些名目,呂竇印就險些嚇尿了褲子,他現在終于明白,大家為什么一提錦衣衛,就談虎色變了,原來這些家伙無法無天,比老虎還狠,比毒蛇還毒!
感受到無邊的恐懼,呂竇印趕緊如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這時候就算讓他獻出菊花,他也會毫不猶豫的。
這時候暗處傳來一聲咳嗽,黑皮三個知道這是十三爺讓收工的意思,意猶未盡的再踹上最后幾腳,才悄無聲息的遁入夜色之中。
過了沒多會,那兩個跑掉的伴當,帶著一群手持刀槍棍棒的家丁殺了來嗎,口中還高喊著:“別讓他們跑了,犯我老爺者,雖遠必誅!”
‘殺呀,殺呀!’的沖過來,卻只見被打成豬頭的自家老爺,有進氣沒出氣的躺在地上…眾家丁嚇得半死,趕緊找來塊門板,將不誠仁形的老爺抬回家去。呂夫人一見丈夫這樣,也顧不得鬧別扭了,又是讓人請大夫,又是要派人去杭州府,痛訴此等慘劇,誓讓兇手血債血償!
卻被仍然很清醒的呂大人攔住,嘶聲道:“弗去,弗去…”
屋里人都不知他要說什么,只有呂夫人懂了,蹙眉道:“為什么不去?”
“得墜負起…”
“得罪不起?”呂夫人大奇道:“還有我娘家得罪不起的人?”
“錦衣廢…”
“錦衣衛?”屋里人齊齊打個寒噤,心說‘這個是真得罪不起…’呂夫人道:“難道就這樣算了?”
呂大人翻翻白眼,意思是若不罷休,我的菊花怎么辦?
“那你這個樣子,怎么跟欽差交代?”
“摔得、碰得,被貓撓得,怎么說都絲贏…”呂大人無奈的閉上眼睛,淚珠滾滾道:“自有當被狗咬了吧…”
呂夫人一陣氣苦,嗚嗚哭道:“作孽啊…”
就在呂大人一家愁云慘淡時,驛館沈默的住處內,卻歡聲笑語,笑作一團。
賭鬼繪聲繪色的向他描述著當時的情形,還惟妙惟肖的模仿呂竇印道:“弗敢了,弗敢了…”惹得眾人眼淚都笑出來了。
聽說他們用藥物維持呂竇印的清醒,以創造最佳打擊效果時,沈默忍不住咋舌道:“果然是術業有專攻啊,想不到打個人還能打出花來。”
“咱們就是干這個的,”菜頭陰笑道:“也就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未曾有花樣,不然非讓那老小子欲仙欲死不行。”
“哦,還能有什么花樣?”沈默饒有興趣的問道。
“比如說今年夏天,太常卿的小兒子得罪了咱們弟兄,咱們就把他綁到荒山上,找一處草密潮濕的地方,扒光了捆在樹上,”菜頭嘿嘿笑道:“第二天回來一瞧,那小子渾身上下,讓蚊子螞蝗咬了上千個包,腫的跟個菠蘿似的。后來進了秋天,一身腫還沒消下去呢。”
沈默不禁一陣惡寒,干笑道:“這法子狠,就是只能夏天用。”
“冬天跪冰面,走荊條,上刀山,下火海,應有盡有,多了去了。”菜頭如數家珍道。
眾人嘮會兒嗑,朱十三見天色不早,便吩咐道:“都早些睡吧,明天還要上路呢。”說著有些郁悶道:“這季節江北的運河已經上凍了,咱們還得走陸路,實在是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