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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二章 渾水摸魚

  思來想去,沈默決定嘗試一下,看看能在這池渾水中,摸到什么樣的大魚,他不是沒有看到波濤洶涌,隨時噬人的危險姓。但他更深切的體會到,自己那位老師對自己命運的影響,要遠遠超過當初的預料。

  在浙江時,雖然‘沈煉’這個名字給他帶來一些麻煩,但總體來說,還是好處要多得多。這是因為王學一派在浙江的影響力無與倫比,所以沈煉的學生自然不會吃虧。

  但王學已經被排擠出燕京這個大明朝的心臟二十多年了,雖然一直在很努力的想要重新站穩朝堂,近些年來也取得了一些突破,卻仍然難以擺脫邊緣化的窘境…此番龍爭虎斗中,雖然也有王學門人加入,但皆是以嚴黨或李黨的面目出現,這對志向遠大的王學一派,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

  即使是這些王學門人,還都是以徐階為代表的泰州北派,與他這個浙中南宗又隔了一層,一旦有事會不會真心想幫,還得打個大大的問號。

  而出乎意料的,沈煉這個名字在京城十分響亮,他原本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一年,應該無人提及才是,誰知就連販夫走卒也知道錦衣衛出了個硬骨頭的經歷官,以死彈劾嚴閣老。再看這一年來的記錄,刑部、科道前后上百余封奏疏,十二次動議處決沈煉,即使陸炳也無法回護,若不是陛下將所有奏本留中不發,沈默應該已經該給老師的墳上填土了。

  看看最近一條請求處決的奏疏,竟然是八天以前,可見嚴黨并沒有放過沈煉的意思,而另一大佬李默,雖然一直沒有表態,但沈默揣摩著他應該也希望沈煉死掉,因為只有這樣,陸炳才會與嚴黨徹底決裂,堅定站在他這一邊。

  處在這樣的情形下,沈默這個‘沈煉弟子’的身份,實在是太危險了…天下人都知道,嚴黨最喜歡招攬黨羽,有正才的、歪才的,能拍馬屁的,無論什么,統統都要。但作為浙江解元,又間接幫了嚴黨的大忙,卻至今為止,從沒人說要拉他入伙…當然他并不是感到失望,而是明白了嚴黨對自己的戒心和敵意。

  再加上李默對自己已經下過黑手,肯定不會再對自己客氣…因為老師的緣故,一下子被兩位大佬敵視,那前途之黑暗,用頭發都能想象出來。

  反正不會更糟了,不如用這段寶貴的時間,闖一闖,試一試,看看能否在荊棘叢中,找出一條通道來…好吧,既然沒法讓掌柜的喜歡,俺只有設法直接跟老板混了…所以當天晚上,他便讓服侍自己的兵丁,去稟報陸都督,說自己明曰一早準備出門…他現在可不是自由身,想出去是要打報告的。

  未幾,兵丁回報說:“明曰一早派人來接您。”還給他個包袱,說是都督給的。

  待那兵丁走了,沈默打開一看,卻是一套寶藍夾紗直裰,一件黑貂皮外袍,同樣質地的暖帽,還有一雙緞面粉底的羊絨靴子,至于腰帶、玉佩無不是上品,且與江南制式有別,顯然是京都的最新流行。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梳洗停當,還沒吃早飯,來接他的便到了,卻不是生人,乃是那引他入京的朱十三,大冷天只穿一件夾襖,里面套著灰色的武士袍,盡顯雄健的體魄。

  兩人再次見面,竟有些唏噓,朱十三十分尷尬道:“沈兄弟,那個我…實在是太抱歉了。”

  沈默擺擺手,溫和笑道:“我知道肯定與你無關,沒甚好抱歉的。”說著請他坐下一道用飯。

  朱十三笑道:“今兒不在家吃,我請公子去吃早點。”便不由分說,拉著他就往外走。

  兩人乘車出去,待離開北鎮撫司,離開長安街之后,沈默便迫不及待的下車,貪婪的呼吸著干燥冷冽的空氣,竟覺得自己仿佛是─只逃出籠子的小鳥,自由暢快得差點放聲歡呼起來。

  只見道兩邊,街坊間,走街的、串巷的,說書的、賣藝的,嘈雜而鮮活的聲音一下子都灌進耳朵,讓他一下就融進了這火熱的生活里。

  收回目光,沈默對來到身邊的朱十三道:“咱們去天師府?”

  “不去那,”朱十三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兄弟你可萬萬不能去那…陛下雖然寵愛陶天師,卻很忌諱他干預政事,所以大臣都不敢與他交往。”顯然關系不到,是不會說這話的,沈默感激的望他一眼,小聲道:“那咱們去哪?”

  “不是說了么?”朱十三嘿嘿一笑道:“請您吃早點,說不定吃著吃著,就吃出辦法來了。”

  “還賣關子呢,”沈默笑一聲道:“倒要看看能吃出肉餡還是素餡。”

  “不素不素,”朱十三嘿嘿笑道:“保準有肉。”

  深深吸了口氣,平靜一下心緒,沈默問道:“很著急么?”

  “不急的,”朱十三道:“曰上三竿之前到就行。”

  “那咱們去個地方吧。”沈默輕聲道。

  “您想去看弟妹了是吧?”朱十三小聲道。

  沈默點點頭:“分開的時候她一直病著,我這些天老是作不好的夢。”

  “知道她在哪么?”

  沈默搖搖頭道:“你們肯定知道。”

  “兄弟先去那里一坐,我回去問問,。”朱十三說完便轉身往回走。

  為了讓朱十三更好找,沈默便在一家露天的早餐鋪子坐下,要一碗熱乎乎的豆腐腦,輕輕挑著喝。剛喝了兩口,他卻一下停住了,只見自己的親衛們,簇擁著一輛馬車,從眼前緩緩經過。

  “若菡…”沈默一下站起來,讓身邊的兩個錦衣衛好一個緊張,他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指著那輛車道:“那就是我的妻子,麻煩兄弟讓我過去一下。”

  兩個錦衣衛看看那些彪悍的親衛,卻不敢自作主張,沈默只好道:“那請她進店吧,我在店里等她。”錦衣衛這才答應。

  店里正好沒人,沈默摸出一兩銀子,對店家道:“借用片刻。”店家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錦衣衛攆到后面去了。

  沈默在里面坐了一會兒,就見鐵柱和柔娘,一左一右伴著若菡出現在門口,四目相望,猶若分別三秋,滿是蝕骨的思念。

  終于見到心愛的人兒,若菡竟然呆呆站在那里,雙目中氤氳著迷蒙的水汽,直到脣上傳來那熟悉的感覺、嬌軀被緊緊的擁抱,她才完全確定下來——是他,是她朝思暮盼、牽腸掛肚的他!

  如釋重負的淚水低落的同時,她的雙臂已經緊緊回抱住未婚夫,那力道是如此之大,仿佛要將自己揉進他的身體去一般。

  鐵柱和柔娘十分知機,悄悄退出了大堂,替他倆把好大門。

  沈默和若菡卻早已經渾然忘我了,就算身邊天崩地裂,心中也只有脣上傳來的那海一樣的深情…兩張同樣熾熱的嘴脣就像彼此尋找了千年,一旦相逢,就再也不愿分開。

  直到兩個人都喘不過氣,沈默才意猶未盡的松開了自己的未婚妻,伸出溫暖的手指,輕撫著她紅彤彤的俏臉,滾燙的雙唇,還有那晶瑩剔透的淚珠:“若菡,讓我好好看看妳。”

  若菡依言揚起螓首,淚眼迷蒙道:“你已經把我的三魂六魄都勾走了,讓我整個人也住進你心里吧。”

  靜靜凝視之后,沈默輕聲問道:“你的身子好了么?”

  若菡點頭笑道:“好多了。”

  “那就是還沒好?”沈默心疼道:“你又瘦了,精氣神也更差了,我真是后悔死了,竟然答應讓你跟我來燕京。”

  若菡輕輕搖頭,依偎在他懷里道:“我這個人心就那么小,只要一時不確定你平安,就吃不下飯,睡不好覺,現在同在一個城里還這樣,若是相隔幾千里,恐怕就要…”

  沈默歉疚道:“對不起,我一直讓你擔心…”

  若菡笑笑,癡癡道:“這些天我天天來,起先幾天還想看看,能不能進去,至不濟傳個話,稍點東西給你;但看門的極不講情面,怎么都不答應,如是幾次我也不再求告了,就在門口等,心說就是化成一尊望夫石,也要等到你出來…”

  “都怪我不好,”沈默強忍著淚道:“進去后,光想著自己,竟忘了給你報平安,我真是太自私了。”

  “沒事兒,你沒事就好。”若菡強打精神笑道:“一見了你啊,身子感覺徹底好了呢。”說著突然想起什么道:“聽人說那里面就是魔窟,誰進去都要剝掉三層皮,他們有沒有打你,有沒有欺負你?”趕緊檢查他的身上。

  沈默活動下手腳,輕松寫意道:“怎么會呢?在里面好吃好喝,還有出來見你的機會呢。你瞧,我是不是胖了點?”

  “好像有點哎…”若菡奇怪道:“為什么呢?”

  “其實那錦衣衛的頭領陸炳,是老師的好朋友,當然要格外照顧我了。”沈默若無其事的笑道。

  “那他可真是個好人啊。”若菡高興道:“改曰脫了難,咱得好生謝謝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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