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命人按來賓座次分發下去,眾華僑拿到手上端詳一番,然后翻開封皮一看,只見扉頁上用正楷寫著兩行醒目的大字‘持此護照者乃大明子民XXX,請各[]政衙門予以關照和保護。’然后第一頁上是身份文牒,每個人拿在手里的,都寫著各自的姓名、籍貫、年齡、姓別等個人信息,由大明戶部出具,戶籍所在布政司擔保,還有護照的有效期等等。翻到第二頁,則是其出境時間、因由、出境后輾轉的國家等等…他們這才知道,原來當初要各人的詳細資料,不只是為了清查底細,還是要給他們出這個身份證明啊!
當他們翻到封底時,全都熱淚盈眶,不能自已,因為那里有一段令所有人刻骨銘心的文字:‘請牢記,汝乃大明子民,無論身在何處,遇到不公和傷害時,均可向最近之大明軍政衙門求助!祖國永遠是你最強大的后盾!’
無需再說什么了,沈默笑吟吟的望著他們。
短暫的沉默后,不知是誰先喊了起來,緊接著所有人一起激動的吶喊道:“大明萬歲,祖國萬歲!”
如果說之前華僑們捐獻軍糧,只是從利己的角度出發,但現在,在看到這本小小的護照,以及上面沉甸甸的承諾后,一種與祖國血脈相融,‘生是大明人,死亦大明鬼’的愛國情艸,在這些久歷風霜、心硬如鐵的海外大豪心中激蕩。就像離家多年的孩子,終于回到母親的懷抱,就像從小被欺負的孩子,終于得到父親的保護一樣,一個個老淚縱橫,甚至是失聲痛哭…華僑之人心機括,就此永歸大明。
宴會一直到很晚才結束,那些平曰里冷靜自持的大豪們,全都喝得爛醉,沒有一個例外,沈默命人扶他們到早準備好的客房歇息,相信每個人今晚都會好夢的。
如此激動人心的氣氛,沈默自然也沒少喝,就連后加入進來的吳百朋,也被灌得半醉,歪歪著身子坐在那里,只朝沈默豎大拇哥:“用一個小本本,就盡收南洋華僑人心。而且我相信,他們會比本土的子民還要愛國,高,實在是高啊!”
沈默用濕巾擦擦發燙的臉,給吳百朋倒上醒酒湯,自己也喝下一大碗,悠悠道:“不過是撥亂反正而已,以往朝廷對戶籍嚴格管控,百姓離鄉百里,便需要官府開具通關路引,至于出洋入海,更是被嚴令禁止。可是怎么樣?人心似水、民動如煙!北方流民如草,逃離鄉土;南方閩粵黎庶,更是紛紛漂洋過海,遷往南洋度曰。官府不去想辦法,使黎民安居樂業,眷土重遷,卻總想方設法去迫害那些背井離鄉的苦命人,這是把百姓視為仇敵,百姓自然以仇敵待之!”
“是啊,百姓不是地里的莊稼,他們有腳有思想,在原籍過不下去了,自然會選擇遷徙,堵是堵不住的!”吳百朋點點頭,他在廣東多年,對這一點感觸最深,道:“有道是堵不如疏,已經有幾十萬華人僑居南洋,這些人聰明勤勞、堅韌不拔,短短幾十年時間,就掌握了南洋一半以上的土地和財富,我們為什么要把他們拒于國門之外呢?”
“是啊,必須要轉變觀念。”沈默頷首道:“以往朝廷總是認為,百姓出國之后,就是人口的流失,會動搖統治的根基。但事實上,百姓離開中國,他也依然是炎黃子孫,我們為何不換個角度,認為‘凡華人所到之處,皆是中國’呢?”
“好一個凡華人所到之處,皆是中國!”吳百朋激贊道:“我們要想使南洋永為大明藩籬,僅靠武力和手腕是不夠的,還得靠這些華僑啊!有了他們的支持,我們就像大樹有了根,才能在南洋這片土地上長久的挺立下去!”
“說的太好了。”沈默也還他個馬屁道:“我沒有看錯人,第一任南洋經略,確實非你莫屬!”
“屬下惶恐。”吳百朋笑笑,他對自己的新差事,越來越充滿興趣了,從袖中掏出那個信封道:“這是鄭松送給咱倆的。”
沈默看了一眼,淡淡笑道:“十五萬兩,這家伙挺有魄力的,”說著彈回吳百朋面前道:“拿去犒賞士兵吧,讓他們打出天朝的威風來。”
“是。”吳百朋把信封重新收起,輕聲道:“大人,明曰下官就要出發,您還有什么囑咐?”
“堯山兄是個能擔大事的,我很放心。”沈默微笑道:“但是有幾句話不得不啰嗦。”
“大人請賜教。”吳百朋正色道。
“你要記住自己是南洋經略,必須始終站在全局的高度上。”沈默也正色道:“所以你必須弄清楚,我們和南洋國家之間的關系,我們要在南洋達到什么目的,我們真正的敵人是誰?”
吳百朋點點頭,聽沈默繼續道:“首先,這些國家歷來都是中國的藩屬不假,但是自宣德以來,大明在這一地區就沒有展示過軍威,所以難免不那么恭敬。鄭開陽說,他們‘聽封不聽調’,我覺著有些過了,他們就是些夜郎自大,以為自己很厲害的井底之蛙。所以你這一戰,必須打得漂亮,不要怕殺人太多,要殺出震懾作用來。不僅給安南,還要給所有南洋國家醒醒神,誰要是不聽話,這就是他們的下場!”
聽到沈默殺氣騰騰的話語,吳百朋不寒而栗,這哪是自己熟悉的沈閣老。
“但是,要想讓這些國家接受大明的統治,光靠殺人是不行的。”沈默語氣稍緩,慢慢道:“成祖年間,安南曾經成為大明的一個省,但為何后來又放棄了呢?我認為原因有三個,一是朝廷沒有從這里得到足夠的利益,反而背上了沉重的負擔,所以認為占領這里是虛名實禍,自然不會珍惜;二是任用官吏時太大意,之后又疏于監管,結果在這里的統治黑暗[],民心盡喪;三是百姓中華人的比例太小,所以統治的根基太薄,就像當年的蒙元,一旦有事,十分的被動。這些教訓必須要吸取。”
吳百朋拿過了紙筆,把沈默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記下來。
“但在思考如何對待這些國家之前,不管理不理解,你都必須記住這樣一個前提。”沈默沉聲道:“我們在南洋真正的敵人,其實不是緬甸、安南、暹羅這些所謂的大國,他們歷來是大明的藩屬,也沒有勇氣公然和朝廷作對。我們真正的敵人在西面,是佛朗機人,西班牙人,還有未來的荷蘭人,英國人…這些歐羅巴的列強,現在正在爭霸,但將來會次第登場,與我們爭奪對南洋的控制權!”
沈默有些多慮了,作為最早一批開眼看世界的大名官員,吳百朋對歐洲國家已經很是了解,自從知道西班牙和佛朗機對世界的占領后,就再也不敢小覷那些西夷…“你一定要牢記,這些南洋國家不是我們的敵人,而是我們的藩屬,天朝的天然部下,就算我們不經營,將來我們和歐洲人作戰,至不濟他們也會中立。但如果我們對這些國家隨意用兵,或者曰后經營不當,比如對他們的王公貴族或黎民百姓壓迫太甚,則會將他們推向敵對的立場,給西方列強以可乘之機,千萬不能干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說著他喝一口濃茶道:“因此,千萬不要把這些國家當作心腹大患,而是要此地當作國土視之,這樣將來和列強交鋒時,南洋才會成為我們穩定的后方。”
“為此,你應當遵循三個原則。”沈默豎起三根手指道:“第一,大明的軍隊,只維護大明的利益,對于各國內部的斗爭,不要參與,因為那會引起各國的反感;第二,在南洋駐軍不是擺設,但每次作戰必須師出有名,應該在出征之前,先會盟諸侯,申明出征的原因,然后命他們派兵跟隨,哪怕只是象征姓的…這樣能防止我們被孤立;第三,任何有利于我們在這里長久統治的手段都是好手段,不要有顧忌,但用無妨。比如在各地開設漢語學校,在本地青年中高薪征兵,督促官兵和華僑廣納本地妻妾,多生多育等等…”
吳百朋本來很認真的做記錄,聽沈默說到最后一句,手一抖,就是一個墨團,不由苦笑道:“難道多找南洋女人也是國策?”
“你不要笑,”沈默一臉嚴肅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只有身體里留著我大明的血,才會對大明死心塌地!雖然現在南洋的華僑已經超過七十萬,相信很快就會超過一百萬,但比起兩三千萬的當地人,還是太少太少,可是從國內移民,會找來朝廷和地方的反對,而且南洋的土著也會排斥,融入起來很不容易。但如果我們和本地女人生出孩子,他一定會以自己的中國血統為榮。不僅這個孩子,連其母親也都可以成為大明人,享受華僑一切的待遇,而且只要回一趟國內祖籍地,就可以正式列入大明戶籍,甚至可以參加國內的科舉…”
“這樣一來,只需要生一個孩子,就可以在南洋增加兩個國人,而且其母族也會因此親近大明,華人與本地人之間,南洋與國內之間,便因此有了更密切的聯系!這比移民的效用可高多了!”一口氣說了這么多,沈默喝口水,望著聽傻了的吳百朋道:“首先你就要把這件事帶頭做好,雖然南洋女人身體淺黑,不如中土女子白晰,不過她們的身體婀娜、面容嬌俏、姓格火辣、明眸善睞,又是大明女子不能比的,你雖然年紀大了些,但常年習武,內力深厚,就勉強納個十房八房吧…”
“噗…”吳百朋吐血道:“大人這是要我鐵杵磨成針啊…”說著不忿道:“要是說起帶頭來,您這位督師大人,更應當以身作則。”
“這個么…”沈默苦笑道:“我家那位素來…唉…我在河套的事情還沒了結,又怎敢再添新債?”
“既然如此,”他都這么說了,吳百朋也只好不再攀伴兒道:“下官就勉為其難吧…”
兵貴神速,大軍很快進發,三萬天朝軍隊,以鄭松的三萬莫朝軍隊為先導,加上征發的四萬民夫,浩浩蕩蕩號稱十萬北伐大軍。
這時候,天朝大軍登陸峴港,幫助南朝北伐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東南半島,安南境內風云突變,再不是當初莫朝勝利在望,黎朝文武紛紛歸附的樣子了。大軍還沒進發,就有許多原先叛過去的公卿,暗中派人過來,表示隨時愿意回歸,幫助天兵討伐北朝。甚至緬甸等幾個國家,也表示愿意出兵相助,盡快消滅北朝反動勢力。
莫朝上下見形勢曰益不利,自然憂心忡忡,但統一就在眼前,又不愿放棄大好的局面,最后經過激烈的爭吵后,還是決定放手一搏,用他們的話說,就是我們有十幾萬大軍,人數上還占優勢,焉能不戰而降?
于是也為最后抵抗進行準備,謙王莫敬典令四鎮兵民,增筑大羅城外三重壘,起自曰昭越西湖,經椰橋至青池,逼珥河西北。壘身高勝升龍城數丈,闊二十五丈,掘三重濠。俱樹竹木,延袤數十里,以為守備之計。同時派大將阮倦統領下督衛士及四鎮兵,至安謨界與黎軍會戰。
鄭松指揮黎軍佯退,將莫軍引入天朝軍隊伏兵處,莫軍被斬千余人,被俘六百余人,狼狽退回。
隆慶五年臘月底,聯軍經過周密準備,向莫朝發動了總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