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朔風迅烈。
位于北天山北麓的金滿城郊外,卻是旌旗招展,人聲鼎沸。
這金滿城,又稱戌部侯城,是漢戌部侯治所之地。早在永興元年,也就是四十一年前,車師后部國就曾經和漢室發生過激烈的沖突。只是由于當時的漢室雖已衰落,不過對于西域的控制仍在,所以這一次沖突,很快就平息,也沒有造成太大影響。
當時車師后部阿羅多與戌部侯嚴浩失和,所以殺后部國王軍就,舉兵反漢。
嚴浩雖然說不上有什么大本事,不過卻搶先一步,策反了車師后部侯炭遮,使得阿羅多在金滿城外慘敗,率領百余騎狼狽的北逃,投靠了當時的北匈奴。
時敦煌太守宋亮改立了后部王軍就的兒子卑君為后部王。
可是不久后,阿羅多招引北匈奴回擊車師后部國。當時的戌校尉嚴祥擔心因此激怒北匈奴,竟采取了不理不問的態度,坐視阿羅多攻打車師后部國,最后還承認了阿羅多為車師后部國國王,臨了又帶著卑君離開離開了車師后部國,返回敦煌。
三百戶忠于漢室的車師后部國百姓被殺,從此西域諸國再無一國忠于漢室。
這件事,董俷沒有經歷過。
但是董卓卻知道的很清楚,每每和董俷提起西域諸國,就忍不住破口大罵嚴祥宋亮。
而阿羅多,無疑是罪魁禍首。
這是董俷在西域立下旗號之后的第一戰。有陳到所部地踏白軍死守稽落塞,北匈奴一時間也無法對車師后部國施以援手。而打下阿羅多,則北天山北路諸國,盡落董俷之手。
后漢末年,涼州曾有三明。
皇甫規張奐段潁三人,在西域立下了好大的功勛。
不過三人的手段和對待外族的態度全然不同。皇甫規和張奐主張剛柔并濟,段潁卻是以殺戮為主。而薰俷如今對待西域的態度,在某些程度上和段潁頗為相似。
早在年前。賈詡李儒和盧植就在為一個問題而爭論不休。
對待西域諸國。究竟該以怎樣的一種態度呢?
賈詡和李儒的意見是。先殺后撫;而盧植則認為,西域自張以來,對漢室頗有感情,雖常有反復之事,不過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卻是情有可原,當以安撫為主。
薰俷對盧植可以說是非常的敬重。
但在這件事情上。薰俷卻持有不同地意見。
“老師,依照你地說法,西域反復情有可原,可是多次寇邊,又該如何解釋?漢室強盛,他見情況不好就俯首稱臣;漢室衰弱,他就跑過來一通打殺。難道老師忘記了南匈奴前車之鑒?依我看,要想西域平穩。就必須一次打得他痛。他才老實。”
薰俷提起了南匈奴,盧植無話可說了…
事實上,西域諸國和南匈奴并不一樣。畢竟有河西走廊阻隔。對中原并沒有造成威脅。
可今日沒有造成威脅,難保他日不會養虎為患!
盧植不是那種迂腐之人,在聽完了董俷地勸說之后,決定支持賈詡和李儒的意見。
不過,這一仗必須要打的狠,打得西域諸國震動,打得他們怕!
在這種要求下,董俷選擇了乞活軍。
其他人,包括陳到黃忠,都難免會生出一些仁慈之心,唯有典韋,可以徹底執行董俷的決策。
卯時,典韋帶著典家四小虎,登上了點將臺。
“今日出戰,非是為我而戰,也非是為漢室而戰,而是為了你們的性命而戰!”
典韋聲如沉雷,厲聲喝道:“爾等原本皆該死之人,但武功侯有好生之德,饒你等性命。今日,是我乞活軍的第一戰,若戰場逃脫一人,一伍皆殺;一伍逃脫,一隊皆殺;一隊逃脫,一營皆殺,一營逃脫,全軍皆殺,爾等可曾聽明白了嗎?”
三個皆殺,讓全軍噤若寒蟬。
點將臺上這如同猛虎一般的莽漢,一看就知道是個說得出,做得到地人。
典韋突然淡定一笑,把話鋒一轉之后,沉聲道:“不過,第一個沖進務凃谷的人,可官升三級,賞賜百金。第一隊沖入務凃谷的,車師后部國王室嬪妃,皆歸于爾等所有;第一營闖入務凃谷的,則可縱情劫掠十二個時辰;車師后部國所屬民眾,皆為爾等奴兵…小子們,武功侯話已經說出來了,剩下的就看你們的本事。”
其他的不說,單只是這一個縱情劫掠,就已經讓乞活軍一個個眼睛發亮。
“殺進務凃谷,活捉阿羅多!”
“殺進務凃谷,活捉阿羅多…”
看著群情振奮的乞活軍,典韋地臉上,流露出一抹猙獰笑意。
終于可以開始了!
這幾乎一年來積壓在胸中地悶氣,終于可以在這一刻宣泄出來了…
從金滿城到車師后部國王治所在的務凃谷,不過小半天的工夫。其實,早在乞活軍陳兵金滿城地時候,阿羅多就已經預感到了不妙。只是,務凃谷易守難攻,加之外有北匈奴撐腰,阿羅多并不是很擔心。在乞活軍展開攻擊的一剎那,阿羅多還在錦榻上宿醉。
三萬乞活軍,自金滿城出發,一路是人不留步,馬不停蹄。
典韋以典家四小虎為先鋒,兵分四路,在正月第一天的清晨,發動了兇猛的攻擊。
督兩萬步軍進發,沿途如蝗蟲過境一般。
乞活軍的宗旨非常簡單,就是燒殺搶掠。但凡有手持棍棒的人,一律格殺無論。
一個個部落營地騰起了熊熊的烈焰,一具具死尸。倒在了路邊。
典滿手持一對青銅錘,胯下一匹 率領兩千騎軍縱馬疾馳,大聲地呼喊著。
他這一路人馬,可以說是。
早上從金滿城出發,到了正午時分,就已經殺到了務凃谷外。
阿羅多這才清醒過來,頂盔貫甲。帶著三個兒子。令八千人馬殺出了務凃谷來。
胯下一匹黑色呼雷駁。掌中一桿鳳翅鎏金鏜。
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這阿羅多也是一員猛將,年輕時曾在亂軍之中斬將奪旗,就連北匈奴單于也極為賞識。
膝下三個兒子,長子莫龍、次子莫虎、幼子莫麒麟,皆有萬夫不擋之勇。
兩軍在谷外對陣,典滿二話不說。催馬沖上前來。
“我乃亭侯之子典滿,爾等西蠻,見天朝兵馬前來,還不下馬受降,更待何時?”
莫麒麟聞聽,頓時勃然大怒。
乳臭未干小子,也敢來這里猖狂?
一振手中鳳翅鎏金鏜,也不等阿羅多開口。催馬就殺了出來。厲聲喝道:“小子,我來取你性命!”
典滿冷笑一聲,迎著那莫麒麟就沖過去。
這一年來的磨練。加之和黃忠相遇之后,又受過提點,典滿的錘法已經漸入大成。
二馬照面,莫麒麟揮鏜直刺典滿。
左手錘于背后,右手錘探出,氣沉丹田,大吼一聲,“開!”
鐺的一聲,大錘正落在鏜面上,莫麒麟直覺手臂一陣酸麻,險些拿捏不住兵器。
遠處觀陣的莫龍莫虎二人一見不好,立刻揮鏜直奔典滿沖來。
典滿倒也不俱,大錘輪開,揮掛捶打,四個人站在一處,只聽叮叮當當聲響不斷,四馬盤旋,殺的好不慘烈。打了六七十個回合之后,典滿漸漸的支撐不住了。
畢竟那大錘使起來極為耗力,并不適合久戰。
典滿眼珠子一轉,猛然計上心來。
和莫龍錯蹬的一剎那,左手錘突然撒手飛出,啪地正砸在了莫龍地后背上。
這叫撒手錘,卻是從董俷地那一招天外流星錘中演化出來。不過典滿使不出董俷那樣的變化,故而在黃忠的指點下,就自創出了一招撒手錘,可稱得上是百發百中。
一錘下去,砸的莫龍慘叫一聲,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莫虎莫麒麟二人措手不及。就是在這一愣神的功夫,典滿探手一把就攫住了莫麒麟的鳳翅鎏金鏜,一聲大吼,“你給我過來吧!”
單臂用力,從莫麒麟手中就搶過了鳳翅鎏金鏜,單錘當頭一擊,把莫麒麟砸地腦漿迸裂。鳳翅鎏金在典韋的手里,變成了一桿大棍,攔腰一記橫掃,把莫虎砸翻地上。
阿羅多沒有想到,這么一眨眼的功夫,場中的局勢竟然發生了如此變化。
眼見三個兒子戰死,眼睛都紅了。
怒吼道:“小賊,休走!”
話音未落,就聽有人大喝一聲,“老賊,休要傷我兄弟!”
馬掛鑾鈴聲響,一隊鐵騎自橫里殺出,為首一員大將,手持象鼻古月刀就殺了過來。
車師后部國的兵馬,頓時陣腳大亂。
阿羅多正疑惑這是誰的兵馬,那員大將揮刀在亂軍之中已經殺出一條血路。
刀交左手,從馬背兜囊里取出一支投槍,距離在二十步左右的時候,長身展臂。
投槍化作一抹虹光,呼嘯著向阿羅多飛來。
阿羅多抬鏜向外一封,就聽鐺的一聲,把投槍就磕飛了出去。
不過,投槍是飛出去了,空門也就漏了出來。阿羅多忘記了旁邊還有一個虎視眈眈地典滿,沒等收回鳳翅鎏金鏜,典滿就已經殺到了他地跟前。大錘砰的就砸在了阿羅多的胸口,右手那桿從莫麒麟手中奪過來地鳳翅鎏金鏜在錯蹬之時從他胸前掠過。
要說,莫麒麟這把鳳翅鎏金鏜,也是用西域精鐵打造,鋒利無比。
刺啦啦一聲,把那阿羅多胸前的盔甲就撕開,從胸口到肚子,劃開了老大的血口子。
“二哥,這匹馬是我的!”
典滿甩掉了鳳翅鎏金鏜,一把抓住了那戰馬地韁繩。
此時。阿羅多掉在地上,被那使刀的大將飛馳過來,抬手就砍下了腦袋。
“馬歸你,人頭歸我!”
這員大將,卻是典滿的堂兄,典偱之子,典佑。
兩支兵馬合為一處,趁勢就是一陣掩殺。車師后部國的士卒們一見國王都死了。還打個屁啊。四下奔逃。迎面正被牛剛和典弗的人馬攔住。又是一番慘烈的撕殺。
典滿揮軍殺入了務凃谷后,就不再理睬那些軍士。
剎那間,整個務凃谷人喊馬嘶,亂成一片。典滿則命人牽著那一匹呼雷駁,樂得合不攏嘴。
這呼雷駁,是純正的西極馬,也叫做天馬。
比之那些大宛良駒。要好上百倍,和典韋的象龍是同一個等級。
一個阿羅多地腦袋算什么?
怎比得這么一匹純種地呼雷駁?要知道,典滿對典韋胯下地象龍,可眼饞了許久。
典韋督軍抵達務凃谷的時候,整個務凃谷已經變成了一片狼藉。
乞活軍一個個笑逐顏開,壓著俘虜前來邀功。車師后部國人口大約在三萬左右,其中六千精壯,被典韋納入了乞活軍中。余者老弱婦孺。則被押送至移支由臧霸看押。
典韋命人把阿羅多父子的人頭。懸掛在務凃谷上。
竹著斗大‘董’字的描金大則被插在務凃谷城頭,隨風獵獵,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這只是第一戰。想必那些兔崽子們,現在已經是躍躍欲試了吧。
典韋站在大之下,虎 向西方眺望。一抹黃芒,在眼中悄然閃過…
下一個,將是卑陸國!
漢軍以前所未有的強硬姿態出現,令整個西域都陷入了恐慌。
自定遠侯班超之后,漢軍少有這種兇悍的手段來對付西域諸國。了不起是出兵恐嚇一番,更多的時候,卻是用寬和地態度安撫。天朝嘛,大國嘛,氣度當然不凡。
而張掖軍這一次,卻是采取了與眾不同的方式。
投降,遷移…
就這四個字!從此之后,不會再有這個國,那個國的說法,所有西域人只有一個稱呼,那就是漢民。不同意的話,很簡單…那就是一個字:殺!殺得你投降,殺得你俯首稱臣,殺得你絕種。不相信嗎?那就去看看車師后部國的最后下場吧。
當然,你如果愿意投降,愿意遷移。
不但可以分到屬于自己的土地,還能擁有自家的牛羊,并且得到漢民的稱號,受漢軍保護。
短短兩個月地時間里,卑陸國,卑陸后國,東且彌被乞活軍攻陷。
與此同時,黃忠率八千游奕軍自宜禾都尉城出兵,奪回來戌己校尉城和高昌壁。
這個高昌壁,曾經是作為西域長史府治所而存在。
自后漢國運衰落之后,就被車師前部國所占領,改為高昌壁。
而高昌壁地奪回,更讓車師前部國舉國震動。國王在三日之后,捧印出城投降。
車師前部國的投降,更引發了天山南麓十國的慌亂。
樓蘭、且末兩國表示臣服,精絕女王更帶領著舉國臣民,向張掖方向遷移。
居延城府衙大廳,盧植看著那戰報,連連搖頭。
對于乞活軍地殺戮,盧植還是有點無法接受。可是從目前來看,乞活軍做的非常好。
薰俷笑道:“老師,漢室的臉面要靠自己去爭,而不是寬恕什么人,就能夠獲得。我讀書不算多,可也知道孔圣人說過,以直抱怨。寬恕、仁慈,是對我們自己人而言,對于外族,誰的鋼刀鋒利,誰就有臉面。自古以力為尊,您現在相信了吧。”
盧植沒好氣的瞪了董俷一眼:“西平,你莫要得意。雖然說你取得了大勝,可莫要忘記了,你如今所面對的對手,全部都是一些千余戶的小國,自然是所向睥睨。烏孫大宛,還有那大月氏、烏戈山離等國,哪個不是屯兵十萬,你該如何對付?”
沒錯,要想占領西域,烏孫大宛兩國是關鍵。
而游離于西域五十國之外的大月氏和烏戈山離等國,也都是有幾十萬人口的大國。
之前董俷發動的攻擊,迅雷不及掩耳,諸國無法做出反應。
可現在…
薰俷嘿嘿笑道:“這個可不是我應該操心的事情,想必軍師已經有了萬全之策,對嗎?”
賈詡啪的合上了折扇,笑道:“主公如此做,似乎不太好吧。有什么事都往我官署里扔,你卻天天到處游蕩,未免過于清閑了些吧。文正,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啊?”
李儒淡淡一笑,“主公說過一句話:能者多勞嘛!”
賈詡被這李儒這一句話說的,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抱怨歸抱怨,他還是挺享受這種生活。當下收起笑容,沉聲道:“烏孫大宛,加上大月氏和烏戈山離,聽上去很可怕,但詡卻視之若草芥一般,不堪我大軍一擊。反倒是那西域之外的貴霜國,雖已衰落,可是虎死雄威在,我等需多注意。”
“貴霜國嗎?”
盧植沉吟了一下說:“貴霜雖危險,卻距離尚遠。我只想知道,文和準備怎么對付烏孫大宛等國呢?”
賈詡一笑,“很簡單,四個字:遠交近攻耳!”
盧植李儒聞聽,眼睛不由得一亮,齊刷刷鼓掌道:“文和此計,甚妙!”
薰俷卻在這時候站立起來,“西域諸國,一盤散沙,有軍師在,就足以對付。我現在關心三件事,誰可輔佐沙沙?北匈奴虎視眈眈,該怎樣應對?還有一件事,軍師剛才也說,官署人員不足…其實曾次也來信提到了此事,我們不得不慎重對待。”
的確,董俷現在身邊有運籌帷幄的人,有出謀劃策的人,有通病打仗的人,還有治理地方的人。可偏偏少了最基礎的官吏,這也就造成了賈詡等人每日都無比繁忙。
現在還能對付,可是以后呢?
西域廣袤,總不成讓大片土地空閑出來吧。
而且,隨著涼州三輔混戰,大量的百姓流移失所,向張掖和朔方遷,也需要大量的人員啊。
西域的關鍵問題就是,安實雖然是安實,可人才實在是太匱乏了!
賈詡等人,不禁向董俷看去。
盧植盯著董俷半晌,突然笑了起來:“西平何必故弄玄虛,想必已經想出了解決之法。速速講來…”
薰俷一笑:“我已奏明大王太后,想請岳父盧師劉師還有羊公你四人出面,重建太學。”
“啊?”
“各家子弟,可入太學求學,以充當后備。同時,自武威起,各地設鄉學,縣學,凡年過六歲,都可以免費入鄉學、縣學…不論出身皆可就學,大家以為如何?”
不論出身,皆可就學?
盧植等人聞聽,臉色頓時大變。
薰俷這是想做什么?鄉學、縣學…這簡直就是聞所未聞,從沒有聽說過的事物啊。
這廳中眾人,全都是人精,又如何聽不出,這里面暗藏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