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玉離開營地的時候,后背涼颼颼的,汗衣都濕透了。
這正是隆冬臘月,可他卻覺得渾身發燙,血液在體內嘟嘟的沸騰,直沖腦瓜子。
作為破羌的二首領,北宮玉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金城遠在邊荒,朝廷根本顧不上。有時候他就想,在這里當一輩子二首領也不錯。
這種想法,一直持續到了他認識西涼名士韓遂。
北宮玉這才知道,原來天那么高,地那么大,中原那么富饒,還有美麗的女人。
不可否認,他的心動了。
可是他也清楚,他是個羌人。去了中原,那些世族門閥根本不可能接受他,活的會比狗還要苦幾分。和韓遂接觸時間越長,他就越發的了解中原的事情。他也清楚,韓遂在西涼享有聲譽,是名士。可如果去了中原,一樣也會被人看不起。
韓遂很有野心,北宮玉知道他在利用自己。
既然他能利用自己,那自己為什么不能利用他,成為破羌的真正主宰,雄霸整個西涼呢?他知道中原美麗,可那不是他的地盤。他的根在西涼,離開了西涼,他什么都不是。兄嫂去向朝廷求官,北宮玉和韓遂密謀之后,也展開了行動。
于是,韓遂成了金城長史,深得太守陳懿的信任。
而北宮玉趁著兄嫂都不在的時候,把忠于兄嫂的人一網打盡,成了破羌的首領。
當然,這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兄嫂不會再出現。
否則以兄長在破羌的威望,他北宮玉必死無疑。這樣的話,就必須殺死兄長。
在部落中不能動手,太顯眼了。而且以嫂子的精明,可以馬上看出端倪。
唯一的機會,就是在北宮伯會金城的時候。以兄長的性格,一定會去拜訪陳懿。北宮玉在金城呆了整整二十天,終于等到了兄長的到來。和韓遂一番商議之后,他決定鏟除北宮伯。最好造成一種跡象,是中原的官員和北宮伯發生沖突。
到時候,只要消息傳出,整個西涼的羌人都會騷動。
他只需要從中渾水摸魚,就能獨霸西涼。弄不好,還可以被朝廷冊封為羌王呢。
不過北宮玉很小心,特別是知道了兄嫂身邊還跟著一個猛將的時候,就更加小心。北宮伯夫婦進了金城郡,就休想在出來。韓遂在金城郡的威望遠遠高于陳懿,麾下有五千金城郡兵,都歸于韓遂掌握。只要他殺了董俷,他就是西涼羌王。
北宮玉也知道,韓遂這么幫他,一定有目的。
可那又如何?反正他是破羌之主,手下上萬羌騎,還怕一個區區的韓遂不成嗎?
見董俷醉倒之后,北宮玉立刻離開。
他本想在營帳中殺死董俷,可是看到綠漪之后,他有點擔心。可以看得出,那綠漪的本事不差。固然不是他的對手,可萬一驚動了別人,他可就要有危險了。
北宮玉這個人很小心,也很謹慎,一點危險都不愿意擔當。
所以他立刻帶人離開了營地,在金城郡內,還有韓遂送給他的一千官騎可以調用。
“二弟,真的沒問題嗎?”
隨北宮玉一同前來的還有韓遂的兩個親信,一個叫楊秋,一個叫馬玩。
這二人擔任金城騎都尉,對韓遂忠心耿耿,而且武力不俗。馬玩使一手好飛刀,楊秋的箭法不俗。有這兩個人幫忙,北宮玉的心里也就踏實一點。細一想,那董俷就算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區區十三歲的娃娃。日間失利,還是自己輕敵多一些的原因。
想到這里,北宮玉的膽氣一壯。
“放心,我親眼看見他們的人把酒都分了,估計這會兒連站都站不起來。”
“那就好…聽說,他們中有一個人,非常的厲害?”
“那小子,只怕現在還醉著呢。”
馬玩、楊秋相視一笑,朝著北宮玉拱手說:“二弟,以后你可就是西北的羌王了,我兄弟還要你多多照應才是。”
“客氣,客氣!”
北宮玉得意的大笑起來,卻沒有發現,那馬玩、楊秋的眼中流露出嘲諷之色。
區區鄙夫,也想做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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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寨大門洞開,沒有哨兵守衛。
遠遠看去,只見中軍大帳燈火通明,隱隱約約的可以看到董俷正伏在酒案上沉睡。
北宮玉心中一喜,從鞍橋上取下金背銅環刀,朝著營寨一指,大吼道:“沖!”
話音未落,一千官騎齊聲吶喊,隨著北宮玉沖進了營寨。寨子里沒有人,到處都堆放著糧草,還有一車車董玉從臨洮帶回來的財寶,有的箱子甚至還破了洞,露出里面金閃閃的寶氣。
官騎頓時興奮起來,嗷嗷直叫的沖向各營帳。
北宮玉縱馬沖進了中軍大帳,手起刀落噗的就砍下了董俷的腦袋。這一刀下去,北宮玉才發現不妙。那趴著的,分明是個草人,只不過穿著董俷的衣服。
不好,上當了!
北宮玉暗叫一聲不好,突然就聽見大帳外一聲號令,“放箭!”
剎那時,百余支蘸著松油的利箭在空中掠過。但這些火箭并不是射人,而是射堆放在營地中那些壇子。壇子嘩啦啦破碎,松油流了一地都是。火觸松油,立刻迎風而起。火苗子噗噗往上竄,那牛皮營帳只要沾著火星就噗的立刻燃燒起來。
西北苦寒,到了冬季往往會出現糧草不濟的情況。
所以這一次回來,董玉特地買了不少的糧草,以防寒冬時節糧草出現緊缺。隨行的還有幾十車的松油,加起來足有幾百壇子。董俷隨車隊走了這么久,自然清楚車上都是什么。
把糧草堆起來,潑上了松油。
一時間,整個營寨就成了一片火海。人喊馬嘶,亂成一團。那些沖進營帳的人發現,所有的營帳里都堆放著糧草,火一起,在營帳里的那些官兵頓時陷入火海。
轟的一聲,在中軍大帳里拜訪的松油壇子受不住熱,炸開了。
破碎的瓦片一下子成了勾魂貼。隨北宮玉沖進大帳里的幾十名官兵被炸得是支離破碎。連帶著在營帳外面的馬,也被大火驚的唏溜溜暴叫,四處的亂跑起來。
北宮玉滿身血污,狼狽不堪的沖出了大帳。
他翻身上馬,大聲叫喊道:“中計了,我們中計了,快沖出營寨!”
馬玩和楊秋正拼命的安撫胯下的坐騎,聽到北宮玉的喊叫聲,馬玩勃然大怒,“二弟,你不是說都安排好了嗎?”
“我那知道那小畜生如此狡猾?”
楊秋抓住馬玩的胳膊,“陽石,現在不是爭吵的時候,快點一起殺出去。”
話音未落,只聽一聲野馬暴嘶,聲如沉雷。所有的馬匹又是一陣驚慌,董召和裴元紹各帶了五十人從營寨兩邊殺出。雖只有百人,卻殺氣沖天。那董召和裴元紹雖然不算出眾,可那也要看和誰比較。和董俷不行,但是和馬玩兩人,卻不分伯仲。
“賊將休走,裴元紹在此!”
裴元紹一顫手中大槍,撲棱棱抖出十幾個槍花。馬玩正手忙腳亂的安撫坐騎,哪曉得裴元紹二話不說就沖過來。手中鑌鐵槍想要封擋,卻不想戰馬已經失控,一個蹶子就把他給摔下馬來。馬玩被摔得暈頭轉向,盔歪甲斜。大槍也不知扔到哪兒去了,站起來后還有點發懵。裴元紹已經過來,大槍噗的一聲把馬玩穿了一個透心。
與此同時,那董召和楊秋也站在一起。
一個是驚慌失措,一個卻是以逸待勞。兩人本來就不分上下,如今卻高下分明。
三個回合,楊秋被董召一刀砍去了頭盔。
嚇得他撥馬就走,哪知道剛躲過一頭狼,迎面就碰到了一頭老虎。董俷跨坐斑點獸,大錘上下翻飛。那可真的是挨著就死,碰著就亡。從營寨門口一路殺過來,不曉得有多少人死在了他的垂下。大錘上沾著粘稠的鮮血,董俷的身上還有不少黃白腦漿。整個人好像一尊煞神,所過之處,但見一片血雨腥風,好凄慘。
楊秋不認識董俷,心一橫,手中大槍分心便刺。
他可是聽說了,那員猛將兄是用一把奇形的大刀,可不是用雙錘。如果他知道董俷真正的武器不是刀而是錘的話,那打死他都不會和董俷跑過來過招。那不是過招,根本是送死。
董俷冷笑一聲,左手錘抬起向大槍一磕,鐺的一聲,楊秋手的槍就飛了。
雙手鮮血淋漓,沒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董俷已經和他錯馬而過。在錯馬的一剎那,董俷右手錘突然反手掄起,這叫做回身望月。蓬的把楊秋的護背旗砸的粉碎。
那楊秋在馬上口吐鮮血,一頭栽倒在地上。
臨死之前,這家伙扔在疑惑:“不是說那員猛將用的是刀?究竟有幾個猛將啊!”
別看官兵人多,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無心在抵抗。
隨著馬玩和楊秋斃命,官兵們立刻就炸了鍋,“不好了,都尉都死了,快跑啊!”
可營寨就那么小,營門口有綠漪帶著尚能活動的一百個羌兵,彎弓搭箭。
北宮玉在潰兵的簇擁下朝營門口蹭。綠漪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北宮。
“奸賊,休走!”
綠漪拍馬舞槍就沖向了北宮玉。那北宮玉也怒了,老子輸給男人也就罷了,你一個小姑娘家也過來欺負我?中原有句老話,叫做士可忍庶不可忍,拼了吧。
他舞刀迎向綠漪,大刀翻飛,片片寒光。
綠漪也抖擻精神,使出了看家的本領。不要求戰敗他,只求能拖住他一會兒,等公子過來。
可那北宮玉畢竟是縱橫西北多年的人物,刀馬之精湛,也非俗人可比。
綠漪的槍法不錯,卻擋不住北宮玉的拼命砍殺。幾個回合下來,就累得氣喘吁吁,香汗淋漓。
一個不留神,綠漪的大槍被刀磕中。
她才多大的力氣,和普通女人比起來是厲害,但是在北宮玉面前,還小了些。
手一麻,大槍咻的就飛了出去。
北宮玉紅著眼睛揮刀就砍,而綠漪卻已經沒有還手的力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就聽董俷在遠處一聲雷吼:“北宮玉,爾敢傷綠漪,誓取汝命!”
這一嗓子,好像驚雷一樣。
那胯下的馬唏溜溜長嘶,立刻就直起了身子。幾乎是在同時,一道烏芒破空出現。
砰的穿透了北宮玉的肩膀。
北宮玉可是披著一套價值五十萬錢的上好盔甲,卻擋不住這一擊。
盔甲破碎,北宮玉慘叫一聲從馬上跌下來。有親兵立刻上前,護著北宮玉就走。
他們也不敢會金城了,朝著遠處就跑。
董俷見一槍沒能要了北宮玉的性命,這心頭的火氣更大。舞錘追過來,奈何這潰兵太多了,堪堪擋住了他的路。等他殺過去的時候,北宮玉已經跑的無影無蹤。
“爾等還不投降,等待何時?”
董俷一錘轟塌了營門,十幾個官兵被砸成了肉醬。隨著他一聲大吼,四面的家兵家將也立刻高聲喊喝。那些恢復了一些力氣的羌兵,也伴隨著一起吼叫起來。
二三百人的叫聲,在雪夜上空回蕩。
官兵死了一大半,早就沒有心情再戰。聽到叫喊,只見一名都伯把手中的兵器扔在地上,“我等投降,爺爺饒命!”
一個人這樣做了,就有一堆人跟著做。
幾百個官兵跪在地上,哀嚎求饒。董俷在火光中立馬握錘,點著那都伯說:“你可知道,韓遂要如何對付都尉大人?”
“將軍饒命,小人只是聽人說,都尉大人要造反,所以才跟著過來的。具體情況,小人一點都不知道…將軍饒命,饒命啊!”
那都伯說到最后,趴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也難怪,董俷此刻的樣子實在有點嚇人。他本就丑陋,此時渾身是血,面目猙獰。
聽那都伯一說,董俷激靈打了一個哆嗦。
他似乎明白了韓遂的手段,對朝廷說是姐夫殺了太守;對羌人說是太守殺了姐夫…
以這家伙的名望,羌人九成九會相信。
而他又是西涼名士,自然也會相信他的鬼話。如此一來,羌漢必然混戰,到時候他在渾水摸魚,從中謀取利益。至于這韓遂究竟是想謀什么利益,董俷想不出。
他只知道,姐姐和姐夫,這下子有危險了。
“董召何在!”
“末將在!”
“立刻打掃戰場,向四下放出探馬。對了,可知道這附近哪兒有比較安全的地方?”
沒等董召回答,那都伯就說:“將軍,小人知道。由此向西南十里,有一個山崗。那里本來是一個集鎮,這兩年不安穩,商人越來越少,也就漸漸的荒涼了。那里有房子,還有三丈多高的圍墻。是以前集鎮為了抵擋馬賊所壘砌起來的。”
董俷一皺眉頭,這地方聽上去倒是不錯。
只是這家伙…能相信嗎?若在平常,董俷會思量一番。可這時候呢,他已經沒有思量的時間了。要么選擇相信,要么就選擇不相信。他咬了咬牙,“你叫什么?”
“小人本姓馬,名嵩,乃是豫州沛國人。早年曾經商,后來被馬賊洗劫一空,什么都沒有了,連家都回不了。無奈之下,就當了兵。小人能識幾個字,所以當了都伯。”
“馬嵩,我且信你一回。若你騙了我,當知道是什么下場。告訴你,某乃司隸校尉,河東太守董卓之子。你當知道我董家在西涼還有些威望,后果可要自負。”
“小人絕不敢欺騙將軍!”
“董召,打掃了戰場,帶著人去他說的地方,讓他帶路。裴元紹,帶五十人,隨我前去金城。”
“喏!”
裴元紹可算撈著了一個好活兒。他非但不怕,反而興奮不已。這是主公信任我,老子拼著一死,如果能救回了大小姐,那可是奇功一件。到時候,前程無量啊!
這家伙是個亡命徒,所以敢加入太平道。
那太平道許下的錦繡前途不知何時能夠實現,可眼前這功名可就在身邊。
他又怎會害怕,怎么緊張?腦袋掉了碗大的疤,死不了的話可就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且不管裴元紹如何的意淫,董召卻輕聲的問:“主公,這些官兵…俘虜太多了。”
董俷如何不明白這些道理,幾百個官兵,而他手里只有二百多個人,還有幾百個不能動彈的家伙。萬一這些官兵醒悟過來的話,那董召他們可不一定能頂住。
“殺了!”
董俷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一個不留!”
“喏!”
綠漪縱馬想要跟上,卻被董俷攔住。他說:“綠兒,照顧好阿丑,跟著董召走,等我回來。你跟著我,非但幫不上我的忙,反而會讓我牽掛。乖乖的,我救了姐姐就回來。”
“公子,你多小心!”
綠漪點點頭,知道董俷的話也沒錯。剛才如果不是董俷出手,她可就真的沒命了!
但她也知道,董俷此去金城兇多吉少。
心里暗自做出決定:若是公子回不來,綠漪也不活了!
董俷伸手想要拍拍綠漪的臉頰,可是護手甲上盡是鮮血,手上也滿是血污。他收回手,嘬口一聲歷嘯,“兒郎們,隨爺爺殺進金城郡,取了韓遂那小人的狗頭。”
斑點獸一聲長嘶,一馬當先。裴元紹帶著五十家將緊隨在董俷身后,在夜色中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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