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的正房里頭這會兒也正熱鬧。平日里顧氏最疼愛的是幺孫張赳,然而,這會兒她卻只盯著面前這對一般無二的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番,她方才轉頭對一旁下首坐著的貴婦人說道:“姨太太真是好福氣,這樣一對玉女一般的人兒,怎么看怎么叫人歡喜。”
“也就是還聽話罷了,老太太這一夸獎她們,她們可是要得意忘形了。”
口中謙遜著,那貴婦人的面上卻流露出一絲掩不住的得意。她是大太太馮氏的妹子馮蘭,卻是庶出,在馮家時事事都要看別人臉色,卻不料原本是尋尋常常的一樁親事,她嫁過去之后不久竟是仿佛旺夫運發作,帶挈得夫婿飛黃騰達,一路升到了四品開封知府。盡管比不上馮氏這個侍郎太太,但馮家其他幾個女兒沒一個比她風光。
馮蘭唯一的遺憾就是沒生下一個兒子。不過,她在婆家上下逢迎得都好,一對雙胞胎女兒出落得亭亭玉立,也沒人惦記著她無子這一條,她更是把丈夫一個妾生的兒子認在名下。要說她最大的心事,那就是為兩個女兒尋兩門最好的婚事。
一幫人正在說這話,忽地門簾高高挑起,一個小丫頭腳底生風地沖了進來,還來不及站穩就福身嚷嚷道:“三少爺…三少爺高中了!”
挺著大肚子的孫氏不用像兩個妯娌一樣在旁邊站著伺候,剛剛坐在那里少不得打量那對雙胞胎姊妹花。見她們一個嬌艷,一個文靜,看著著實惹人憐愛,她心中倒盼望此次也生一個貼心的女兒。此時此刻,驟聞兒子那邊傳來的喜訊,她陡然一驚,甚至不用丫頭攙扶就蹭地站了起來。
“什么高中?越哥兒的歲考通過了?”
顧氏詫異地眉頭一挑,旋即露出了喜色。雖說這四年她也覺得張越行事沉穩,又知道讀書上進,前一次更是一舉通過院試。可她還真沒想到張越去年剛剛中了秀才,今年就能在歲考中名列前茅。眼看好些個丫頭媳婦擁進門道喜,她不禁高興地站起身來,連聲吩咐靈犀取錢打賞。
剛剛屋子里的人注意力還都在一對嬌艷如花的雙胞胎姊妹身上,這會兒乍聽得這喜訊,喜形于色的孫氏暫且不提,就是馮氏和東方氏也少不得奉承了幾句,可心里卻各有思量。
馮氏的兒子張赳前次也是和張越一起參加的院試,卻最終名落孫山。盡管憑丈夫的官品到時候求一個蔭監生易如反掌,可一想到兒子一個神童卻敗給了資質平平的侄兒,這會兒她少不得有些酸溜溜的。而東方氏雖說根本瞧不上區區一個秀才功名,可要真的讓兒子任武職,到時候把人送上戰場又舍不得,心里一直矛盾得緊,此時也笑得有些勉強。
張越被張超張起兄弟擁進房,一進門卻發現今兒個多了幾個女子,一愣之下差點以為是大姐張晴省親歸來,細細一瞧卻又不是,頓時有些失望。張晴早在兩年前就嫁給了保定侯孟善的孫子孟俊,這樁婚事乃是英國公張輔從中牽線搭橋,兩家人都相當滿意。
最不滿意的大約就是張超張起兄弟,至于張越倒是沒想到張晴那么早嫁人,但和親自上門迎親的孟俊交談過一陣子,倒是覺得這位姐夫人不錯,這才放了心。
“祖母萬安!”
笑嘻嘻上前行禮之后,他一抬頭就看到顧氏朝自己招手,連忙起身上前兩步,剛剛好立在了祖母身前。大約是今天有客的緣故,顧氏滿頭銀發用金絲鬏髻箍著,身上也穿了一件深青色富貴滿堂紋樣的紗袍,人也顯得比往日精神了不少,此時那端詳他的眼神流露出無限慈祥和贊許。
“好,好!十三歲進學,比你大伯父還早了三年,現如今又出了佳績,咱們張家這回又增光不少。唔,剛剛她們急急忙忙報喜,我倒是忘了問,究竟是幾等?”
這回還不等張越開口回答,張超便在旁邊幫腔道:“祖母,是一等!”
屋子里頓時響起了一片驚嘆聲,一旁的東方氏便立刻湊趣地笑道:“越哥兒這些年學問見長,果然是出息了。聽說歲考六等,這一二等名額最少,而且可以直接去鄉試,想不到越哥兒頭一次去考就是一等!”
一旁的馮蘭雖說是外人,覷著機會卻也不肯落于人后,也跟著奉承道:“我也早就聽說張家家教森嚴,如今孫兒年少進學前途無量,還不是老太太教導有方?”
自己人的夸獎顧氏不以為意,但外人的奉承就不一樣了。含笑朝馮蘭點了點頭,她便將張越拉了過來,指著馮蘭道:“快去見過你馮姨媽,還有你的蘅妹妹和夙妹妹。”
一聽是馮姨媽,張越便知道這必是大伯母馮氏家中的親戚。上前拜見過后,見馮氏笑著送上了一只荷包,他頓時有些猶豫。
“收下吧,你馮姨媽又不是外人。你姨父如今是開封知府,你這個生員以后有的是拜見他的機會,少不得還要請教聽訓。”
聽了顧氏這話,張越方才伸手收了,又道謝了一番。及至和那對雙胞胎表妹相見時,他看到兩人一模一樣的銀紅軟羅紗衫,一模一樣的藕色百褶裙,就連發飾項圈耳環等也是一模一樣,不禁怔了一怔。
這沒一點表記區別,別人如何分得清楚?
男女授受不親,自家親姐妹他多看兩眼不打緊,可盯著兩個表妹多瞧就極其不合時宜了,于是禮畢之后,他便退回母親身側,誰知卻聽到上首祖母又開腔了。
“這回越哥兒頭一次歲考就是一等,正好姨太太過來,不妨好好熱鬧一下。靈犀,你去吩咐廚下的媳婦們用心整治,今兒個就在我這正房里擺席面,大家無拘無束吃一頓飯。對了,你再領幾個人去淘澄淘澄,我記得還有一件鹔鹴裘,拿來給越哥兒冬下的時候穿。還有,這四年家里都沒做新衣,不拘什么妝花緞潞綢杭稠,多拿幾個出來給大伙兒裁衣裳。”
四年前的那場大水讓張家元氣大傷,不但家什損失不少,城外的田莊更是顆粒無收,再加上這幾年都是年成不好,家里直到如今還不曾完全緩過氣。這會兒顧氏發話從上到下裁衣裳,大多數人都高興得緊,畢竟幾件家常舊衣早就穿厭了,誰也不耐煩。
張越張了張口想要說話,最后還是閉上了嘴——比起那些為富不仁或是加租子的人家,張家又是舍粥又是舍舊衣裳減租子,這會兒他再勸諫什么別做新衣裳招搖,那簡直就是掃祖母的臉。橫豎幾件新衣裳對于諾大的開封城也是于事無補,他也沒必要上綱上線。
這一頓飯廚下足足準備了一個多時辰,點心四樣冷菜八碟,至于熱菜就是椒末羊肉、糊辣醋腰子、清蒸雞、豬耳脆等等八樣,再加上時令鮮菜,滿滿當當擺滿了一整張桌子。顧氏居中坐了,眾小輩團團圍著坐在四周,馮氏安箸,東方氏布菜,有孕的孫氏則是被靈犀攙扶到了隔壁一間單獨用飯。
興許是喝了幾杯酒,一時興起的顧氏便對馮蘭笑道:“姨太太這兩個女兒都靈秀得很,可愿意給一個我張家作媳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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