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乃是古都名城,然而,這座名城在歷史上光芒四射的同時,也不知道遭到過多少次水淹——其中較遠的一次甚至可以追溯到戰國時代秦軍水淹大梁城。至于近的就更不用說了,堂堂大相國寺在洪武和永樂初年大修過兩回,就是因為遭了洪水的緣故。
而這一次的水災盡管還不到最嚴重的地步,但城東北隅和西南隅的民居大多進水,水最深的地方甚至達到了一人高,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倉促離開了家門。
黃河的決口處,無數民夫正在官兵的監督下拼命用沙袋圍堵決口,搭在河堤邊的官府棚子中亦能夠聽到開封府眾官員猶如疾風驟雨一般的爭吵聲。
諸如周王這樣的權貴干脆都坐上官船離開了開封城避難。由于此番洪峰來自上游,一溜煙十幾艘船都往周邊的其它河道躲避,這會兒沙河上就匯集著好幾艘大船。除了周王那艘招牌式的豪華座船之外,其余的都是六桅大帆船,俱是出自開封城的頂尖門戶。
這其中的一艘自然屬于祥符張家。這會兒船上一間寬敞的艙室內,張倬和孫氏夫婦一個坐著一個站著,誰也不吭聲。直到最后,孫氏終于是憋不住了。
“老爺,難道就不能多派幾個人去打聽打聽越兒的消息?老太太四個孫兒,這會兒他們仨都是安然無恙,就是越兒留在老宅里,若是有什么萬一…”
張倬看到孫氏死死攥著手帕眼睛通紅,眼看馬上就要放聲,只能伸出雙手壓著她顫抖的雙肩。等到妻子稍稍平靜了一些,他方才嘆了一口氣:“越兒是咱們唯一的兒子,我已經先后派出去了三撥人,料想會有消息的。老宅那邊地勢雖然低,可最多積幾尺深的水,還不至于淹了房子。越兒人機靈,爬上屋頂也就沒事了。”
“二嫂也太狠心了,又不是真的水淹開封城,不至于連等等孩子們的空子都沒有!這會兒不但是越兒沒有音訊,還有晴丫頭和怡丫頭都一樣還在里頭!”
“那時候老太太昏倒,大嫂指望不上,你又犯了哮喘,我剛好不在…若不是這些事全都撞到了一起,二嫂也不至于顧此失彼。”看到孫氏一瞬間抬頭對他怒目以視,張倬連忙干咳一聲改了口,“總而言之,開封城被淹的也就是幾個地方,應該…”
他這應該后頭的話還沒說完,艙門就被人猛地撞開,那股子大力和砰然巨響讓他大吃一驚。看清楚來人是往日最沉著能干的靈犀,他不禁大感奇怪。
“三老爺,三太太…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說三少爺和大小姐二小姐都不在老宅里頭。”面對張倬和孫氏一瞬間變得無比難看的臉色,靈犀也覺得一顆心蹦跶得厲害,但該說的話卻不能不說,“據說我們才走不久,三少爺和大小姐她們就到了正房,大約是那里留下的人亂了方寸沒說清楚,竟是讓三少爺弄到了一輛馬車出去了…”
這下子別說孫氏臉色煞白,張倬也情不自禁地拍案怒吼:“家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難道都死光了不成,就放任他一個小孩子家帶人出門?這開封府上下如今都亂成一團,他好生生呆在家里還安全一些,這跑出去若是遇到歹人如何是好?”
靈犀此時也覺心中后悔,早知道如此,想當初二太太東方氏匆忙吩咐離府的時候,她就應該多爭辯幾句,這會兒也不至于出了那么大紕漏。
“三老爺,老太太已經命人送信給了開封府衙和祥符縣衙,想來應該很快就有消息…”
“什么消息,這會兒開封府和祥符縣忙著派人堵決口還來不及,哪里有工夫找人?”
孫氏苦笑了一聲,旋即無力地跌坐了下來,將整個臉都埋在了一雙巴掌中。這一刻,她無比痛恨自己竟然在那個節骨眼上犯了舊病,倘若不是如此,她決不會拋開兒子自己呆在這安全的船上。痛哭良久,她方才抬起頭來,眼睛里頭已經沒了神采。
靈犀眼看這三房的男女主人都是這副模樣,想開口勸說什么,偏生憋了半晌愣是沒憋出一個字來,心里更隱約生出了某個埋怨的念頭。
三老爺早說了要往地勢高的地方搬,偏生老太太不肯,其他人又心不齊,這才會出了今天這么大的事。若不是三老爺縝密,早就預備好了這艘船,指不定當時猶如熱鍋里頭那螞蟻的二太太會不會捅出更大的紕漏。
于是,她在沉默了多時之后,終于還是躡手躡腳地退出了艙房,順手又帶上了門。沿著船舷走到前頭甲板,望著那蒼涼的天色,她忽然感到心頭堵得慌,隔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身后的嚷嚷。
“靈犀姐姐!”
扭頭看見是張超張起,靈犀方才發現那兩兄弟一左一右緊緊攥住了她的袖子,頓時眉頭一挑——這兩兄弟剛剛在顧氏面前就咬著嘴唇默不作聲,這會兒又來糾纏她做什么?
先開口的是張超,往日那張滿不在乎的臉上如今卻滿是鄭重其事:“靈犀姐姐,我和大哥想下船去找他們,你幫我們向老太太說一說好不好?”
不等靈犀說話,張起也跟在后頭重重點了點頭:“我和大哥都很擔心他們,我們在這船上平平安安,他們卻不知道在哪里受苦,這怎么行!我和大哥還欠著三弟老大的人情呢!”
“大少爺二少爺有這份心就好,至于找人的事情,老太太已經派出了好些人,還往開封府和祥符縣都遞了信,想必很快就會有消息。”見兩兄弟兀自不松手,還拿懷疑的目光瞪她,靈犀不禁有些頭痛,只得半蹲了下來又勸說道,“這會兒大少爺二少爺就好好呆在船上,別再讓老太太和三位太太再操心了。”
張起歪著腦袋還要再爭辯什么,張超卻一把拽住了他。直到看著靈犀走遠了,他方才沉著臉地對張起說:“二弟,甭費心了,娘這次做錯了事,人家都不信任咱倆,到時候我們悄悄下船去找人。哼,我們倆可不是小四兒,那小子無情無義,自個的親姐姐他都不擔心!”
兩兄弟這邊廂剛走遠不久,那邊廂一個木桶后頭就閃出了張赳。盡管還是那身金童似的打扮,但他那張俊俏的小臉蛋上這會兒全都是陰霾,小拳頭也攥得緊緊的。
那是他最最喜歡的嫡親大姐,他怎么會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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