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W:554H:331A:LU:file1.qidian/插pters/20101/26/1124156634001244278901250140675.jpg]]]圖為日本主力巡洋艦“吉野”,主炮上方晾曬的衣物里,有沒有坪井航三和河原要一的?
目前,這種言論還有愈演愈烈,越說越奇的趨勢。《解放軍報2006年某篇冠之以“一摸一看”標題的文章稱:“…日俄戰爭前夕,日本海戰名將東鄉平八郎赴俄國進行軍事訪問。在參觀俄國某部軍營時,他發現俄國士兵竟然把衣服晾曬在了炮管上,他走到火炮前摸了一下炮膛,發現里面已是銹跡斑斑,由此他推想,如果此時發動戰爭勝算較大。回國后,東鄉平八郎立即向明治天皇表明了想法。不久,日俄戰爭爆發,日本大獲全勝。”[25]歷史上日本海軍將領東鄉平八郎從未到過俄國,顯然“主炮晾衣”的故事被作者演變成了一個“一摸一看”的公式,套用嫁接給了俄國海軍。
臺灣“中國軍艦博物館”網站,在介紹民國海軍“寧海”軍艦的一張訪日照片時,注解為“1934年參加東鄉葬禮的‘寧海’號駛入日本橫濱港口。與早年訪日的“定遠”一樣,因兩舷曬滿被單衣物而被日本媒體大肆嘲諷。”[26]實際上這副照片的攝影者為日本頗有名氣的艦船工程師福井靜夫,他將他在當年“寧海”訪問日本是拍攝的照片登載在《世界艦船雜志,并作了下列的評論:“中國的海軍旗已經有好幾十年沒有在橫濱港翻飛了。這艘深灰色的小型軍艦,看上去和我們的軍艦有著同樣風貌,她威風堂堂,壓倒了其他停泊的船艦。筆者所深受的印象是,雖然此艦匆匆來航,但是涂裝和保養竟然還是如此的完美,而且甲板上的官兵動作又是如此的敏捷,在我的腦海里,交織著‘精悍可靠’和‘強敵’這兩種感受!”[27]之所以原意會被該網站作如此的扭曲,無疑撰者也是受到了“主炮晾衣”說的影響,“主炮晾衣”這個公式又被套用在了“寧海”軍艦身上。
與這些一廂情愿,運用想象力編造故事,來證明自己國家歷史上的海軍不堪的文字截然不同的是,被現代國人幾乎眾口爍金聲稱“主炮晾衣”的“定遠”艦,在當時日本的新聞報道中實際是另外一副面貌。
日本《每日新聞1891年7月15日報道了14日“定遠”艦上舉行招待會的情況:“清國北洋艦隊水師提督丁汝昌氏および日本駐在欽差大臣李経方氏の主催により、昨14日午前10時より旗艦‘定遠’艦上において、我が國の貴顕紳士を招いた大宴會が開催された。北白川殿下、松方総理大臣を始め、大臣、次官、陸海軍將校や新聞記者まで、およそ500名が招待されている。清國艦隊各艦の小蒸気艇は早朝から波止場に現れ、船首に黃龍の旗を押し立てて、これらの人々の輸送にあたった。
‘定遠’は満艦飾を施し、舷門には丁提督、李公使を始め、各艦の艦長たちが整列して來賓を迎える。楽隊が演奏する中、甲板にはラムネ、氷、様々な巻きタバコなどが用意されていた。‘定遠’の排水量、出力などは先に紹介したとおりだが、艦長室、士官室には様々な美術品が展示され、盆栽、寫真なども置かれていた。病室には數名の患者がいたけれども、きわめて清潔であった。
同艦は7千トンの大艦であり、裝備する砲もまた巨大で、30.5センチ砲4門、15センチ砲2門が、その主なものである。來賓は乗り組み士官の案內により、艦內をくまなく巡覧した。
やがて12時ころから西洋料理の立食會場が設けられ、賓客はかつ飲み、かつ語りて、それぞれに十分満足したうえで、波止場へと送り返されている。”
粗譯為:“由清國北洋艦隊提督丁汝昌和駐日本公使李經方主持,昨天,即14日上午10點開始,在旗艦‘定遠’上,舉辦了邀請我國顯貴紳士的大宴會。北白川殿下、松方總理大臣起,各大臣、次長,陸海軍軍官和新聞記者,大約500名應邀出席。清國軍艦搭載的小蒸汽艇,飄揚著黃龍國旗從早晨起就在碼頭上等候,將這些來賓送到‘定遠’艦上。
盛裝的‘定遠’艦上,丁提督、李公使以及清國各艦的艦長們在登艦口迎接。軍樂隊的演奏聲中,‘定遠’艦甲板上準備了檸檬水、冰塊以及各式各樣的卷煙等招待品。‘定遠’的排水量、功率等參數如上所介紹,艦長室、軍官艙內裝飾著各式各樣的美術品,還有盆景、照片等。軍醫院里雖然有幾名患者在就醫,然而清潔異常。…過了不久,中午12時開始,‘定遠’艦甲板上舉行了西餐的冷餐會,賓客們邊吃邊談,最后在十分滿意的氣氛中被送回了碼頭。雖然也準備了舞會,還被列入日程表,但因女性過少,這個活動只得中止了。”[28]
根據日方媒體的現場報道,接待日方參觀時的“定遠”艦盛裝示人,艦上清潔異常,而且從各種活動的細節來看,北洋艦隊內當時很有一番西洋作風,這顯然不是一些現代論者的想象力所能及的。
19世紀的艦船上,由于還沒有專門用來烘干衣物的設施,洗凈的衣物只能依靠自然晾干。當時軍艦內部空間狹窄,且蒸汽化艦船上還裝備了大量機器設備,為防止水汽在艙內散發影響人的身體健康,同時也是出于擔心水汽散發,會導致機器銹蝕起見,晾曬衣服均在艦船的甲板上露天進行[29]。
通常的做法是晾曬在艦船的欄桿、天幕柱上,也有直接將很多衣服串聯在旗繩上,升起到桅桿高處的。采用這些方法,晾曬衣服時,艦船甲板上自然就是四處衣物飄飄,蔚為壯觀了,但是必須要注意的是,這種特殊的景象在當時各國海軍中是通例。近代中國向英、德購買的“致遠”、“靖遠”、“經遠”、“來遠”等軍艦回國時,隨行的外交官即記述了洋員瑯威理在航行途中曾多次命令各艦集中晾曬衣服,諸如“十六日…早,督船旗令各船晾曬吊床”、二十六日,早督船令各船晾曬衣服”等[30]。之所以發出這樣的命令,就是盡量考慮了保持艦上整潔,避免各自為事。
為更好的說明曬衣服是當時世界海軍的通例,下面列舉一些各國海軍艦船在甲板上晾曬衣物的照片:
上圖是美國海軍“巴爾的摩”號巡洋艦,艦首和前桅桿艦密密麻麻晾曬著衣物 日本聯合艦隊旗艦“松島”
日本海軍巡洋艦“吉野”,艦首主炮附近晾曬著衣物德國海軍炮艦“胡蜂”的主炮炮位 俄羅斯海軍巡洋艦“留里克”
如果對海軍史沒有了解,那么軍艦上突然出現大量衣物的情況,的確可能稱為怪現象,然而僅僅憑靠著這種一己的觀感,就將海軍史上一個階段的特殊慣例,作為某一支海軍腐敗的象征,其荒唐程度實在令人嘆止。針對北洋海軍“主炮晾衣”而作的批評,正是基于這種一己之見的無限發揮聯想。
甲午戰爭中,北洋海軍的失敗原因來自諸多方面,不能將所有的責任歸結到“人”的層面。而為了證明這一點,不加考證、不做辨析,把一切仿佛可以證明北洋海軍“人”的層面存在問題的不確實材料都引為信史,就更不是歷史研究所應持的客觀態度。
通過對北洋海軍軍艦“主炮晾衣”這一細節問題的考辨,可以發現,這種影響極廣的說法完全是出自一廂情愿的夸張編造,充滿謬誤,與史實相較,立刻原形畢現,不應當再作為信史采用。連帶而及的,長久用來證明北洋海軍軍紀渙散的證據一朝被證明為是謊言,建立在這個證據上所作的結論,其可靠如何也就不言而喻了。
[1]唐德剛,《晚清七十年(三),臺灣遠流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98年6月版,第79-80頁。
[2]有關“定遠”級鐵甲艦的詳細技術情況,參見:陳悅,《北洋海軍艦船志,現代艦船雜志社,2006年11月版,第8-29頁。
[3]1866年意奧利薩海戰中,奧地利艦隊以船頭對敵的橫隊陣線戰勝了持縱隊隊形的意大利王國艦隊,從而對此后的海軍戰術、艦船設計發生深遠影響。1894年9月17日中日兩國海軍進行的大東溝海戰,中國北洋艦隊采用的便是奧地利海軍借以大敗縱隊隊形的橫隊戰術。利薩海戰的資料參見:《簡明世界戰史辭典,解放軍出版社,1988年3月版,第266頁。[英]羅伯特·杰克遜著,張國良譯,《戰列艦,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3年1月版,第40-43頁。[英]理查德·希爾著,謝江萍譯,《鐵甲艦時代的海上戰爭,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12月版,第171-176頁。
[4]陳悅,《北洋海軍艦船志,現代艦船雜志社,2006年11月版,第143頁。
[5]據日方資料記載,東鄉平八郎在1890年5月13日至1891年2月13日間,擔任的職務是吳鎮守府參謀長。見“統合戰爭辭典”,.ne.jp/togo/human/index.html。另見:孫克復、關捷主編,《甲午中日戰爭人物傳,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5月版,第318頁。
[6]王家儉,《中國近代海軍史論集,臺灣文史哲出版社,1984年版,第39-43頁。
[7]外山三郎著,龔建國、方希和翻譯,《日本海軍史,解放軍出版社,1988年1月版,第15頁。
[8]羅爾綱,《晚清兵志(二),中華書局,1997年12月版,第17-18頁。
[9]有關《整建月刊的創辦和內容等情況,參見,蔡鴻干,“《海軍整建月刊的前前后后”,載于,文聞編,《舊中國海軍秘檔,中國文史出版社,2006年1月版。
[10]田漢,“關于中國海軍的幾個問題”。載于:海軍整建月刊社編,《整建月刊,第一卷第一期,1940年4月15日出版,第5頁。
[11]陳悅,《北洋海軍艦船志,現代艦船雜志社,2006年11月版,第30-42頁。
[12]外山三郎著,龔建國、方希和翻譯,《日本海軍史,解放軍出版社,1988年1月版,第32頁。
[13]李鴻章,“寄海署”(光緒十七年五月二十一日辰刻),《李文忠公全集,電稿,卷十三。
[14]丁汝昌,“致劉薌林、龔魯卿”(光緒十七年五月十九日),戚俊杰、王記華編校,《丁汝昌集,山東大學出版社,1997年8月版,第155頁。
[15]丁汝昌,“復劉薌林”(光緒十七年七月初七日)戚俊杰、王記華編校,《丁汝昌集,山東大學出版社,1997年8月版,第156-157頁。
[16]方伯謙,《益堂年譜,手稿影印本。
[17]新見志郎,“鎮遠定遠下駄に履き”,“三腳檣”網站www.d3.dion.ne.jp/ironclad/wardroom/Nagasaki_riot/nagasaki_riot4.htm由上海圖書館章騫先生翻譯。
[18]新見志郎,“鎮遠定遠下駄に履き”,“三腳檣”網站www.d3.dion.ne.jp/ironclad/wardroom/Nagasaki_riot/nagasaki_riot4.htm由上海圖書館章騫先生翻譯。
[19]“關于中國海軍的幾個問題”(續)編者按,海軍整建月刊社編,《整建月刊,第一卷第十二期,1941年3月15日出版,第5頁。
[20]小笠原長生,日本weblio辭書網站,www.weblio.jp/
[21]小笠原長生,《聖將東鄉全傳,聖將東鄉全傳刊行會,昭和25年再版,第74頁。
[22]關于“平遠”艦武備安裝,以及由船政調撥至北洋等艦史,參見,陳悅,《北洋海軍艦船志,現代艦船出版社,2006年11月版,第84-93頁。
[23]丁汝昌,“致劉薌林、龔魯卿”(光緒十七年五月十九日),戚俊杰、王記華編校,《丁汝昌集,山東大學出版社,1997年8月版,第155頁。
[24]錢剛,《海葬,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1990年3月版,第125頁。
[25][美]約翰·羅林森著,蘇小東、于世敬翻譯,《中國發展海軍的奮斗1839-1895,海軍軍事學術研究所,1993年1月版,第168頁。
[26]蘇小東,“北洋海軍管帶(艦長)群體與甲午海戰”,載于戚俊杰、劉玉明主編,《北洋海軍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1999年11月版,第426頁。
[27]高魯炎,《大清帝國海軍夢,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年8月版,第4頁。
[28]“就依法治軍有關問題訪軍事科學院王安研究員”,《解放軍報,2006年3月2日第9版。
[29]戴平,“東鄉平八郎的目光”,《文匯報,2006年9月20日。
[30]石巍、董華武,“‘一摸一看’引出的軍事勝敗話題”,《解放軍報,2006年8月10日,第12版。
[31]“中國軍艦博物館”網站vm.rdb.nthu.edu.tw/cwm/ming/2408_b.html
[32][日]福井靜夫,“軍艦七十五年回想記·世界巡洋艦物語”,《福井靜夫著作集第八卷,光人社,1994年6月版。譯文見:章騫,“悲壯的航跡——‘寧海’和‘平海’號輕巡洋艦”,《軍事歷史雜志,2005年5月刊。
[33]新見志郎,“鎮遠定遠下駄に履き”,“三腳檣”網站www.d3.dion.ne.jp/ironclad/wardroom/Nagasaki_riot/nagasaki_riot4.htm由上海圖書館章騫先生翻譯。
[34]關于水汽在艙內對人健康的損害,參見[法]勒羅阿,《水師保身法,江南制造局光緒刻本。
[35]余思詒,《航海瑣記,中華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影印本,200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