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香蕉 “水好了…”
夜色中,城市的各處燈火擺動,安靜切有些荒蕪的小院中,寧毅將水盆放進里屋的桌上。
黑衣女子手中拿著一只小藥包,她原本倚靠在床邊整理著傷口,寧毅進來,她便又拉好了衣服停下來,臉上仍舊蒙著面紗,只是身上依舊血跡處處。寧毅想了想,從旁邊的一只柜子里找了找,拿出一件長袍來。
“這里沒放換洗的衣服,只有這件了,干是干凈的,你的衣服破了,晚上可以稍微換換,新的衣服,明天才能帶過來了。”
女子冷厲地望了他一眼:“你想要去哪?”
寧毅遲疑了一下,隨后舉起手笑道:“好吧,等你相信我,你先處理身上的傷,我在外面坐坐,多燒些水。”
“你若想走,不管你能跑多快,我保證你出不了這院門。”
“知道了,不會走的。”
寧毅笑了笑,隨后又回頭從架子上拿下來一個壇子,打開,滿是濃郁的酒氣。
“酒,但是度數太高不能喝,如果你要洗傷口,可以用這個。”
其實里面都是酒精,寧毅走出去關上房門。女子微微蹙眉聽著腳步聲,片刻,在燈光中拉開衣襟,被染紅的布條一層層地包括著胸口,有幾處地方布條也已經斷了。上方的肩膀到下方的小腹,肌膚上全是鮮血,有的凝結成血痂,深紅色,配合著傷口觸目驚心,身前的傷痕還算是輕的,背上、手上有一道恐怕已經傷到了筋骨,衣物拖下去的時候,凝結的血痂便再度被撕裂開來,她進抿雙唇忍耐著,不過身上大部分的傷口,此時都沒有在流血,竟是自行止住了。
女子擰了擰水盆里的布條,微蹙著眉頭開始擦拭身上的血跡。豆點般的燈光、古拙的劍,簡陋的房間里擦拭著身體的女子…片刻,墻壁的另一邊,寧毅也在凳子上坐下了,目光望著房間里的燈火,女子大概能聽到他的動作,微微頓了頓,隨后繼續擦拭傷口,將傷藥粉末往傷口敷上去。
“這里原本是個廢園,一般沒什么人來,如果是以前,搜查的時候可能會搜進來,不過我已經租了,問題應該不大。隔壁是豫山書院,再過去有一小片竹林,有一條小河從那邊過,不寬。河對岸首先是兩家酒樓,擴出一片三角形的居民區,里面的巷子四通八達,如果有人要在那里追到里,應該不容易,旁邊有長興街、長業街,再過去的話,道路就通往南門…院子的另一邊是…”
背靠墻壁,寧毅緩緩的開口,介紹著周圍的一切,女子在那邊靜靜地上藥,聽著,過得片刻,開口道:“你是道門弟子?”
“嗯?”
“外面那么多煉丹的東西。”
“哦,不是煉丹,我應該是儒家弟子,這些是格物。”
“應該?”
“應該。”
“…為什么會知道我在馬車下面?”
“感覺…或者是猜的…”
“你與宋憲有仇?”
“沒有,聽過他的一些惡名。”
“…不盡不實。”
“在下以前曾經見過姑娘。”
那邊微微的沉默:“什么時候?”
“今年元夕,姑娘在朱雀大街上打斗之時,在下正在附近幾十米遠的地方看著,后來再酒樓之中,姑娘打扮成丫鬟在那邊倒酒。”
“…我想起來了。”語音微微沉了下去,墻壁的那邊,擦拭傷口的女子緩緩停了下來,右臂一揮,啪的抓住了小桌子上的劍柄,轟然往后方刺了過去。噗的一下,土石從墻壁另一端激射而出,那劍鋒刺穿了土墻,停在寧毅的臉側,寧毅笑著偏頭看了一眼。
“你是當日那個寫詩的書生…為什么跟著我”
“今日是你跟上我。”寧毅這句話說出墻,墻壁那邊的女子微微愣了愣,“不過你該明白我并無惡意了。”
片刻,那女子將劍鋒抽了回去,放在桌子上,光芒從長劍刺出的縫隙間微微透了過去。
“但為什么要跟著我?你有何企圖?”
“除了因為宋憲…在下想學武藝。”寧毅坦白說道。墻壁那邊愣了半晌,似乎為這個答案感到愕然,片刻后,聲音緩和了一些:“瞎說。”
“是實話,在下從小心慕武學,早想知道傳說中的高深武學到底是什么樣子…”
“你頗有才學?”那邊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呃,這事不好自己說…”
“那日在樓上,大家讓你寫詩,你一首詩作出來,大家都沒有話說…你們這些才子,一向看不起武夫,你也是有才學的才子,也有名氣,如今說要習武,還高深武學。你們不上戰陣,不與人打斗,只是花架子,習來何用,我不信。”
女子淡淡地說著,倒是沒有什么情緒在其中,只是陳述著這些話而已。寧毅想想,耳聽得城外的鐘聲隱約傳來,笑了起來:“確實是…沒什么用。而且聽說高深武學都得從孩子練起,十多二十年,日日不綴方有成就,是這樣吧?”
“你確已過了習武之齡。”
“遺憾。”寧毅笑了笑,“其實…在下好格物。”
“…格物?”
“嗯,就是窮究萬物至理,然后推導利用,譬如說你用來清理傷口的酒精,經過了幾次的冷卻和蒸餾,目前只是很少一點的提取,但如果用來釀酒…”
時間不早,寧毅隨意說些話,等待著時間的過去,里面的房間里,女子處理著身上的傷勢,偶爾心不在焉地說一句話,她身上的衣褲畢竟已經全都是鮮血,此時脫下來仍在一邊,白色的繃帶綁住了胸口,一圈圈的繞過肩膀,甚至連大腿上,右足之上都纏了幾圈,遲疑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將那長袍披在了身上,她此時拿下了面紗,蒼白的臉上神色虛弱,但依然警惕。
過得一陣,寧毅道:“太晚了,再不回去,家里人恐怕便要找來了。在下明早再來,姑娘受了傷,早些休息。”
寧毅等了片刻,那邊沒有回答,他熄滅了燈盞,準備往外走去,隨后又道:“對了,那酒精燈若要熄滅,從旁邊拿個罩子罩住火苗便行,若是用吹的,怕會爆炸,說完,推門出去,再輕輕關上。
里面的房間門被輕輕拉開了,用手輕輕拉著那長袍,女子赤足無聲地走出來,皺著眉頭望向門邊,隨后再走到門口拉開一條縫,往院子那邊看了看,寧毅已經出了院門,不一會兒,馬車行駛的聲音響起,逐漸遠去。
院子的草叢里傳來蟲鳴的聲音,漫天星斗在這樣的夜色下眨著眼睛,女子望著馬車離去的方向皺著眉頭想了一陣子,回頭望了望外面的這間房間,架子上各種各樣的東西,瓶瓶罐罐,她先前醒來的時候只是從里面瞥了一眼,因此認為是道士煉丹之所,此時才看見房間里更多的東西。稍微空曠的地方幾張桌子排成長列,古古怪怪的鐵架子,奇怪的鐵桶、管子,讓人完全看不懂的儀器,一塊黑色木板掛在盡頭的墻壁上,白色的古怪符號,星光自窗欞照射進來,灑在桌上的書頁與打開的宣紙本上,毛筆在筆架上哐哐當當的動著…
夜風從后方木門的開口間吹進來,吹動著她原本就有些亂的頭發以及稍稍有些大的長袍,長袍之下隱隱顯出了僅有繃帶包裹的身形輪廓,女子反手關上了門,一路走回里間,抱著她的劍與雙膝,蜷縮在床鋪角落里睡著了…
今晚應該不會忽然走掉…
馬車駛向蘇家側門的路上,寧毅深吸了幾口氣,如此想著,隨后笑了起來。
因為她沒有衣服穿…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她的傷勢,宋憲這樣的官員死掉,過不了多久,官兵就會在江寧的各處設卡,這樣的重傷下,她暫時走不出去。
從這女人安排支使開宋憲親衛的手法來看,她也不是傻蛋,多少懂得權衡,不至于會忽然犯傻。
要直接說出對武功感興趣這件事,尺度有些難以拿捏,最主要的是如果以后再說,難免給人以整個謀劃都是為這事而來的印象,這年月雖說重文輕武,但個人藝業,在社會上還是敝帚自珍的風氣居多,更何況是那樣的神功絕藝。他是過了年齡,但也不求什么一流高手,甚至他根本就沒考慮過跑江湖或是上戰場什么的。
這事情,首先說出來,然后以其它方面的元素盡量沖淡,反倒顯得坦坦蕩蕩,只要這個坎能過,以后再提起來就是四平八穩。如果放在以后,引起對方不爽,人家真覺得欠你人情說不定也會覺得你在謀劃她而敷衍你一頓。
明天要給人留個好印象,讓她繼續留下來…
來到武朝這么久,他還是第一次如此主動地去想著計劃事情,感覺倒是與以前與人談判拉訂單或者推銷創意的感覺差不多,首先要讓人覺得自己誠懇。一路回家,從側門穿過小道,遠遠地望過去,住著的小院中沒有燈光,估計檀兒主仆也還沒有回來,小嬋不知道有沒有睡下。他走到院子門口時,才看見了坐在中央涼亭里的少女。
整齊的劉海,碎花的白裙,少女坐在那兒不知想著什么事情,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給人以咬緊牙關的感覺,星星的光輝從天上灑下來了,照在少女專注的側臉上。寧毅看了兩秒鐘,少女眼神動了動,隨后朝這邊望過來,站了起來。
夜風吹拂著裙擺,少女站在那兒怔怔地望過來,這不像是平日里裹著包包頭的那個蹦蹦跳跳的小嬋,倒像是一個更成熟的,平日里總潛藏在背后的小嬋,這樣的感覺也持續了兩秒鐘。
“姑…”
第一個音節發出,已經帶了些哽咽的氣息,淚珠從少女的眼中滾落而下,她舉起手去揩,陡然就已經哭了起來。
“姑爺…”
哭聲之中,小嬋從那邊跑了過來,直接撲進他懷里抱住了他,幾乎將他推得往后退了一步。寧毅抱住她的后背,喃喃地嘆了口氣。
“回來了…”
“姑爺…你到底去哪里了啊…”
夜色下,哭泣的少女像是矮了一截,于是又變回以前那個小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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