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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武陵獵奴

  即墨明昔,現在只有叫明昔了,遠遠看見梁寶領著十余人從山林背后的坡道馳出,每個人身上都染著大片的血跡,最后兩匹坐騎上空空如也,定睛一看,有兩人被綁在背上陀回來了,看上去一動不動,也不知死活。

  梁寶看見營地,知道先生果然及時趕到宣城了,繃緊的神經一懈,滾下馬來。身后騎士也搖搖欲墜,一時沒有料到梁寶會突然墜下馬,控制不住奔馬的沖勢,直向梁寶踩踏而去。

  受了極重傷勢的梁寶若給這一蹄踏下,性命堪憂。蒙亦“咄”的一聲,直噴馬首而去,駿馬被尖銳的聲線貫入耳中,如受重擊,前蹄一軟,沖倒下來,馬背上的騎士將馬身向右側一扳,堪堪避過梁寶栽倒在地。

  蒙亦抄起梁寶的身體,放在馬背上,度息過去。梁寶所習也是碧落訣,人雖然陷入昏迷狀態,還是自動引納蒙亦的丹息在體內流轉。

  隨行的十五人陸續停下馬來,都受了輕重不一的外傷,最后兩個被綁在馬背上的人,一人右臂懸垂在身上,顯然此臂已廢,另一人胸口染開一片血跡,探險手伸到他鼻下一試,已沒有氣息了。

  十五人中有三人不是青焰軍的人,受的傷勢卻是最輕,只有稍許的擦傷。蒙亦不知梁寶等人在山中發生什么變故,下令將三人圍在當中,讓部下將其他人扶入營中救治。

  徐汝愚走過來,揮手讓人散開,說道:“他們是山中貴客,明昔,將他們扶入營中歇息吧。”徐汝愚看出他們雖然沒有嚴重的傷勢,但是臉色蒼白,身子微微發料,已到了脫力的邊緣了。

  梁寶領著十八人進入山中,返回的只有十一名傷勢嚴重的人與一具死尸。徐汝愚從蒙亦手中接過梁寶,發現他身前身后不下十處致命傷口,這些傷口大致在足少陽膽經附近,環跳穴直接被強勁的丹息摧毀,看來梁寶遭遇的敵人之中有不弱的高手存在。

  徐汝愚說道:“有人恢復了氣力,讓他來大帳見我。”說罷,捧抱著梁寶的軀體徑直走入營帳。

  眾人見他聲音沉郁冷峻,知道他心中窩著火。梁寶與他在淮水之上相遇,后來又與水如影、袖兒一同在雍揚隱居,對他情感最是深厚,現在見他僅留下殘命返回營中,心中怎能不怒。

  徐汝愚凝神沉識,將丹息度入梁寶體內,發現他經脈上傷損果然集中在足少陽膽經上,運轉旋擰丹息輸入他的足少陽膽經,息過經脈,經脈內的情形如眼所見那般清晰。經脈受損,營、衛兩氣與元精轉換就受到阻礙,生機委頓,若非梁寶自幼習古練息拳術,體內的丹息精純之處少有人能及,他此刻已然命赴黃泉了。既然他能挨到徐汝愚身前,以徐汝愚對經脈傷勢的了解與治愈能力,他想喪命都難。

  終究是給別人療傷,吃力許多。待到最后見梁寶能無意識的引導自己的丹息運行足少陽膽經,徐汝愚知道他的小命是保住了。只是環跳穴受損最烈,若能有先天元氣來治療,效果更佳,徐汝愚有力替他打通任、督二脈,但是憑外力強行貫穿任督二脈對日后修行未必有好處,徐汝愚就打消這個念頭。

  有人站在帳外,徐汝愚睜開眼睛,說道:“亦叔,你們進來吧。”說罷,將梁寶平鋪在地毯上,返身站起。

  蒙亦與明昔領著與梁寶他們一同返回的三個人走進營帳。當中那人,三十歲左右,身形偏矮,站在蒙亦身側足足比他低了半頭。神色自若,委頓的臉色掩不住眸光中的自信與從容。其余兩人落后半步,顯然是他的護從。

  那人踏前一步,抱拳說道:“你就是青鳳將軍,能讓我的族人為你效力,定然有你的過人之處。我是百夷七首領之一,叫子陽秋。不過我離開翠獅峰時已自動解除首領之職,除非安全回到翠獅峰,否則我值不了幾個錢。”他此話無非挑明徐汝愚若要將他扣留下來,將是白廢心機。他接著又說:“梁寶三日前在翠獅峰尋著我們,說青鳳將軍欲和我夷人公平交易。你可知道,我們夷人已有數百年未從你們中原人口中聽到‘公平交易’這個詞了,不,不,不,聽是經常聽到,是數百年未曾見過。我們雖然深居山嶺,對青鳳將軍近年來的作為,也有所耳聞,青鳳將軍放棄雍揚的遮天權勢,跑到如此荒山野嶺來與我們夷人公平交易,意欲何為啊?”

  子陽秋言辭犀利,但是語氣委婉,雖然被他指責,卻感覺不到一絲不快。徐汝愚說道:“公平交易一事容后再議,我現在想知道山中發生何事,讓梁寶他們受此重創。”

  “山中諸人都不相信青鳳將軍會與我夷人公平交易,我卻是抱著寧可信其的態度過來瞧瞧。不料在過青牙嶺時,遇見一個獵奴隊。梁寶堅決要求我們三人先行,他們領人在后面與敵激戰。”

  “獵奴隊?”徐汝愚驚訝問道。

  子陽秋嘆道:“普濟海匪在東海郡遭受重創,又開始在沿海各府邑大肆捋掠人丁,清江府的盜匪與之勾結,紛紛組成獵奴隊進入武陵山區,捋掠我夷人高價賣給公良友琴。我夷人被迫收縮防線至翠獅峰一帶險要外生存。”

  “哼。”徐汝愚冷哼一聲,目光犀利的注視子陽秋,說道:“梁寶所帶領的十八人都是我軍精銳,一般的獵奴隊怎會襲擊他們呢?”

  子陽秋卻不回避徐汝愚的目光,說道:“我們過青牙嶺時,獵奴隊正在襲擊我們夷人隱藏在青牙嶺的一個村落,梁寶他們就是將馬匹寄存在那處,梁寶看不過獵奴隊的惡行,與獵奴隊發生激戰,不料這支獵奴隊中有兩個硬手,大家只得且戰且逃。他們不用多時,也會循跡追到此處,青鳳將軍還是小心戒備。”

  子陽秋自然無需說謊,徐汝愚看了蒙亦一眼,見蒙亦點頭,知道還有其他人恢復過來了,證實子陽秋所言不虛。

  徐汝愚說道:“溧水河中泊著數十艘糧船,想必子陽先生看到了,我原先想與你們夷人公平交易,現在發生獵奴隊一事,讓我改變主意了。”

  山中窘迫,極需糧食度過眼前難挨春月,即使族人諸多懷疑青鳳將軍的用心,最后還是決議讓他這個位七大首領之列的人親自來與徐汝愚接觸,可見如何重視此事。現在見徐汝愚突然更變主意,子陽秋不由一驚,也顧不得掩飾山中的窘況,說道:“青鳳將軍讓我等前來,怎么可以不議就改變主意呢?”

  徐汝愚對明昔說道:“你去請各營將領進來議事。”稍頓,對子陽秋說道:“不是我想改變主意,清江盜匪如此猖獗,嚴重影響了我們交易,我就是將糧食賣給你們,你們又怎么樣安全將糧食運回山中?”

  “這個不需青鳳將軍擔當,我族中可出精銳三千來護送這次運輸,那些獵奴隊多在百人左右,不敢輕犯的。”

  徐汝愚正要說話,敖方進來稟報,在武陵山北麓發現大隊持械武士,約有八十余人,聽他們的談話,似乎正在追尋梁寶他們的蹤跡,不用多久,就會靠近營地。

  若是讓他看到營地情形,定然不敢襲擊就會遠遁而去。青焰軍在南岸結營,除去彌昧生、魏禺帶著前去溧水上游的清江水營護軍之外,還有兩三百名精銳戰力,何況還有近七百名襄樊會精銳在北岸結營。

  徐汝愚看子陽秋,問道:“子陽先生,若是敵寇撤退,會從何處走?”

  子陽秋聽他語氣想在敵寇退路上設伏襲擊,說道:“這股人是臺山上的流寇,若是在此處受挫,定然會南坡的小道向臺山逃竄,只需在南坡小道伏下二百名伏兵,就可將這伙人包圓了。”

  若說對獵奴隊的仇恨,自然是子陽秋比徐汝愚更甚,毫無保留的將南坡小道的詳細情形說給青焰諸人聽。尉潦最是興奮,沒等子陽秋介紹完,就躍躍欲試的站到徐汝愚的面前,請纓出戰。子陽秋看了暗暗心驚,夷人、苗人與中原人在相貌上只有極細微的差異,不像狄人、呼蘭那般高鼻深目曲發,一眼便可識出,但是子陽秋還是看出尉潦與明昔都是夷人血統,營外守值的將士也大半是夷人血統。

  當初梁寶帶著十八名夷族武士進入武陵山時,子陽秋心想不過是徐汝愚為了降低他們的戒心而雇用的夷人武士而已。在數百年間有大量的夷人流落各處討生活,徐汝愚尋著十幾二十個夷族武士原本不難,但是上百名實力不弱于夷族秘營軍的夷人武士都效力于徐汝愚如何讓他不心驚?看情形,這兩個名喚尉潦與明昔的人地位不低。

  子陽秋抱拳向尉潦問道:“這位將軍也是我夷人?”

  尉潦粗魯答道:“若不是先生說山中族人挨餓受冰,誰高興大老遠跑這里來?”轉身向徐汝愚說道:“娘他的球,這伙王八羔子敢到武陵山中獵奴,不把他們鳥蛋割下來給先生送酒,我就不姓尉了。先生讓我領人過去。”

  尉潦性子粗豪,卻是他的最讓人信服,比徐汝愚委宛勸解更能降低子陽秋的戒心,故而也未打斷他的粗魯發言。坐在旁邊的玨兒卻是聽不下去,粉面通紅,啐道:“你這死人,也不看什么場合,隨便說臟話。”

  尉潦是聽了獵奴隊一事,義憤填膺,頭腦一熱,臟話隨口而去,完全未曾想到幼黎、玨兒、聽雪也在場,心想:若真的拿別人的鳥蛋給先生下酒,先生還不把我的鳥蛋割下來,神情訕訕的回到座位上,不敢說一句話。

  徐汝愚莞爾一笑,說道:“明昔與尉潦領著清江騎營速去設伏,記得帶上長弓,與敵爭戰,不是爭強斗勇,你們應當多考慮考慮減少己方的傷亡。”轉身向子陽秋說道:“子陽先生可否讓你手下一人領路前去?”

  子陽秋怎會不愿,忙令一人隨明昔、尉潦出帳而去。

  徐汝愚對蒙亦說道:“亦叔,你領五十名教導騎營將士隨我與子陽先生出去看看,其他人一律在營中待命。”

  徐汝愚將蒙亦等十二名教習編入教導騎營,每人帶領十名弟子,想要將教導騎營變成軍事培訓營,希望日后發展時能有一批合格各級軍事指揮人員。

  不斷暗哨發來信號稟報敵寇正在接近中,徐汝愚擦了擦刀柄,向后望了一眼略顯緊張的教導騎營眾人。梁寶二十多人能從這群賊寇中逃脫,說明對方的戰斗力有限得很,而況這邊還有自己與蒙亦兩個絕世高手存在,另外五個教習的實力也不俗,完全不用為眼前的敵人擔心。既然來到此地,并且想在此處安生,與清江府盜匪的沖突勢不可免,讓教導騎營盡快適應戰斗生活,免得日后被人打得措手不及。

  不用暗哨稟明,徐汝愚靈覺一般的感官已捕捉到八十余名賊寇的聲息,蒙亦比他稍慢一線,也注意敵人接近了,這時最近的一名暗哨才發出敵人接近的信號。

  徐汝愚耳中聽見身后眾人的氣息有點亂了,向后一笑,輕聲說道:“呆會兒,子陽先生確認一下,免得誤中副車。”

  八十多名勁裝將束的武士走入眾人視界,子陽秋小聲說道:“另一撥人,不過看裝扮也是獵奴隊的。”卻見徐汝愚向旁力一人看了一眼,認出那人正是隨梁寶上山的一名武士,這才知道徐汝愚是個心思極為縝密之人。

  徐汝愚冷靜的下令:“箭上弦。”未等敵人走到近處,“嗖”的一聲,一支箭簇脫弦而去,沒有力道的落入眾寇當中。徐汝愚知道無法挽回,急令:“射。”箭簇如蝗飛去。

  第一支引起敵寇警覺,接下來的箭雨只留下七八具尸體躺在道中,其他賊寇迅速避入道旁的山林中,借著樹林的掩護,急速向此處靠近。不用徐汝愚下令,眾人不約而同的棄下長弓,拔出制式馬刀(此處馬刀不是礎艮堂的,而雍揚府繳獲普濟海匪所得)。徐汝愚心神掃過眾寇,己知對方好手所在,與蒙亦交換了一下眼色,未待敵寇接近,領著眾人殺出。

  徐汝愚能看見對手眼中驚懼的神色,一刀刺去,如行空處,讓人無處捉摸,卻還是讓對方捕捉住刀跡,徐汝愚看見對方甫接一招就噴出一口鮮血,眼神中死意凝沉,心想:你們為非此處,怕是沒有料到自己也有今日。又是一刀直向對方的刀鍔處劈去,“當”的一聲巨響,那人連退五步,依在一株巨柏上,喘著粗氣問道:“你們是何人,為什么要阻殺我們云橋寨的人?”

  徐汝愚倏然逼近他的身前,說道:“你們可是獵奴隊的?”

  “我們獵的是夷人,與你何干?”

  長刃割破他的喉管,隨即他聽見徐汝愚輕輕的嘆言:“都是人命,哪需分什么族群。”隨即聽見風吸入喉管的“嗤嗤”聲。眾賊見兩名頭領在對方手下沒走過幾招,就命喪黃泉,如何再敢纏戰,紛紛向密林深處逃竄。

  敖方領著眾人十人一組的向深林追去,蒙亦并未將另一個頭目當場擊斃,只是將他制住,提到子陽秋與徐汝愚面前。徐汝愚看了遍地近二十具尸體,將心頭的嘆息壓下,解開那人禁制,說道:“在前面走著。”

  云遠生從匪十余年來,第一次這么沮喪,身后三人隨意的交談,渾然不將他放在眼底。走過一道山脊,豁然發現遠處溧水岸邊立著一個簡易營寨,營寨中人頭攢動,怕不下千人。心想:誰會有膽量敢在此處結營?不由揣測身后三人的身份來。

  山下林邊系著五十匹戰馬,看守戰馬的持刀武士恭敬的自己身后一人喚了一聲“徐爺”,就分出四匹戰馬來。未等云生遠反應,就覺一股指勁直侵左肋,云生遠想避開,又想:能避得了幾招?于是毫不抵抗的任由身后某人將自己制住,拋在馬背上,馬鞍頂著他的兩肋生疼。

  云生遠想是自己不僅是云橋寨還是臺山都是排得上號的好手,但是在那個冷峻的中年人手中卻走不了十招,看到搭檔更是第四招就被那個白面書生模樣的人擊斃。搭檔死之前與那個書生模樣的人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搭檔若不說什么獵夷人之類的話或許還能保上一命,或許他們將我抓住只是訊問口供,問完也會殺了自己吧。若非那邊開價一個壯年夷人可以換取二十擔糧食,一個幼年夷人可換三十擔糧食,不然誰會犯險進山。

  離營寨還有一半的路途,后面有幾騎疾蹄追了上來,聽了他們的談話,云生遠耳根發熱:“他們戰斗力不強,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他們向明昔將軍那邊逃去。”啊,他們還在退路上設伏了。早知如此,真不該聽遠屯的人說什么有二十個身負重傷的夷人向這里逃來,看此情形全軍覆滅是免不了的。

  “這股盜匪可能是被迫為寇的平民,還是讓明昔他們圍捕為主。”那個制住自己的中年人說道,讓云遠生心頭感激,不由關切另兩個人的看法。

  “尉潦的殺性只有我才壓得住,我親自走一趟,麻煩子陽先生帶路。”那個書生模樣的人說罷,身后就響起一陣急驟的馬蹄由近向遠處杳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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