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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九章 顏色天下白

  許復延的書房溫諒不是第一次來,但每次來都會有不一樣的感受。也許這種感受不是來自于書房本身,而是書房主人所代表的那種讓人戰栗的權力。國人從古至今都有一種刻在骨子里的權力崇拜,崇拜的方式各種各樣,但最直白也是最直觀的就是禁地。所謂禁,就是止,閑人止步,從高高在上的天子殿,到威武森嚴的白虎堂,從敬而遠之的府郡朱門,到高墻深院的世族大戶,都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所在。到了現代,真正代表著權力核心的,不是堪比五星級酒店的政府大樓,而是隱藏在上位者周邊的平淡無奇的書房!

  溫諒敲敲門,聽到進來的聲音后,推門而入。許復延不知何時戴上了一副黑框邊的眼鏡,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儒雅氣,頭也沒抬的道:“坐吧,我先看份文件。”

  這話里透著的熟絡是常人得不到的待遇,當然了,以溫諒如今的城府,也不會因為這份看重而變得如何如何激動。他挨著對面的椅子坐下,靜靜的看著許復延一目十行的瀏覽過那些文字繁瑣的報告,或許會在某一個地方做短暫的停留,然后在尾端簽上可字,或者點上幾個黑點,那是待定的意思。

  如此這般,短短十幾分鐘的時間,許復延已經批復了五份長達三十多頁的待批事項。縱然拋開許瑤的關系,平心而論,這位曾經的舉手書記也稱得上能吏二字。

  終于等他處理完畢。這才施施然取下眼鏡,輕輕揉了下太陽,然后起身到后面的書柜取出一套白瓷的茶具。由于涉獵碧螺春的生意。溫諒如今也算是半個茶道中人,一眼看出這是出自曲陽定窯最上等的瓷器,胎釉精薄,芒口處鑲有金邊,雅致中帶了些許貴氣。

  見溫諒打量自己手中的茶具,許復延微微一笑,道:“考考你。這是哪里的瓷?”

  溫諒回道:“元朝劉祁有句詩:‘定窯花瓷甌,顏色天下白’。只要看到這等質量的白,自然是定窯的無疑。”

  許復延略感驚異,道:“你倒是行家,定窯白。其他的呢?”

  “鈞窯青,定窯白,官窯紫,汝窯面如玉,這只是粗看,而定窯喜歡不在口沿施釉,反而鑲以金銀銅質的邊圈來掩飾芒口的缺陷,這是定窯最顯眼的特色,也最有土豪氣息…”

  許復延喝茶。但不研究這些,聽了土豪兩字,只是一笑。從抽屜里拿出一包茶葉扔了過去,簡單直白的道:“你來泡。”

  溫諒對泡茶并不擅長,不過也要看跟誰比,跟度娘比,那是米粒之珠,但跟許復延比。已經是大師了。

  片刻之后,許復延品了一口茶水。贊道:“不錯,不錯,口感果然跟我自己泡的不一樣。”

  溫諒當然要謙虛兩句,道:“要不是許伯伯的茶具好,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是嗎?”許復延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溫諒心里暗呼不妙,以他對這位許書記的了解,只怕沒什么好事。只聽對方慢條斯理的道:“這還是在省里的時候,一位老領導送我的,輕易沒拿出來用過。”

  溫諒有心不問,但看許復延的神色,不問是過不了關的,心里苦笑一下,道:“不知是哪位老領導?”

  “說起來,你也是認得的,”許復延淡然道:“以前我在省財政廳還是一個小科員的時候,現人大的王副主任是我的主管領導,對我的工作一向比較關心,就是現在,每次回關山,只要時間允許,我都會登門拜訪一下。”

  溫諒如今的城府可說深沉,卻也被許復延這番話搞的有點暈頭轉向,他怎么也沒想到,扯來扯去,竟然扯到了王勁夫身上。

  而當下與王勁夫有關的,只有關在局子里的閔成業。

  “許書記…這件事怪我,沒提前給你匯報…”眼見事情暴露,溫諒立刻做起了自我批評。很多時候,領導未必在意你犯下的錯誤,他在意的,其實是你的態度!

  只要態度端正,錯誤也沒那么可怕!

  許復延揮揮手,表現的很是大度,道:“掃黃打非禁毒抓賭,是公安部門的份內事,這沒什么可說。不過份內事做完了,該收拾的手尾也要及時的收拾一下。”

  溫諒欲起身,道:“我現在就去處理。”

  許復延伸手凌空虛按兩下,笑道:“急什么,喝完這壺茶再走,順便這套茶具送給你。貨與識人,別在我手里辱沒了它…”

  溫諒同樣露出了笑容,道:“那,多謝許書記的美意了!”

  結束了跟許復延的談話,溫諒離開書房,剛順手關上了門,看到許瑤從二樓樓梯探出腦袋,以口型問道:“什么事?”

  溫諒比了個ok的手勢,表示跟未來老丈人談話十分愉快,還舉了舉裝著定窯瓷的盒子,讓她放心。看到從來不收禮也不送禮的老爸竟然給心上人準備了禮物,許瑤頓時心花怒放,好看的眼睛瞇成了月牙的形狀,揮揮手目送溫諒離開,然后心滿意足的回房去了。

  出了一號院的大門,溫諒給常成打了電話,讓他開車來接自己,跟著又打給了劉天來,讓他現在去西苑,有事情商量。劉天來接電話的時候正在郊區某處的一棟私人別墅里睡覺,聽了溫諒召喚,立刻沒了睡意,翻身坐起準備穿衣服,身邊的被子里突然伸出一只欺霜賽雪的玉臂,抓住了他的右手,然后露出一張漂亮的不像話的臉蛋,嬌嗔道:“這么晚了,又去哪里?”

  劉天來嘿嘿一笑,順勢探手進去,在女人嬌柔的跟鴿般的胸口上了一把。道:“乖,我有正事要辦,你自己乖乖的睡覺。明天等我電話。”

  “哼,”女人不依的扭轉了下身子,蛇一般纏了上來,道:“不嘛,好人,今晚別走了好不好,陪我這一次。就這一次,好不好嘛…”

  女人的撒嬌是致命的毒藥。尤其漂亮女人,更是毒藥中的毒藥,多少英雄好漢都迷失在這種蝕骨的毒藥里,將英雄氣一步步消磨成了暮氣沉沉。

  劉天來搖搖頭。拍了拍她的臉蛋,道:“別的都能依你,不過這件事不成。”說完他轉身下床,穿好衣服立刻離開,竟沒有再對女人看上一眼。

  西苑,一樓客廳。

  劉天來見到溫諒的時候,他正在悠悠然的泡茶,茶幾上放著一套從來沒見過的白色瓷器,至少前天來的時候沒有見到。對這些文人雅士的所謂好。劉天來向來嗤之以鼻,茶有什么好喝的,跟馬尿似的一個味。哪里有白酒喝的痛快?不過他也知道,在青州自許復延以下,領導們都好這一口,自己也得跟著趕趕時髦,所以這些年好茶沒少喝,好的茶具自然也沒少見。一眼看出這一套純白價值不菲。

  “好東西,溫少。哪來的?”

  劉天來屁股剛一落座,先夸起了茶具來,溫諒親手斟了一杯茶遞給他,道:“嘗嘗看。”

  劉天來端起來一飲而盡,清澈的茶水順著嘴邊流淌了不少,將黑色的短袖侵染出了一片污漬。不過他毫不在意,也知道溫諒不會在意,自己的名聲在外,誰會跟大老粗講究,是不是?

  “味道怎么樣?”

  “好,反正是好,怎么好,俺老劉可就說不上來了。”

  溫諒往沙發上一躺,微笑道:“怎么好呢,我倒是可以說一點…許書記送的茶具,當然會好的很吶…”

  “許書記?”

  劉天來心中一動,偷偷打量下溫諒的神色,腦海里立時轉過了無數個念頭,腰板不由自主的直了直,屁股微微往外挪動了挪動,嘴巴也閉了起來,跟剛才的浮夸判若兩人,道:“出什么事了?”

  溫諒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沉吟片刻,道:“耿超跟了你多久?”

  劉天來不假思索的道:“快十年了吧,我在片區派出所當副所長的時候,他剛從下面的縣里調到市里來,后來一路磕磕絆絆慢慢的升,我做到了市局副局長,他也做到了分局的局長,算是升遷的不慢。不過以他的資質,要不是遇到溫少,上面沒有人,這輩子估計也就到頭了…”

  “十年了,”溫諒的語氣驟然冷冽起來,直視著劉天來的眼睛,道:“十年了,老劉你竟然還沒認清一個人,算是無能的很吶。”

  劉天來臉色突變,不是為了溫諒從來沒對他說過的重話,而是話里透露出來的信息,道:“什么?耿超他…他…不會吧?”

  這件事顯而易見,耿超最近直接參與的機密,只有誘捕閔成業。而他以公安局的名義,當初對許復延報告的是集中力量進行治安綜合治理的雷霆行動,實際上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時聽溫諒的口氣,似乎許復延知道了這次行動的內幕,而出賣他們的則是他一直信任有加的耿超。

  “你現在打電話,讓值班的人放了閔成業,當這件事從來沒發生過…”

  劉天來這才確認真的是耿超出了岔子,臉上一片白一片紅,道:“溫少,我現在去找他…”

  “糊涂,現在找他有什么用?耿超既然投靠了許復延,難道你還能打老一的臉不成?”

  劉天來似粗實細,縱然心里再怎么生氣,也不會真的去找耿超的麻煩,那樣簡直在明白的告訴許復延,我這個局長當到頭了。之所以這樣說,只是對溫諒表白心跡。

  “去吧,先放了閔成業,反正咱們也準備過兩天就放了他,只不過提前了而已。”

  說是這樣說,主動放人,跟被逼著放人,感覺上還是有區別的,只不過這件事溫諒也不能完全做到理直氣壯,面對許復延,只能捏著鼻子忍了這口氣。

  等劉天來打電話回來,溫諒的情緒似乎恢復了不少,懶洋洋的問道:“知道許復延為什么送我茶具嗎?”

  劉天來小心翼翼的搖搖頭,溫諒淡淡的道:“這套茶具是王勁夫送給他的禮物,不可謂不珍貴,卻轉手給了我…一是給我一次小小的警告,要我看到茶具就記得這件事,不要拿他當猴子耍;而第二層意思…”

  “定窯花瓷甌,顏色天下白,貴重就貴重在這個‘白’字上,可當這個白沾染上了污點,那就一文不值…”

  “他要我做到純白,至少對他而言是如此,看來這位許書記,已經不能容忍青州還有國中之國了…”

  “青州,畢竟是他許復延的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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