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謝道韞就開始了軍府生涯按慣例桓溫對新辟的掾屬要單召見密談一是以示重視二是了解該掾屬的才識和志趣謝道韞也概莫能外她來軍府的次日傍晚桓溫派人召祝掾入將軍府長談…
從建康來姑孰之前謝道韞想到了很多應付各種尷尬場面的對策卻沒想到還有這么一條不管怎么說她都是一個女子夜入將軍府單獨見桓溫難免心下惶惶當即辭以初來軍府水土不服身體不適改日再拜見桓公…
桓溫得侍從官回報捻須而笑心道:“果然是女子無疑!罷了我也不讓謝才女為難了我要重用陳操之、要與陳郡謝氏優質良好關系就得刻意維護謝道韞男子形象。”
桓溫對他的軍府出現一個女子幕僚并不覺得違禮犯制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桓溫既敢說出“大丈夫不流芳千古便遺臭萬年”之語又豈會忌諱這些他想的是如何對陳、謝之間的關系加以巧妙利用以達到他拉攏南渡豪門大族的目的。
謝道韞托病去走將軍府侍從官之后即把謝玄、陳操之請來商議對策陳操之就在毗鄰先到了聽了謝道韞所言微微一笑說道:“亦無妨桓公召見新來的掾吏是慣例英臺兄從容應對便可…”頓了頓又道:“下次桓公再召見我與你一道去吧要不就阿遏陪你去。”
謝道韞“嗯”了一聲問“可以嗎?”
陳操之道:“就以奏事為名你、我、阿遏三人不是將助桓公推行大土斷嗎要稟報的事也多。”
謝玄匆匆趕到問明情況后也認為無妨三人正說話間陳操之的屬吏左朗領著將軍府執役到祝掾寓所來了說靜姝娘子請陳掾入府教授豎笛。
陳操之很不愿意見到那個“我見猶憐”李靜姝但既然答應教授其豎笛就還得盡老師的責任拒絕只會激起李靜姝的怨氣何必在桓溫枕席間樹敵敷衍可也當即辭了謝道韞、謝玄姊弟隨府役入將軍府…
陳操之走后謝道韞問謝玄:“阿遏靜姝娘子是誰?桓公之女?”
謝玄笑道:“桓公女尚幼…阿姊難道未曾聽說‘我見猶憐’李勢妹嗎?”當即把陳操之在姑孰畔與李靜姝的遭遇…說了。
謝道韞忍俊不禁笑出聲來搖頭道:“實未想到‘我見猶憐’性情這般乖戾子重謙謙君子卻遇到這么一個不講理的虧他忍受。”
謝玄說了一句:“李靜姝容貌極美…”
謝道韞道:“阿遏擔心子重見色起意自食惡果?若子重是此等人如何能與我姊弟交往數年!”
謝玄笑道:“還是阿姊深知子重我倒不是擔心子重亂性但那李靜姝甚是纏人動輒以亡國之人自居似無忌憚子重若處置不當恐受其累。”
謝道韞道:“郗嘉賓不是代子重向桓溫稟明了嗎子重不日將巡檢大土斷少與李靜姝相處她又能如何!”
陳操之帶著黃小統隨府役入將軍府行去見桓溫桓溫問起謝道韞之病陳操之答道:“祝掾中了些暑氣我讓她多飲茶、食綠豆粥不妨事的。”
桓溫點點頭略說幾句便命婢女領陳操之去內庭見李靜姝陳操之道:“桓公我夜入內庭恐不大方便就請李娘子出來就在側廳教授吧。”
桓溫目視陳操之哈哈一笑說道:“陳掾事事謹慎哪昔者阮步兵鄰家婦有美色當臚酤酒阮與王安豐常從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其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此可謂名士放曠通達乎?”
陳操之心道:“我不是阮籍李靜姝更不是賣酒婦你桓郡公有那么好耐性先疑后察?”當即言道:“阮步兵固外坦蕩而內淳至人也然后世流弊輕薄之人名位粗會便背禮叛教托去率任才不逸倫強為放達以傲兀無檢者為大度、以惜護節操為澀少于是無賴之子醉酣耳熱之后結黨合群游不擇類入他堂室觀人婦女指玷修短評論美丑亂男女之大節、蹈相鼠之無儀此操之所不為也桓公負天下之望豈宜言此!”
桓溫避席相謝肅然道:“陳掾誠有德君子也溫欲振江左頹勢、一洗靡蕩之風望陳掾竭誠輔佐溫定不相負。”
桓漸禮賢下士可謂無以復加了陳操之當然得表態躬身道:“操之入西府正為明公而來。”
桓溫大喜從此視陳操之為心腹。
李靜姝姍姍而至一襲素裙幽麗綽約先向桓溫見禮再以師禮見陳操之。
桓溫對李靜姝道:“傾傾陳掾是有德君子我雅重之汝當謹守弟子禮切勿輕慢。”
李靜姝應道:“既以行拜師禮妾自當以弟子侍奉陳師若忤陳師之意陳師盡管責罰妾不敢怨也。”
陳操之心道:“李靜姝口是心非我豈敢責罰你如何責罰!”
桓溫笑道:“自當如此嚴師出高徒傾傾傳得陳掾之音律日后可誤我老懷。”
陳操之與李靜姝入側廳李靜姝恭恭敬敬取出一紫竹簫說道:“這是遵陳師指點從襄陽制笛名手曹破虜處購得的豎笛陳師看還可用否?”命身邊侍女呈遞給陳操之。
陳操之接過來細看竹質細密入手頗沉長約合晉尺三尺三寸粗如拇指吹孔、音孔光潔打磨甚為細致輕輕叩擊簫管淵淵有金石聲贊道:“確是上品豎笛!”
李靜姝便道:“請陳師試吹一曲可好?”
陳操之搖頭道:“豎笛不可混吹你且吹一支短曲讓我聽來…”
李靜姝應了一聲:“是”。接過紫竹簫瑩白玉指執著深紫色的簫管淡淡紅唇湊著吹孔睫毛覆下雙眸幽杳嘬唇吹奏一縷簫聲裊裊而出…
此時的李靜姝美麗高中、嫻雅有禮實難等同于那日黃昏在姑孰溪畔的乖戾妄悖。
短曲《風入松》是嵇康所作意境高雅雖是琴曲但以洞簫奏來亦悠嗚動聽李靜姝吹得不錯只是嵇康的那種恬靜高邁之氣就非李靜姝所知了。
陳操之指點了李靜姝拓展洞簫音域的一些方法又命人取筆墨來以燕樂半字譜記下他改編的嵇康的《長清曲》這支簫曲音域較寬高音可與橫笛媲美低音用一般小管洞簫根本吹不出來…
陳操之道:“這支曲子比較難你好自練習何時能完整吹秦我再教你下一曲未學會之前不要再請我入府我亦有官職在身不是專門教授豎笛的。”
李靜姝低聲應道:“是。”
陳操之便即告辭李靜姝看著陳操之頎長俊逸的背景嘴角噙著一絲魅惑的笑白齒輕咬心道:“郗已入都老賊現在似乎最看重這個陳操之我若是能抓得陳操之的把柄脅迫他為我所用定要那老賊身敗名裂…”
寬袍緩帶的桓溫踱了進來李靜姝睫毛一閃唇角向上一勾那一絲魅惑笑意頓時不見了代之以嬌媚風情迎上前去…
次日午后為避免桓溫夜來召見謝道韞入將軍救見桓溫對昨夜不能奉召致歉桓溫道:“據陳掾言祝掾冒了暑氣今安否?”
謝道韞道:“陳子重惠我以葛仙茶品后煩惡盡消。”
桓溫也想試試謝安這個侄女到底才學如何前日郝隆沒試探出來當即請祝掾試論《中興三策》謝道韞詳述之旁征博引、識見明晰到此桓溫乃信謝道韞果然才華不讓須眉。
屬吏來報謝玄、陳操之求見桓溫道:“謝掾、陳掾來得正好今日議定大土斷之事擇日推行。”
桓溫又命人請來軍府長史王坦之一起商議并官省職及大閱戶人之事由陳操之執筆奏疏朝廷于本月二十一庚戌日起頒布法令大閱戶人各州郡縣自七月二十一庚戌日起至八月三十戊子日止對所在之民實行大土斷主要有些兩項:一是對僑州郡縣進行土斷對虛設或疆界錯亂的僑州郡縣進行合并、整頓使這與一般州郡“畫一”;二是對一般州郡縣進行大閱戶口更正戶籍上的不實的籍注把脫離戶籍的逃戶重新入戶籍…
在八月三十戊子日前自行清理出的隱戶不予追究主家之責對逾期猶違制多占蔭戶、藏匿民戶的家族將實行嚴懲各郡縣長吏對本郡縣有違禁之戶卻不向有司匯報者輕則問責重則免官乃至收付廷尉問罪這一條主要是為了避免地方官與當地大族沆瀣一氣阻礙土斷檢籍的順利進行也就是說地方官無力查辦那些世家豪強不要緊但你得要把哪些家族藏匿了戶口向有司匯報朝廷將臨時設立土斷司以五兵尚書6始主持謝玄為副陳操之、祝英臺、賈弼之、劉尚值為佐吏要嚴明法禁違者必究…
至于并官省職前便已議決由謝安主持、王坦之與郗為副各州郡長吏要將其屬吏三減其一那些清貴散職亦減去一半…
謝道韞既已入西府這可以算是陳郡謝氏對桓漸的屈服桓溫自不會再阻謝安回朝廷任職謝安將由五品郡太守擢升為四品御史中丞御史中丞官品不如侍中和散騎常侍但權力很大御史中丞是御史臺主身為法官糾彈三公以下是朝中威儀最重的官職謝安三年前出東山先是做桓溫的八品軍司馬僅一年就被朝廷征拜為吳興郡太守又一年半升為御史中丞升遷之快無人能及這固然是因為謝安才識聲望出眾但若沒有桓溫的默許和提攜謝安也不可能三年之內從八品軍司馬躍升到四品御史中丞…
議定后桓溫將奏疏交與王坦之王坦之明日動身去建康并官省職與大閱戶人將于本月庚戌日一并推行稱“庚戌制”。
陳操之、謝道韞、謝玄三人出了將軍府謝玄道:“今日是七月初七二十一日始大土斷我等三人月底又將回建康了。”
陳操之道:“回建康恐怕也呆不了幾天少不了要下到郡縣巡檢土斷只怕英臺兄體弱難以承受奔波之苦。”
謝玄見陳操之關心其阿姊心下甚喜正要說話謝道韞說道:“子重莫要小看我我看似瘦弱其實筋骨甚佳自幼我就未曾患病。”
陳操之微笑道:“如此甚好我等借大土斷之機向各州郡分《疬氣論》要求各地方官吏清潔水源、百姓不食不潔之物對病死之牲畜要焚化或掩埋城鎮排污水道要整治確保暢通…還有要多建水渠為防旱做準備唉要做的事太多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謝道韞細長的眸子清亮望著陳操之說道:“子重好似未卜先知之人…”
謝玄笑道:“非也子重乃舉世皆醉我獨醒。”
陳操之道:“悲哉吾將投江。”
謝道韞以蒲葵扇掩面無聲而笑說道:“子重道不孤也…斯世當以同懷視之。”
陳操之看著蒲葵扇上方露出的那一雙聰慧明澈的眼眸涌到嘴邊的是那句話…人生得一知已足矣。
謝玄聽阿姊謝道韞說的話有些莫名其妙但看陳操之又似心領神會的樣子不由得暗暗點頭心道:“阿姊與子重可謂相互知心三叔父既允阿姊來西府顯然也是有意促成子重與阿姊的姻緣子重雖與6氏女相識在先但6氏堅決不肯嫁女子重亦無法可想而我謝氏卻沒有那般迂執阿姊與子重乃天作之合只能說6氏女與子韜光晦跡無緣啊。”
三人回到鳳凰山冉盛迎上前來問:“三位郎君今日要不要去姑孰溪泅水?”
陳操之與謝玄面面相覷不禁望向謝道韞。
謝道韞說了一個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