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曹初見荀,合榻對飲,暢談竟夜,曹大悅,道:“吾之子房也。”今夜桓溫與陳之一席談,亦是大悅,陳上品寒士之所進治國便宜寒士七事,深合吧桓溫之意,密談久之,夜深不倦――
陳之所言治國便宜七事分別是:其一,江左朋黨雷同,清議揚沸。宜抑制浮夸,杜絕爭競,莫使能植;其二,戶口凋寡,不當漢之一郡。而官吏臺制冗余,人浮于事。宜并官省職,令各盡其職;其三,機務不可停廢,常行文案宜為限日;其四,宜明長幼之體,獎忠公之吏;其五,褒貶賞罰,宜允其實;其六,宜述遵前典,敦明學業;其七,大戶私藏流民,無有土著,國家賦稅流失,勞役缺人,宜大閱戶人。實行土斷,嚴明法禁,不容藏私――
陳之指摘時弊,并有應救之策,桓溫直嘆相見恨晚,傾身接談。不知不覺間,譙鼓已三更。
這時,素帷小門外有一女子說道:“將軍,夜深矣――”
這聲音低沉冷淡,卻又有一種奇異的媚惑,陳之立時記起那日與陸葳蕤游蔣陵湖遇到的那個女子。佩刀武弁、華麗馬車,還有那只很美的手,當時這女子還說要助陳之與陸葳蕤私奔――
陳之心道:“這女子想必就是成漢公主李靜姝了。”當即道:“大司馬,屬下告辭。”
桓溫心情愉道:“我今日見之,真如魚得水也,就作長夜之談何妨。”
陳之道:“大司馬,屬下今日也有些倦了。”
桓溫見陳之神采奕奕,何曾有半點倦容,便回頭招呼道:“傾傾,來,見識見識我帳下英才。”
陳之扶膝端坐,心道:“傾傾又是誰?難道不是我見猶憐李靜姝嗎?”
門邊、素簾后的女子卻不現身,問道:“是郗參軍嗎?”能與桓溫長談如此之久的只有郗超。
桓溫道:“非也,乃是江左衛陳之陳子重,新辟征西掾,你且來相見。”
晉人對妾侍不甚尊重,家有貴客,妾侍還要出來勸酒,那些服散的名士,調笑謔浪無所不至,所以說妾與妻的地位是天差地別的。
卻聽那個名叫傾傾的女子說道:“我不見。”腳步聲細碎,竟自離去了。
桓溫顯然對這女子甚為寵愛,不以為忤,對陳之說道:“之今夜所論的治國之便宜七事,比祝英臺的《中興三策》又進了一步,你明日將這便宜七事代我寫成奏章,我要上疏朝廷推行之。”
陳之道:“屬下這便宜七事乃是受祝英臺的《中興三策》啟發,在其基礎上擴充而成,愚以為是否待祝英臺、郗參軍回姑孰后再斟酌之。務求盡善,然后疏奏朝廷,大司馬以為如何?”
陳之這是為了不讓自己鋒芒太露,郗超雖然很賞識他,與他交情不錯,但郗超與徐邈、顧愷之等人還是很不同的,郗超功利心重,他不能讓郗超覺得他有可能取代其在桓溫軍府的超然地位,不然必遭郗超之忌,而且這便宜七事,必然觸及很多人的既得利益,他陳之暫時不想首當馬前卒――
桓溫是何等聰明人,立時明白陳之的心意,掀髯一笑,說道:“也好,兼聽則明嘛。”親自送陳之出中庭,卻見將軍府當值舍人竇滔匆匆來報,說吳興沈勁因求官無望,午后率眾離開姑孰,臨行前曾來將軍府向桓大司馬辭行,當時因大司馬正宴客,沈勁便回去寫了一封書帖送來。
桓溫展信目視陳之,說道:“沈勁欲渡江去淮南依附桓野王――”
陳之道:“懇請大司馬挽留之。”
桓溫略一凝思,道:“陳掾代我去追沈勁回來,就說我答應為他表奏朝廷解除其不得為仕的禁錮。”命值日兵曹陪同陳之前去。
陳之道:“屬下想請謝幼度與我一起去追沈勁回來。”
桓溫道:“好,回來即向我復命。”
陳之回到鳳凰山寓所,謝玄還在等著他,聽罷陳之所言,當即帶了幾名隨身武弁,與值日兵曹及其軍士六人,還有陳之和冉盛,騎馬出姑孰城南門,沿姑孰溪往西追去。沈勁一行是準備渡江去淮南的。
下弦月如鉤,星光淡淡,姑孰溪畔夜氣里彌漫著草木的清香,馬蹄雜杳驚懾群蛙,待眾人馳過后才敢稀稀落落呱鳴。
軍士引路,陳之、謝玄往西北方向追出十余里,在江心島畔追上了正扎營歇息的沈勁及其千余部眾,這千余部眾都是沈氏故舊部曲,愿意追隨沈勁為國效力,無奈沈勁得不到官職,這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眾部曲都覺得前途渺茫,北行之路難免悲愴,這里得知桓大司馬答應解除沈勁不得出仕的禁錮,都是大喜。歡聲雷動,沈勁又知這是因為陳之謝玄力薦,對陳、謝二人大為感激,當即率眾回姑孰。
沈勁四十多歲,身量中等,體格健壯,神情沉毅果敢,目光略顯郁。策馬與陳之、謝玄并行,說些行伍兵法之事,言語不多,很有見地。
沈勁對近兩年上江左年輕一輩聲名最盛品的陳之甚感驚訝,聽謝掾寒與傅兵曹言下之意,是陳之士一力懇求桓大司馬才有這樣的結果,沈勁吧與陳之素昧平生,陳之手肯如此仗義相助,實為可貴,而打且桓大司馬肯納陳之之言,這也是奇事,畢竟陳之是初到軍府,而且錢塘陳氏亦無根基。
然而從江畔回到姑孰城外,短短半個多時辰,沈勁就明白桓溫為什么會如此器重陳之了,陳之不但容止絕佳,見識亦非凡,對北地局勢了若指掌,有著高瞻遠矚的洞見,沈勁自愧不如。(全文字小在拾文 這時天已薄明,陳之、謝玄、沈勁徑去大將軍府候見桓大司馬,桓溫命侍者傳話,讓陳之等人俱去歇息,午后來見。
謝玄、沈勁便一同到陳之寓所。新雇的廚娘很賣力,趕緊端上熱氣騰騰的豆粥,謝玄笑問:“子重宴客,豆粥亦是咄嗟即辦,何也?”
陳之笑道:“適逢其時也。”
沈勁不明白謝玄與陳之所言何意。謝玄便把昨日陳之與郝隆的辯難細細說與沈勁聽,沈勁大笑。又聽謝玄轉述陳之在桓大司馬面前稱贊他沈勁少有節、有勇有謀、有大將之才,因刑家之后而飽受冷遇的沈勁頓時熱淚盈眶,卻也沒說什么感激的言語,心里回蕩著千年前管仲說過的兩句話:“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陳之也。”
午后,陳之與謝玄、沈勁去將軍府拜見桓大司馬,王坦之亦在座,桓溫對沈勁好言撫慰了幾句,便命謝玄執筆,代他向朝廷上書,表沈勁才干和中心,請求解除沈勁不能仕進的禁錮,并心沈勁補七品冠軍長史,助冠軍將軍陳佑守洛陽。
桓溫所上表章,朝廷很少駁回。桓溫既說要奏說朝廷以沈勁補冠軍長史之職,那就等于已經實授,沈勁大喜,長跪謝恩。
桓溫又對王坦之言明請辭錄尚書事一職,并將遣使入建康向輔政大司徒司馬昱說明此事。
次日上午,桓溫率文武僚屬恭送帝使王坦之歸建康,在白山下拱手道別,王坦之六月間也將入西府任長史,屆時“盛德絕倫郗嘉賓、江東獨步王文度”都將歸于桓溫帳下,又有袁宏、周楚、謝玄、陳之諸人,西府可謂人才濟濟。
西府無戰事,幕僚亦清閑,姑孰城絕非外人所想象的軍紀整肅、每日練的景象,軍府幕僚并不直接領兵,他們只是向桓溫負責,參謀軍務、備顧問應對,至于練兵自有各級將佐執行,有些《訪問》得過且過的幕僚在軍府更是等于是混日子――
《世說新語》記載王徽之作車騎將軍桓沖的騎兵參軍,桓沖見王徽之整日無所事事,便提醒他:“卿在府久,也應該料理職事了。”王徽之不答,兩眼望天,以手版抵著臉頰,悠然道:“西山朝來,致有爽氣。”桓沖問他:“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時見牽馬來,似是馬曹。”――
連自己職責是什么都不知道,桓沖很無奈,又問:“官有幾馬?”答曰:“不問馬,何由知其數?”又問:“近來馬匹死亡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
這樣的幕僚也只能出現在講究風度雅量的魏晉,換在任何的一個時代都是欠揍、不知死的貨色。
謝玄、陳之當然沒有王徽之那么悠閑,桓溫每日都要召他二人入府議事,對二人都極為器重,說道:“謝掾上年四十必擁旄杖節,陳掾當品作黑頭公,皆未易寒才也。”就是說謝玄士四十歲時就吧能成為專主征伐的手大將軍,而陳打之頭發未白就有位列三公。
陳之心里明白,桓溫雖把他與謝玄并列,但其實是有言外之意的。謝玄家世顯赫,自身才華出眾。四十歲時擁旄杖節不難,而且史實上,謝玄不到四十歲就已經是北府軍的統帥,而他陳之,完全是白手起家,要想頭發未白就位列三公,除了朝代更迭、桓溫稱帝,別無他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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