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與王愷斗富,以美人勸酒、蠟燭作炊,王愷出游,作(這字看不清)絲步障四十里,石崇就作錦布障五十里,王愷以赤石脂涂壁,石崇就以香料涂壁,其余手碎珊瑚、麗服藻飾,都是極盡奢侈,至于豆粥,雖上是尋常物,石品崇也要顯示與眾不同,現在陳寒操之就士以金谷園豆吧粥來手問郝打隆?
郝隆全神貫注、嚴陣以待,以為陳操之所問必是極艱深的難題,不料卻是問他石崇作豆粥之事,在郝隆看來,這明顯是陳操之藐視于他,但正如他可以問陳操之洛陽棄守,陳操之自然也可以問他豆粥和韭菜餅,讓郝隆羞憤難堪的是,這個尋常豆粥題他偏偏就回答不上來,躊躇半晌,方道:“無非是常備豆粥,日夜煎熬而已,無論客何時來皆可奉陳掾以此瑣事相問,毋乃欺人太甚!”
陳操之道:“鯤鵬適南冥,蜩鳩躥蓬蒿,量力而行,各適其性也,豆粥事雖小,亦見機智——王愷賄賂石崇帳下都督,得石崇制豆粥之法,云:豆極難煮,唯先預作熟豆末,客至,作白粥和之,如此而已。”
謝玄笑道:“子重真是無書不讀啊,我卻是從未見你曬書。”
郝隆滿面羞慚,謝玄這是在附和陳操之先前所說,譏諷他讀書少啊,郝隆無言以對,朝高堂上的桓溫拱拱手,愧赧而退。
經此一事,征西軍府諸諸長史、司馬、參軍、從事中郎、主簿、記室督、舍人、兵曹、令史對陳操之都是肅然起敬,要折服狂士郝隆絕非易事,在座者有不少人都被郝隆非難過,郝隆問的三難,若不是陳操之,換個人的話很難如此從容應對吧——
大將軍府宴席直至傍晚方散,大將軍府主簿魏敬過來對陳操之道:“陳掾的寓所已安排好,一應日用器物俱全,在下這就陪陳掾去看住處。”
謝玄問:“子重寓所是否與我毗鄰?”
魏主簿道:“謝掾寓所在近只有一處空閑的三合院,因祝英臺不日也將到來,大司馬特意吩咐將鳳凰山南側的兩處三合院安排給陳掾和祝掾居住。”
鳳凰山是一座高不過二十丈、方圓不過一里的小丘陵,山多梧桐。相傳魏晉年間有鳳凰棲于此山梧桐,故名鳳凰山,桓溫軍府諸史和幕僚都聚居于城南鳳凰山周圍,謝玄寓所在鳳凰山西側——
謝玄心道:“大司馬是必要征召我阿姊入西府的了,連寓所都已準備好,阿姊住處雖與我相隔,但與子重毗鄰也是不錯,子重可以幫助阿姊掩飾身份。”
當即道:“子重,你先去看寓所,待我回去沐浴后再來尋你。”
陳操之隨魏主簿及其兩個屬吏出了大將軍府,黃小統牽著陳操之的坐騎“紫電”在府外等候,問起冉盛、小嬋和來震,說是已先去鳳凰山寓所。
姑孰城原住民不足千戶,桓溫從荊州移鎮姑孰四年來,常駐軍就有兩萬,還有兵戶眷屬,以及匠役百工,其余如客棧商戶、酒肆娼寮,都如雨后春筍一般興盛起來,從白纻山南麓至姑孰溪兩岸,屋舍連綿、人煙鼎盛,繁華不輸于建康城。
將軍府在城西,距鳳凰山約一里,主簿魏敬陪同陳操之來到鳳凰山時,已經是掌燈時分,桐葉蕭蕭的鳳凰山籠罩在沉沉暮色下。
高大魁梧的冉盛立在一座三合小院大門前,見陳操之回來,迎上來道:“小郎君,這住處很不錯啊,潔凈寬敞。”
這上三合院有一棟土品木結構的寒小樓,上下兩層,兩邊士是廂房,后邊吧是馬廄手和廁所,可容十數人打居住。
魏主簿手下的一名屬吏說道:“卑職已代陳掾雇傭廚娘和洗衣婦各一名,陳掾看看合意否?”
小嬋便領著那兩名仆婦上前拜見,陳操之道:“此事小嬋作主,小嬋看著合意就用,不合意就換。”
小嬋應了一聲,與兩名仆婦退出廳堂,為陳操之小郎君整理二樓的臥室去了。
魏主簿道:“此處原是孫安國孫長史的住處,孫長史三年前榮遷給事中之后,謝安石謝司馬又在這里住了一年,知陳掾要來任職,上月命工匠修葺粉飾,陳掾看還適意否?”
陳操之說道:“很好,多謝魏主簿勞心。”
魏主簿道:“既如此,在下告辭,陳掾若有什么事,就派人吩咐這兩名小吏,讓他們去辦理就是了。”
魏主簿三人走后,陳操之四處看了看,院舍不錯,左廂房有五個房間,一間是廚房、一間是儲物室、一間是盥洗室,還有兩間是廚娘和洗衣婦的住處;右廂房信的是冉盛、來震和黃小統;那棟兩層小樓下面一層是一個頗為寬敞的正廳,右側還有一個餐廳,樓上并排六個房間,陳操之的臥室、書房各占一間,小嬋依舊與小郎君共居一室。
左廂房后面有個水井,那個新雇的洗衣婦正在洗衣,這是冉盛、來震方才沐浴時換下的衣裳,陳操之的衣裳一直都是小嬋洗,小嬋知道小郎君好潔,所以她要親手為小郎君浣洗衣裳。
廚娘備了熱水,小嬋服侍陳操之沐浴,小嬋對這個新居頗為滿意,說道:“小郎君上次還說要把我留在建康,我還真以為軍府全是男子,整日就是講武呢,到這里一看,和建康差別也不大嘛,還不是要雇人服侍嗎,沒有我可不行,小郎君說是不是?”
陳操之笑道:“小嬋姐姐說得是。”
沐浴畢,小嬋取干凈的布巾為陳操之擦拭長,贊道:“小郎君的頭又黑又密,真的可以照出人影了。”
正說話間,黃小統來報,說桓大司馬遣侍從官請小郎君入將軍府夜談。
陳操之便讓小嬋幫他把長束起,戴白綸巾,穿白絹復衫,這夏衫是6葳蕤縫制的,針腳細密平整,小嬋直夸6小娘子心靈手巧。
冉盛跟隨陳操之去鎮西大將軍府,桓溫第三子桓歆迎陳操之入內庭,暗夜里曲曲折折走了一會,進到一個素帷低垂的廣室,有兩個侍女在照看著燈火和爐香。
桓歆迎陳操之到這里之后便退下了,陳操之獨自跪坐在葦席上,靜候桓溫到來。
那兩個侍女不住打量陳操之,竊竊私語道:“這就是人稱江左衛圿的錢塘陳操之啊,真是俊美,聽說他年初入建康時,很多婦人女郎擲果送花贈香囊,三吳第一大族6氏女郎非他不嫁——”
另一個侍女道:“聽說這個陳郎君先前還駁倒了郝參軍,才華橫溢呢。”
素色帷幕后有腳步聲響,兩個侍女立即閉嘴,上前將帷幕兩邊拉開,用組綬系起,然后退出室外,在廊上聽候傳喚。
寬袍緩帶的桓溫從廣室小門進來,坐于方榻上,看看濯濯如春月枊的陳操之,徐徐問道:“陳掾看了寓所,還合意否?”
陳操之答道:“多謝大司馬關懷,安石公舊居,操之還有什么可挑剔的。”
桓溫道:“今日朝廷詔加我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假黃鋮,可謂殊榮恩渥,但都不如操之入我軍府讓我喜悅,操之與郗嘉賓,我左右臂也。”
郗在西府地位然,是桓溫的智囊、席幕僚,桓溫把初來乍到的陳操之與郗并稱,對陳操之的重視和招攬可謂無以復加了。
陳操之自然不能沒有表示,躬身道:“士為知己者用,操之愿竭盡所能為大司馬效勞。”
桓溫微微而笑,忽問:“謝安石表侄祝英臺的《中興三策》莫非出自操之之手?”
桓溫對謝道韞的《中興三策》很是贊賞,卻又疑心這不是女子能想得到、寫得出的,謝道韞雖然以清談玄辯知名,但《中興三策》卻是實實在在的、針對時弊的治國之策,不是什么仁政、王道這些過闊之言,所以桓溫有此問。
陳操之答道:“祝英臺不日亦將入西府,大司馬對其才華若有疑慮,可讓郝參軍也問其三難,如果祝英臺不能通過郝參軍的問難,那就黜祝英臺回上虞。”
桓溫上聽陳操之這樣說,對品謝道韞才情的懷疑自然就渙寒然冰釋了,卻又想:“陳操之難道真的士不知那祝英臺便是謝道韞?若吧是知道,卻還手助謝道韞入西府,居心叵打測啊,嘿嘿,有趣,有趣。”說道:“操之如此說,我更有何疑焉,英才入我軍府,溫之幸也。”因問:“朝廷加我錄尚書事,操之以為我當領此職否?”
陳操之道:“我以為大司馬應上表固辭。”
桓溫問:“何故?”
陳操之道:“錄尚書事,大司馬就要入建康輔政,恐非其時也。”
在沒有樹立絕對的廚房之前,桓溫是不打算入建康的,入建康反而易被王謝大族制肘,在姑孰遙遙威懾更符合目下的形勢,陳操之雖然言語隱晦,但顯然是非常了解桓溫心意——
桓溫并不怕別人窺知他的用心,他需要的是明白他之所謀而依然堅定地追隨他的才智之士,而陳操之顯然就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