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見丁幼微突然昏倒,吃了一驚,雨燕坐在地上,半微,連聲喚:“娘子——娘子——”
丁異道:“快掐人中。”
雨燕手忙腳亂,正要掐,丁幼微一口氣順過來,醒了,跪坐起來,雙手交握在胸前,對丁異道:“叔父今天若硬要帶我回去,幼微唯有一死——”說著泣不成聲,現在雖不知阿姑確切情況,但心里感覺很不妙。
丁幼微外表斯文秀雅,但性子執著剛烈,認準的事可謂窮九牛之力亦難以挽回,丁異早就見識過的,當下退讓一步,說道:“你要探望陳母我亦不阻你,還是那句話,明日日落之前必須回到丁氏別墅。”
丁幼微決然道:“不,我要侍奉阿姑,直至阿姑病體轉安。”
丁異大冷天的四十里跑追到這里,也很惱火,忍著怒氣問:“若陳母李氏萬一不起身故又如何?”
丁幼微眼淚奪眶而出,上跪得筆直,說道:“那幼微就為阿姑居喪守孝——”這話說下去了,哽咽不止。
丁異很是惱,當初是他把丁幼微從陳家塢強行帶回丁氏別墅的,現在若任由丁幼微這樣不明不白回到陳家塢,他的顏面掛不住,當即喝道:“阿秀那個賤婢哪里去了?雨燕,還不快扶三娘子上車!”他帶來的十幾個仆婦、婢女還沒趕上來。
燕畏懼家主丁異,慌慌張張站起來攙扶丁幼微——
正時,遠遠的從陳家塢大出來一群人,披麻戴孝,丁幼微一見,芳心欲碎,凄叫一聲:“阿姑——”甩開雨燕的手,跌跌撞撞跑去。
丁異一愣想到陳母李氏真地就過了。但這樣就讓丁幼微留在陳家塢。他這個族長地威嚴何在?必為本縣其他士族所笑。當即大步跟上去時若命下人與丁幼微拉扯則不成體統。他要當面與陳操之理論。
陳操之披頭。身穿衣邊縫緝較為齊整地粗麻布喪服、結麻執杖是周禮五服制度地“齊衰”。是僅次于“斬衰”地第二等居喪制度。陳操之要為母服喪三年。也就是兩個周年和第三個周年地第一個月。計二十五個月。
陳操之得到阿秀來報。知道嫂子丁幼微趕來了。但丁異要截嫂子回去。陳操之悲痛傷逝之情頓時化作熊熊怒火剛入小殮地母親磕了三個頭。一手持杖。一手牽著宗之。宗之牽著潤兒。叔侄三人便出了塢堡大門。
冉盛哭得嗚嗚叫。他長到十三歲。隨荊叔流浪萬里。受盡饑寒冷暖老一小。荊叔又是獨臂。幫傭也無人要。日子過得很是艱難。他知道荊叔為了養活他而去搶劫過別人地錢財叔是寧做強盜也不做乞丐地。直至遇到陳操之母子母李氏地善良讓冉盛感覺非常親切。真好象是自己祖母一般而且操之小郎君和潤兒小娘子還教他識字。荊叔最看重地就是這一點在陳母李氏去世。冉盛也和陳操之叔侄三人一般感到巨大地悲痛。有天地變色之感。這時聽說丁異不肯讓潤兒小娘子地娘親來奔喪。簡直是大怒。提著橡木棍就跟出來了。
顧愷之、徐邈、劉尚值。還有陳氏族長陳咸等族人看到丁氏那邊來了不少人。也一起跟了出來。
宗之和潤兒看到娘親跌跌撞撞跑過來。丑叔手一松。小兄妹二人便飛跑著迎上去。口里叫著:“娘親——娘親——祖母歸天了——”
丁幼微停下腳步,看著兩個孩兒穿著粗麻衣、頭用麻絲束著、兩張小臉淚流滿面,丁幼微的心房被巨大的悲傷撞擊著,她渾身顫抖,慢慢的又跪在地上,宗之和潤兒飛跑著上來,與母親抱在一起。
陳操之走上來,叫了一聲:“嫂子——”心痛無比,說不出別的話來,抬頭看,丁異帶著一群人過來了,當即大步迎上去,冷冷問:“丁舍人來此意欲何為?”
丁異本想說幾句節哀之類的客套話,見陳操之出言不善,心下不悅,說道:“丁某不知令堂身故,既如此,就讓幼微進去致奠一番,以盡舊情,然后就接她回去。”
陳操之回頭問丁幼微:“嫂子是怎么想的?”
丁幼微攬著兩個孩兒,嗚咽道:“我生死都,不會離開陳家塢了,我要為阿姑,居喪守孝——”
陳操之霍然轉頭,盯著丁異道:“丁舍人,你聽到我嫂子的話沒有?”
陳操之一向言語從容、溫文爾雅,但此時簡直判若兩人,麻衣衰服,長披散,眼眶微現淡青色,而眼睛則布滿血絲,明顯消瘦的臉龐更顯得鼻梁高挺,清峻中透著凌厲的怒氣——
丁舍人不禁 半步,隨即羞恥于自己的畏怯,氣得白須拂動,怒到又怎樣,丁幼微是我丁氏女郎,我是丁氏族長,又是她叔父,我要接她回去誰敢違逆——”
“我敢違逆!”紅眼的冉盛一個大跳,就到了丁異面前,一手握棍,一手握拳,目露兇光瞪著丁異。
陳操之喝道:“小盛,退下——丁氏不是魯氏,并非陳氏之敵,遠不到劍拔弩張的時候,有話好好說。”
冉盛退后兩步,不瞪丁異,瞪著丁異身后那幾個部曲健漢,見他們手中并無刀槍棍棒,顯得沒打算來廝打,便將橡木棍丟在一邊,叉手而立。
丁異聽陳操之這么一說,心下也是惕然,陳操之非復吳下阿蒙,不但聲望日隆,而且心計也極深沉,錢唐魯氏幾乎一夜之間垮掉,但在此之前,錢唐陳氏似乎無所作為,這表明陳操之善能隱忍,而一旦有機會他就能牢牢把握住,象陳操之這樣的人除非能一舉打垮,否則還是不要與之為敵。
丁異放緩語氣:“操之,令堂不幸病逝,我亦惻然,我可以同意幼微入內致奠,待大殮出殯時也可以讓她來盡孝,但她是我丁氏的人,事畢就要回丁氏別墅。”
陳操之也覺得不應與丁鬧僵,這樣讓嫂子不好做人,但嫂子既來了,而且說了不肯回丁氏別墅,那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丁異把嫂子帶走,平靜了一下心情,正待開口——
丁春秋趕上了,看看爹爹丁異,又看著陳操之,非常尷尬,施禮道:“子重節哀,才幾日不見,就——唉,我也要入內致奠陳伯母。”說罷,眼望爹爹丁異——
異點了點頭。
陳之還禮,請從弟陳謨和徐邈、顧愷之陪丁春秋進塢堡,又讓小、阿秀攙扶起嫂子丁幼微也進去,然后對丁異道:“丁舍人,我母親常對我說,我嫂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嫂子,嫂子她不肯再/、不肯回母家,是因為她有心愛的孩兒要撫養,她愿意留在陳家塢,她是我陳門的長媳,丁氏雖是嫂子的母家,但于情于理都不能強行帶她回去,四年前丁舍人欺我年幼、欺我母親年老,強行帶走我嫂子,這是大不義之事,今日丁氏若想再帶走我嫂子,我就披麻戴孝到吳郡、到揚州、到建康向有司申訴,讓普天下的人都知道丁氏如何不重孝道、阻止本族女郎為翁姑服喪守孝之事!”
陳操之此言擲地有聲,丁異被陳操之般斥責,臉面掛不住,但這事若真是鬧得沸沸揚揚,丁氏處境會很尷尬,褚儉之流會拍手稱快的,只是被一個后生小子這樣當面威脅,丁異實在不忿——
卻聽陳操之道:“我知丁舍人所慮的是我錢唐陳氏是寒門,怕我嫂子去而復回有損身為士族的丁氏的聲譽,這里且容我豪言一回,我錢唐陳氏必能紹繼穎川郡望,回歸士籍,絕不會讓丁氏聲譽受損,應該是與有榮焉——言盡于此,請丁舍人三思。”
陳操之很少說出這樣張揚的話,但現在這樣說出來,那種堅定的眼神、從容的語氣,在場的人沒有誰敢譏笑他大言不慚。
丁異盯著陳操之看了半晌,忽然一笑,隨即斂去笑容,對陳操之低聲道:“操之,為姻親,我也要致奠令堂——”話是這么說,但站在那紋絲不動。
陳操之是何等玲瓏的人,趕緊深深施禮:“丁伯父,晚輩心中哀傷,神智昏昏,言語或有冒犯,伏望丁伯父垂諒。”
丁異擺擺手,說道:“不怪不怪,操之節哀順變吧。”一面命隨從火回縣城置辦祭奠之物,他作為丁氏家主要親自拜祭陳母李氏。
丁異就是這樣的人,先前他是因為丁幼微未經他準許擅自來陳家塢、而且是一去不回的樣子,所以才惱怒地要追丁幼微回去,以顯示他一族之長的威嚴,但一到這里現陳母去世了,這時再硬要把丁幼微帶回去,實在有乖禮儀,陳操之若就此事申訴到州、郡、都城去,他丁氏還真是承擔不起這樣的惡名,既然無法讓丁幼微回去,那干脆好人做到底,以姻親身份把這份人情做足——
丁異面對陳操之,聽到陳操之偶露崢嶸之言,他相信陳操之能夠言行如一,說不定丁氏以后還要仰仗陳氏的聲望和地位,古來世家大族興興廢廢,錢唐陳氏能興起也絕非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