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卷二深情 之徐準備月初二立冬之后離開錢唐各自回開春再相約共赴荊州。因為別在即。這幾日劉尚值一直住在陳家塢這邊。丁春秋也三天兩頭來同學年少。風華正茂。總有說不完的話題。陳家塢附近的山水又極為賞心悅目。足供游玩。
九月二十七。因為徐想去寶石山初陽臺道院一游。徐已故的祖父徐澄之與葛洪很有交情。如今葛洪雖遠游羅浮山未歸。但徐還是想去瞻仰一下葛前輩修道之所。
陳操之便陪徐之劉尚值丁春秋一起去寶石山。來德駕著牛車。車上有幾個大盒。因為去的人多。四十里往返也要大半天。初陽臺道院兩個留守道人是難為眾人之炊的。
顧之知道陳操之前去初臺道院向葛洪借書抄請教疑難都是步行往返。所以這次他與徐劉尚值丁春秋也都是步行。說是以子重為楷模。
陳操之笑道:“你幾位等下莫要喊腳痛。”
顧之道:“在陳塢快一個月了日登山游玩。腳力是練出來了。走四十里路應該能行。”
這日天氣晴明。前幾日還暖一些。陽光暖暖地照著。非常舒服。在眾人左。山勢綿起伏。這里的山都不高。但林木蔥籠。初冬時節。落葉紛飛。那龍爪槐梧女貞樹公樹葉子幾乎落盡山就顯瘦了一些;眾人右。明圣湖波光搖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仿佛湖底有巨大的寶石在散光輝。
之道:“這湖真大。真要游湖和湖畔群山。只怕要半年時間吧。依我之志。只愿在青山碧水間與知心朋友吟詩作畫。夫復何求!”當即高聲詠毛詩道:
“考磐在碩人之寬。獨言。永矢弗。
考磐在阿。碩人之。獨歌。永矢弗。
考磐在6。碩人之軸。獨。永矢弗告。”
陳操之道:“世道不寧如何逍遙游!”
十五歲的少年顧之道:“守疆列土北伐光復不是我輩之事。這世上有能征善戰的熱血武士也應有傳承文藝的風雅士人。也有象戴安道先生那樣隱居不的高。眾山崔百川浩蕩。這才是自然之道。”
眾人都笑贊顧之曠達妙語。就連冉贊妙哉。顧之對這句“妙”感覺很親切瞧格雄偉的冉盛道:“小盛以后讓他從軍。這種身板不去淮北殺胡那就可惜了。”
劉尚值道:“小盛才十三歲。個頭比我們都高還在長。現在過七尺五寸了吧。我是七,三寸小盛后怕要長到尺外。諸位拭目以待吧到時候“江左衛”陳操之帶八尺巨漢冉盛入建康。那絕對是萬人空巷子重需要小。莫要象衛那般遭“看殺”。”
徐道:“難怪子重在吳郡時要繞湖奔跑登山健身。原來是擔心體弱遭看殺。毛詩有云“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戶”。子重即所謂未雨綢繆是也。”
徐為人端謹。很少說笑。偶露諧才。眾人絕倒。
顧之狂笑不止。也走不動了。兩個顧氏部曲攙著顧之坐到車上。
顧之好不容易止了笑。劉尚值又補了一句:“建康人丁數十萬。比吳郡城可大的多。到時子重還的準備兩輛牛車裝那些婦人女郎送的香囊。”顧之又大笑。
徐道:“可惜英臺兄和幼度兄不在。不然今日也算盛。何妨各其其志?”
顧之道:“我已說過。寄情山水以書畫自娛。”
丁春秋說很實在:造福鄉不墮家風。此吾志也。”
劉尚值道:“我愿治一大縣。抑豪強勸農耕法令清明。使一縣之民安居樂業。然。若能治一郡就更妙了可那是不可能的。”
寒門出身的入品士子想要做到五郡太守那真是不可想象的事。莫要說州郡長官。現在就是連諸縣令八百石者也被次等士族牢牢霸占了。剩下的就是些品小官。
顧之問徐:“之志若?”
徐慨然道:“我為帝師。開釋文義。標明指趣。弘揚儒學。表內圣外王之道。使的仁政王道的以施行。”
徐這么一說。陳操之隱約記起徐日后的確是做了帝師。似乎是以博學鴻儒為謝安賞識而舉薦給皇帝的。在宮中開講《孝經》。很為皇帝所倚重。不過那似乎是徐四十歲后的事——
徐的志向博的一片喝彩聲。然后徐顧之劉尚值丁春秋齊聲道:“敢問子重之?”
陳操之含笑道:“諸君各言其志。我亦不的不說。我之志就是六個字——“在其位。謀其政”。具體能做到哪一步則非我所知唯有努力而已。”
顧之笑道:“子重糊弄人。這等于沒說。”
徐道:“不然子重這是莊子逍遙游之意。可大可小能屈能伸。其小如。穿樹檐。亦能飛翔;其大則如鯤鵬。其翼若垂天之云。水擊三千里。扶搖而上九萬里——此子重之志也。”
眾人都贊徐妙解。說子重之才。應會有絕云氣負青天越北冥而圖南之日。
臨近午時一行人到寶石山左側那座山嶺。蒼松古柏掩映的初陽臺道院古樸幽靜。兩個道人欣喜相迎。陳操之問起葛師可有消息傳來?答:“無。”
葛洪是去年九月離開初陽臺道院去羅浮山的。當時陳操之問葛師歸期?葛洪說:“少則一年。多則三年”現在都已經一年多了。也無音信。
陳操之算是初陽臺道院的半個院主了。引著顧之等人了三清之后。又讓道人打開藏書閣。觀覽葛洪的藏書。顧之府上也算是藏書極豐的。見了葛洪這上卷藏書也很訝在書籍極稀少的魏晉。家藏萬卷書即便是高門士族也是很少有的。
陳操之道:“這些絕大多數是葛師六十年來親手抄錄的。我用了一年多時間。抄錄了其中的兩百卷。有些書看一遍就可以了。有些書必須抄錄。”
徐自認為讀書是很刻苦的。但與葛洪陳操之相比。還是自。
用罷午飯陳操之一行游覽山嶺勝景。未時末刻離開初陽臺回陳家塢兩個道人殷殷送嶺下。悵望別。
一行人回到陳家塢已經是薄暮時分。寒鴉投林炊煙裊裊獨臂荊奴在大門前張望。見到陳操之一行快步迎上來道:“操之小郎君。族長回來了。”
“四伯父回來了!陳操之甚喜不知錢唐陳氏入士籍之事如何了?
陳操之先上二樓見母親陳母李氏道:“你四伯父剛來看望我。才回南不久。你快去拜見吧你四伯這回去建康有五個月之久。定是族中有大事。”
陳操之便去南徐顧之劉尚值秋一起跟著去見錢唐陳氏族長陳咸。
年近六旬的陳咸比之午節微消瘦了一些。但精神很好見到顧之等人。很是愉快。請眾人到廳中坐定。先是對陳操之道:“操之伯父方才看望了你母親。與五月時相比。真是衰老了許多啊。我在建康。陳尚來報。說你不來建康參加十八州大中正品評。當時我還有些惱怒和埋怨。但在看到了你母親才明白操之的孝心和無奈啊。”
操之嘆息一聲。問:“四伯父。入士籍之事有消息嗎?”
現在沒么好隱瞞了。顧之徐都知道這事。錢唐人想必也都風聞了吧。
陳咸道:“陳尚留在京中等候消。我擔心天冷雨雪。就先回來了。十八州大中正品評是十月初五進。汝南梅氏瑯孫氏滎陽鄭氏分支城劉氏分支范陽盧氏。都選拔了本族最優秀杰出的子弟來到建康參加品評。大司徒府命陳尚代表錢唐陳氏參加陳尚與賈令史商議。賈令史問陳尚才貌與族弟陳操之相比如何?陳尚道難及萬一。賈史便道那干脆放棄品評就以陳操之母病不能前來為由。放棄這次入士籍的機會這叫以退為——”
顧之道:“陳族何不請求遲品評。待子重母親身體好些了再赴建康不遲。”
陳咸看了陳操之一。憂一掠而過。說道:“梅孫劉鄭諸氏不答應啊。而且也不知要延遲到這五大家族都急于入士籍。如何肯等。”又道:“不過司馬大司徒看了操之的《天道無憂論》《功成自然論》和《儒道釋同心論》之后。對操之極為欣說企盼操之早日入建康。到時可去見他——”
顧之樂觀道:“只要大司徒賞識子重。那么錢唐陳是極有可能列籍士族的。”
次日午后。丁春秋到丁氏別墅。對父親丁異說起錢唐陳氏入士籍之事。丁異道:“我亦耳聞此事。錢唐陳氏若能入士籍。陳操之可謂如虎添翼。以他的才識和聲望。還有嘉賓的看重。以后前程實不可限量。對于錢唐八大士族來說我丁氏最樂見其成。畢竟丁,與陳氏乃是姻親若陳氏真成了士族。就依幼微之讓她回陳家又何。可惜陳操之因為母病放棄這個百年難逢的機會。可惜啊。”
丁春秋道:“據說司徒司馬昱。司馬桓溫都知陳操之之名。子重這次未去建康。入籍也未見的就毫無希望。”
丁異搖頭道:“未參加十八州大中正品評就能入士籍。那如何服眾?寒門入士族本來就是極難的事。對者更多于支持者。我料錢唐陳氏次入不了士族。”
丁春秋從父親書房來后。又去見堂姐丁幼微。每次他從陳家塢回來都要向堂姐說說見聞。不過這次他沒有對丁幼微說陳氏入士籍的事。只說游初陽臺道院諸友各言其志——
丁幼微聽丁春秋復述陳操之之志。不禁莞爾微笑。
十月初二。立冬節氣。水始冰地始凍。萬物收藏。寒冷的冬季到來了。這日傍晚。錢唐陳氏族長陳咸在南樓宴請顧之與徐。陳操之自然要相陪。明日。顧之徐就要離開陳家塢還鄉。
正飲宴時。院中突傳來小嬋的叫聲:“小郎操之小郎君。老主母突然昏過去了!”
陳操之心膽欲裂騰地站起身。也不及穿履。穿著布襪便奔下樓去。就見小嬋急的臉色煞白。嘴唇都哆嗦。說道:“小郎君。快去。快去。在二樓樓梯口——”她也轉身跟著陳操之飛跑起來。
陳操之幾個大步。跨上一樓與二樓之間的樓梯轉折處。就聽到母親的聲音說道:“我沒事。你們扶我回房去吧。”聲音虛弱至極。
陳母李氏坐在樓梯老丫環英姑半抱著她。曾玉環正在掐陳母李氏的人中。來圭的妻子趙氏在一邊驚的容顏失色。宗之和潤兒這時正由青枝帶著從三樓下來——
“娘——”陳操之半蹲半跪在母親身邊。雙手扶著母親雙肩。惶急道:“娘。你怎么了。可把兒子嚇死了。”
姑也嚇的魂飛魄散。這時才定下神來。說道:“娘子說要到院中走走。我和小嬋就扶她樓。走到這里。娘子突然腿一軟坐到樓梯上。一看。娘子牙關緊咬。面色鐵青。昏過去了——”
老丫環英姑是陳母李氏從娘家帶來的。一直稱呼陳母李氏為娘子。
母李氏勉強一笑道:“無妨。就是突然有點暈。這不就緩過來了嗎。”
“娘。兒子抱你回去。”陳操之一手環抱著母肩背一手托在母親膝彎下。將母親抱了起來母親真瘦啊。不比歲的宗之重多少。幾莖枯黃的白飄拂到陳操之頰邊。陳操之強忍著沒流下眼淚。
顧之徐都來探望。四伯父陳咸也來了。把陳操之叫到一邊問話。聽說支揚州名醫楊泉都來為陳母李氏診治過。便道:“操之。你母親的病看來不是藥石所能為的了。你出生之時。你母親也曾暈厥。杜道符水才醒轉。現在既然人力藥石不可為。就應禱之于鬼神。明日去把杜道請來看視一下。道是與我一從建康回錢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