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大人,江充和廢太子可是有仇的,當年那件事鬧得多大啊。”趙安國見衛風無動于衷,有些急了,他赤著腳,躬著腰站在衛風的榻前:“江充在邯鄲那么多年,能沒點事兒捏在廢太子手里?”
衛風笑了,他推了推趙安國,示意他稍安勿燥:“能有什么事兒?如果真有事兒,他們當年還不搞死江充,會等到今天讓我們去取?”
趙安國搖了搖頭:“大人,以前也許沒有,以后未必沒有啊。江充得寵的那些年,他的家人仗著他的權勢做了那么多惡事,能一點把柄也沒有?再說了,我們反正又不是直接去對付他,只要把這些東西交給太子,保證江充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
誰他媽的說老實人不惡毒?衛風看著趙安國那張胡子拉碴的臉,暗自嘆息。趙安國估計這幾天也回過味來了,老婆是搶回來了,可是麻煩也惹下了。除非他不把細君娶回去,否則這事遲早有一天會露餡,江家肯定不會放過他。天子沒幾年活頭了——就是活著他趙家也靠不上——太子即將登基,可是他和太子不是一系的,要想捧上太子的粗腿,就只有跟著他一條道跑到黑了。如果這事辦成了,他就不用再怕江充報復,說不定太子登基之后,他趙家還會有風生水起的機會,說不定能再次封侯拜將,領兵出征。至少他和衛家掛上了鉤,就不愁以后的富貴。
可惜,他看不到太子的處境是多么的尷尬,要是讓他知道天子有換太子的可能,估計打死他他也不會去抱太子的腿。當然了,這些事衛風也不能告訴他。
“你說得有理,我們到了邯鄲之后,是要收集一些江充家人不法的證據。”衛風深表同意,趙安國既然主動要承擔責任,就沒有把他推到一邊的道理。
趙安國見衛風答應了,松了一口氣,重新坐回榻上一邊洗腳,一邊把自己想的辦法說給衛風聽。
第二天中午,衛風一行到達邯鄲城。劉丹帶著趙王府的一應人等出了王宮相迎,客客氣氣的將衛風迎進了大堂。劉丹五十多歲了,長得很胖,肥大的腹部挺著,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腳尖,眼睛細細的,眉毛稀稀的,也許是酒色過度的原因,他的眼袋很大,臉上的皺紋也不少,粗大的鼻子,紅紅的鼻頭,走兩步路就喘個不停,呼哧呼哧的象是要斷氣。
“大人…”劉丹將衛風讓到堂上,擠著臉上的肥肉,堆著笑:“可把大人盼來了,父王薨了一個月了,詔書不到,無法下葬啊,只能放在宮里。”
衛風冷笑著看了他一眼,掃視了一圈:“你的諸位兄弟都到齊了?”
劉丹的心一下子涼了,擠出來的笑僵在了臉上,天子使臣問他的兄弟,大概這個王位沒他的份了。他有些不死心:“大人,我的兄弟都在下面,難道?”
“當然,這封詔書是關于趙王之位由誰繼承的,當然要向趙王府的相關人員宣讀。”衛風淡淡一笑。
劉丹松了一口氣,這么說還有機會,他連忙將下面的人叫了上來,殷勤的向衛風介紹:“這是我的兄弟,武始侯劉昌。”
衛風看了一眼劉昌,劉昌四十來歲,中等身材,和眉順眼的,有些畏畏縮縮的,一副很膽小怕事的樣子,他陪著笑沖著衛風點了點頭:“小侯見過天子使臣。”
衛風連忙還禮:“不敢當。”
劉丹眼皮抖動了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掠過他的腦海,他的額邊沁出了油膩膩的汗,聲音變得有些干巴巴的。“這是我的五弟,劉偃。”
劉偃三十左右,看起來比那個兄弟耐看些,樣子也清秀些。他向衛風略微欠了欠身子:“見過上差。”
“不敢。”衛風躬身還禮。
劉丹指著下面的兄弟一個個的說過去,最后指著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說道:“這是我的幼弟,淖子。”
淖子,就是淖五嘴里說的那個多欲的外甥了。衛風著意打量了他一眼。這少年很瘦弱,看起來有些怯生生的倚在一個妖艷的婦人身邊,眨著好奇的眼睛看著衛風以及表情嚴肅的羽林郎,但是他的眼神透露出了他的內心,在從肅靜的趙王年輕侍妾的臉上和胸前時經常會下意識的停留一下。
這小子,果然不是個什么好東西,衛風一看他的眼神,就給他下了個結論,年紀輕輕的,眼神就不正,總在年輕女人的胸脯上掃來掃去,怪不得他親舅舅淖王不敢讓他做趙王的。這個年近半百,卻打扮得極為妖冶的女人,大概就是他的母親,淖五的妹妹婥姬了。要說起來,這女人也夠厲害的,先是嫁給江都易王劉非,劉非剛死,還沒有下葬,就跟劉非的兒子劉建搞上了,劉建事敗之后,她已經是三十多歲了,居然又被趙王彭祖看中了,還生了個兒子。話說起來,她也算是風光一時,和皇家兩代三人上過床,還都挺得寵。要說沒點門道,大概誰也不會相信。
“人齊了?”衛風挺了挺胸,擺出一副天子使臣的官威,清咳了一聲。
“齊了。”劉丹有些緊張的看著衛風,艱難的彎了彎身子。
“宣詔。”衛風從趙安國的手中接過詔書,面南而立,趙安國手持使節,站在衛風的身后,有些不屑的掃視了一眼面前的這些王子王孫。劉丹等人連忙撩起衣服,跪在階下。
“惟征和元年三月乙丑,皇帝詔曰…”衛風一字一句的讀了下去,他一邊讀著,一邊看著劉丹那臃腫的身軀,當他讀到天子立劉昌為趙王時,劉丹一直在發抖的身子忽然僵住了,他突然抬起頭來,用力的圓睜雙目,直勾勾的看著讀詔的衛風。
“大膽!”衛風心中大喜,這真叫想什么來什么,正想著找點什么事收拾你呢,你倒送上門來了,讀詔書的時候居然敢抬頭,還這么看著我,不告你個大不敬真對不起你。他一聲怒喝:“來人,劉丹竟敢對天子詔書不敬,拿下!”
這一個月以來,羽林郎們天天吃衛風的,喝衛風的,又跟著衛風一起操練,早就習慣了聽衛風的命令,一聽衛風發飚,立刻有兩個人撲了上來,倒拖著發愣的劉丹就走。劉丹聽到趙王是劉昌時已經傻了,他剛抬起頭就知道壞了,可是想低下頭也來不及了,一邊一個羽林郎夾著他就把他拖到一邊。他剛叫了一聲,辯解的話還沒出口,雪亮的長戟就叉住了他的脖子,嚇得他一哆嗦,癱在了地上,不大一會兒,一股騷臭味散了出來。
“大人…”剛剛吃驚于自己成了趙王的劉昌一見兄長翻了白眼,手足無措,他連忙解釋道:“上差大人,我家兄長…”
“嗯?”衛風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凝視著劉昌,劉昌一見衛風眼神不善,后面的話立刻咽了回去,顫抖著重新伏在地上。衛風的眼神從驚惶的眾人頭頂一掃而過,那些受了驚嚇而有些亂的人全都沉靜下來,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吭一聲。衛風見他們安靜了,這才重新拿起詔書一字一句的讀完。等劉昌顫抖著謝完恩之后,他才放松了表情,笑著走上前,將詔書遞到劉昌的手里,又扶著劉昌起來:“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謝陛下隆恩,謝陛下隆恩。”劉昌如在夢里,他的腿都軟了,拉著衛風才能勉強站直身子,臉上汗水涔涔而下,緊張得不象是做了趙王,倒象是要砍他的頭,他看著衛風微笑的臉,抬起手擦了擦額頭的汗,強擠出一分笑:“上差辛苦了,待本侯…不,本王為上差接風洗塵。”
“不敢不敢。”衛風客氣的笑著,示意劉昌:“趙王爺,是不是該讓他們都起來了?”
劉昌看了一眼后面還跪著的人,這才明白過來,抬了抬手說道:“都起來吧。”
眾人相互看了看,又看了看劉昌和衛風,確認詔書真的讀完了,這才起身。衛風特別注意到淖姬,淖姬正好也向衛風看過來,她的眼神里充滿了失望和不甘,一和衛風對上,她忙不迭的低下了頭,可是剎那之間,衛風卻分明看見她涂得櫻紅的嘴角邊,露出一絲獰笑。
“衛大人,小王…小王這就安排酒宴,請大人賞光。”劉昌結結巴巴的說道,估計他也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趙王,劉丹雖然成為趙王的可能性不大,但是除了劉丹,淖子的舅舅淖五在天子身邊當差,而且很得陛下的寵信,有著其他人不敢比擬的優勢。他自認為才德平庸,無過人之處,平時也不討父王的喜歡,總以為就算劉丹立不成,淖子也會是最可能的人選,就是淖子不成,名聲、學問都不錯的五弟劉偃也比他更有可能,他萬萬沒想到,這種好事偏偏落到他這個最沒有可能的人頭上了。突然之間成了一府之主,他還真有點手忙腳亂的,不知如何處理。
淖姬見劉昌慌了神,主動走過來幫著劉昌安排,她雖然是個婦道人家,可是比起新任趙王劉昌,她倒更有章法一些,不大的功夫,安排了人下去準備酒席,又把劉昌拉到旁邊嘀咕了幾句。劉昌這才回過神來,立刻讓人去庫房領了賞錢交給副使趙安國,讓他散給羽林郎,看著羽林郎們滿意的笑臉,劉昌揩著額頭的汗,對淖姬拱手致謝:“多謝夫人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