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什么?陳軍門,這個可開不得玩笑!”
蘇州巡撫衙門簽押房內,榮祿瞠目結舌的站在當地,腳下是一盞打碎了的宋鈞瓷茶杯。宋鈞瓷的器物,向來有一樣換半城的稱號,可見其名貴之處,往常榮祿把玩之際,也是小心翼翼。今兒聽到這個消息,他卻失碎,不過他現在卻無半點心疼的意思,只是用一種不可思議到了極處的目光打量著恭謹立于他面前的陳鳳樓。
在他身側,玉昆,劉長壽,蘇州本地知府等七八個官兒或坐或站,全部如泥雕木偶一般,一個個兒嘴長得大大的,每人臉上,都是震驚到了擠出的神色。這些人當中,就玉昆半躺在煙床上,不過打好的煙泡兒已經滾落,他還打碎了煙燈的玻璃罩。可玉昆渾若不覺,還對著煙槍下意識的抽著。
陳鳳樓和那個李總兵一前一后在榮祿前面,陳鳳樓身份大點兒站著,李總兵卻還保持著庭參的姿勢,頭埋在下面,紋絲不動,誰也看不清他臉上到底是個什么形容就算看,估計也還是那張僵尸臉,這些天這位李總兵沒少來衙署回差使,每次來都是大大方方,不顧別人異樣的目光,臉上從來都是冰冷鐵板一塊兒,除了說話能牽動臉上肌肉,其他時候兒,總是無喜無怒。衙署當差的人底下都在暗罵:“李鴻章都垮臺了,你一個本家子侄。還拿大個屁!”
看著眼前諸人焦灼,不敢置信。卻有充滿期待地眼神,陳鳳樓同樣神色復雜,深吸一口氣大聲道:“榮中丞。千真萬確,兩江總督徐一凡帶親兵戈什哈五百,已經抵達蘇州城外。傳總督滾牌于我軍中,要榮中丞開門迎接。現徐大帥一行。正在我武毅銘軍的監視護送之下!此消息不確,則請榮中丞斬我陳鳳樓之首!”
冬地一聲,榮祿腿一軟,坐回了椅子上面,接著又跳了起來,還未說話額頭青筋就已經暴得老高:“他是帶大軍來的吧?陳軍門,你沒有派哨探?徐一凡的蒼龍軍,是不是已經團團圍住了蘇州?”
他這句話,也是在場所有人心目中最擔心地事情,玉昆手一抖。煙槍嘩啦的就滾落在地上。陳鳳樓還未答話。那李總兵已經昂然站起,冷冷道:“我武毅銘軍。自從布防蘇州起,馬步哨探。一直撒到了鎮江府!現在標下可為諸位大人保,除了徐大帥隨身五百親兵戈什哈之外,蘇州方圓百里之內,無禁衛軍一兵一卒進逼!再者說,徐大帥一行,已經為在四營馬步,兩千洋槍槍口下朝蘇州城而來,一軍主帥陷于重圍,而在周圍布滿大軍自速其死,如此用兵謀略,標下愚魯,不曾與聞!”
“徐一凡……他真的就在四營兵地監視護送下,正準備進蘇州城?”榮祿顫著聲音問出這句話。他自己何嘗不知道,這樣問實在很蠢。陳鳳樓他們,如何敢跟他開這樣的玩笑?可是他就是不敢相信,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
這兩天下來,蘇州城已經變成了一個慌亂地蟻巢,仿佛即將遭遇大水洪流一般。江寧城的風潮被徐一凡一轉手間輕輕平息,蔣道忠賈益謙他們給木城困在文廟泮宮之內,活生生就這樣被圈禁。只來了一封要榮祿玉昆速速拿出辦法來的電報,兩地之間就已經文報不通了。徐一凡如此手段,想來收拾蘇州也不過是指顧間的事情!
原先不少逃到蘇州的官兒們,現在又作鳥獸散。他們算是怕了徐一凡這個兇神,這輩子只要還有一口氣兒在,再踏足江蘇境內,他們就是小媽養的!榮祿和玉昆他們,就算心里害怕,也還得硬撐,從江寧跑了,還有個說道,再從蘇州跑回北京城,那怎么能交代?
他們心里唯一的仗恃就是有七千武毅銘軍在,徐一凡只要不敢真的造反,就不敢大兵進逼蘇州!他已經是天下仰望的另一種勢力的代表,他絕不會貿然破壞他這個為天下所仰望地地位………
……應該是吧?
徐一凡走到現在。每進一步。他地行事手段。行為軌跡。他地對手都全部預料錯誤。萬一這次這活二百五又發神經呢?
這兩天。硬挺著不走地蘇州官場大小人等沒一個人睡踏實過。自己不走。家眷可以偷偷送走。細軟財物。四下寄頓。燒香拜佛。不問蒼生問鬼神地。也大有人在。不過大家見面兒地時候都還是以忠義標榜。要做大清在兩江地孤臣孽子!
可是人后心酸。誰人能知?榮祿是給徐一凡收拾怕了地。不過他帶罪之身受此重用。雖然已經是有點心灰意冷。可是還硬挺著這個局面。一日三次少不了和陳鳳樓商量如何布置防務。要不就是和朝廷文電往還。請示辦法。這些日子。每每到談事情地時候就出神。總是忍不住去揣測。徐一凡會用什么辦法來對付他?他地下場到底如何?是給徐一凡干掉。還是趕走?徐一凡是用兵呢。還是用什么其他手段?
江寧地那個家伙。從在朝鮮起。就是將他每夜從噩夢中驚醒地存在。現在他已經不僅僅是他榮祿在朝鮮地夢魘。他地影響力。已經逐漸地就要覆蓋大清!
朝廷啊朝廷。大清國呀大清國。大家伙兒前輩子造了什么孽。碰上了這么個家伙!
榮祿喪膽若此,因此他也就分外的不能想象,徐一凡居然是就帶五百人,等于是孤身而入險地,自己送上門來!玉昆猛的跳了起來:“老子去傳令,讓人崩了這小子!這個活曹操。打死了,看他還能不能變成厲鬼。再禍害咱們大清!”
一句話沒說話,他就要套褂子系腰帶,鼻孔里面呼呼直喘氣兒。樣子嚇人得很。
陳鳳樓還沒說話,就看見榮祿猛地揚起了一只手:“玉大人,且慢!咱們還不知道這徐一凡到底在耍什么陰謀詭計!”
劉長壽在旁邊跌足:“榮中丞。管他什么陰謀詭計呢?玉大人說得好,他自己這樣送上門來。打死就算完。他的黃皮子狗在百里之外,打死他,咱們就算逃命也來得及!頂天兩江這個地方被這四萬黃皮子狗禍害一陣,沒了頭腦,他們還能有多大作為!咱們不用去想徐一凡到底打什么主意,就直接打死他!”
劉長壽也是面目猙獰,渾沒了翰林氣度,咬著牙齒一句句地朝外吐著殺氣騰騰的字眼兒。
簽押房里面的人似乎在這一刻都活了過來,紛紛附和。
“別讓這亂臣賊子進了蘇州城!”
“打死他,打死他!咱們犯不著和他照面。到時候直接去驗尸!”
陳鳳樓和李總兵地目光都投向了榮祿。李總兵更是按著了腰間佩刀,面沉如水。似乎就等著榮祿一聲令下,就要去干掉徐一凡。榮祿臉色蒼白。只是緩緩搖頭:“……你們不知道這個人的厲害啊……從朝鮮回來,我無數次的做噩夢,無數次!他在城外,令再傳過去,不親眼瞧著,我不知道他又會用什么辦法,哪怕到了山窮水絕處,他都能找出一條路來!榮某人怕啊……真地怕啊…我要親眼瞧著他,瞧著他被拿下,被打死,我這顆心,才能放下來。我的真魂,也才能回到腔子里頭!不用說了,這件事情,榮某向各位大人告個罪,獨斷獨行了,開城門,接他進來,等榮某親眼瞧著是他,就動手拿下,我要親眼瞧著他死在我面前!正如各位大人說地,他打的什么主意,我猜不著,也犯不著去猜!”
“榮大人,徐一凡既然滑悍,您又何必輕身去冒險呢?”
底下人紛紛在權,榮祿卻閉上眼睛,猛的大喊了一聲:“如果真有萬一,榮老子拼上這條命,也要和他同歸于盡!”
他的吼聲極大,似乎都掀動屋瓦,震得簽押房內一切都嗡嗡直響。震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誰都想不到,榮祿對徐一凡的懼意和恨意,竟然是如此之 轉瞬之間,榮祿已經平靜了下來,他伸手向著那默然而立的李總兵笑道:“李老弟,瞧著你腰上掖著六輪洋炮,能不能借兄弟使使?”
李總兵眉宇間微微一動,緩緩的將腰上六輪科爾特手槍摘下,雙手遞到榮祿面前,榮祿接過,掀起前襟將手槍別在腰中,一彈袍服,淡笑道:“傳令下去,大開城門,全副儀仗鼓吹準備……各位老兄,陪榮某人去迎這大清朝的活曹操可好?”
兩千多名駐扎在蘇州城外要沖的武毅銘軍馬隊,這個時候已經全部集中起來,排成兩列,肅然而行。不管是軍官弁兵,都神色嚴肅。更有人不斷的咽著唾沫,不安到了極處。這些最為緊張地軍官,只有他們,在不住地偷眼看著自己身旁同僚,神色閃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這些武毅銘軍隊列當中,是一支不大的隊伍。全副黃呢西式軍裝,當先一人一騎,正是溥仰,一臉滿不在乎地神色,捧著代表徐一凡和禁衛軍的那面蒼龍大旗。
徐一凡就在他身后不遠處,一身軍便服,身邊簇擁著幾十名戈什哈。這支隊伍五百來人,所有人都沒有武裝,槍支全下了交在武毅銘軍手中。就這么赤手空拳地朝著蘇州城而去。
蘇州城如此繁華所在,城間鄉里,向來都是人煙輻輳,炊煙相望。但是這個時候兒,路上和不遠處的城頭,除了武毅銘軍的弁兵,就是空無一人!
老百姓向來嗅覺很靈,神仙打架的時候兒。最好少摻和。只有在很遠處,樹上屋頂。才滿滿地站著都是人,盯著那面獵獵舞動的蒼龍旗看。
有著無數稱號,什么大清岳武穆。大清武曲星,甚至大清活曹操地徐一凡,就在這面旗下。他到蘇州這個地方,就是要和榮祿分一個高下的!
只帶這么一支隊伍。犯險而來。他麾下這些不了解內情的親兵和戈什哈,沒少在路上苦勸他,甚至還有磕頭泣血地。
可是不用這個法子,榮祿就沒那么輕松收拾了。帶幾萬兵來,榮祿絕對不會是個好客的主人。一旦開火,那就是兩江糜爛了。
最主要的還是,不管面子做得多好看,內囊里面就是和大清朝真正撕破臉。這么有歷史紀念意義地場合,他怎么能不親身參加?
他這支小蝴蝶翅膀扇啊扇,這個時候。已經在天邊烏云下卷起了巨大的風暴。再以后,就是籠罩東亞大陸地風雷!
想到這里。他微微就有些恍惚,這一路。可真辛苦啊……
側頭看看四周,禁衛軍的官兵們,中心耿耿的拱衛著他,只要有人敢對他不利,哪怕眾寡懸殊,他也毫不懷疑這些虎賁之士會為了他拼上性命。袁世凱策馬走在他身后半步,這個矮胖子倒是神色淡淡的,他這次犯險行動,袁世凱也不知道內情,卻就這么行若無事的跟來了。兩千多武毅銘軍夾著,他眼皮也懶得抬一下。這小子,的確算是個人才……
隊伍漸漸接近了蘇州城的盤門外頭,徐一凡正在馬上瞎想八想,神思不知道飛逸到了什么地方的時候兒,就聽見門里頭通通的九聲號炮響,火藥煙氣兒彌漫。接著鼓吹響起,盤門的城門大開,撫標親兵最先涌出,排成兩列。巡撫衙門戈什哈們捧著大紅氈條先出來鋪路。周圍武毅銘軍口令響起,大隊大隊地士兵翻身下馬,摘下背上洋槍,排成隊列,隱隱地將他們這五百人圍在當間兒,密不透風。
小舅子營官兵和戈什哈們騎著的馬,聽見號炮響,聞著火藥煙氣兒,這些都是上過戰場地坐騎,頓時就微微有點躁動。武毅銘軍轟隆隆的下馬圍過來,更讓這些戰馬豎起了耳朵。馬猶如此,更不用說人了,有地人就想去摘槍,卻在背上摸了一個空。更多的人卻將徐一凡圍得更緊,只是狠狠的注視著周圍動靜。離徐一凡最近的陳德眼神閃動,渾身繃足了勁兒,似乎做好準備,隨時準備擋在徐一凡身前,再為他殺出一條血路出來!
在最前面的溥仰只是哼了一聲,騙腿下馬,上前幾步,重重的將那面蒼龍旗插在地上,站得筆直的瞧著大開的盤門城門,溥老四今兒就要瞧瞧,城里頭出來的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兒?和咱們徐大帥作對,反了他們啦?不干正事兒的就得識趣滾開,讓咱們徐大帥來干,還想在背后耍陰的,真以為大帥收拾不了你們?
至于怎么用五百人打贏周圍這么多武毅銘軍的問題,溥仰想都懶得想,這世上,還有大帥解決不了的事兒么?
笑話!
周圍如此,徐一凡卻只是淡淡一笑,收攏了精神,也不下馬,冷冷的揚起了下巴。
好吧,早點結束這場鬧劇,老子要干的事情多,沒功夫和你們在這里瞎耗!
鼓吹聲中,一群人自盤門內大步走出,個個都是最為正式的官服。當先兩人,正是榮祿和玉昆。兩人并肩而前,順著鋪設的大紅氈條,直走進武毅銘軍圍起的大人圈子當中。在他們兩人身后,就是按著腰刀的陳鳳樓和李總兵。
從一開始,蘇州城內迎出來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一凡身上。有的人認得他,有的人不認得。可是看那眾星拱月的架勢,這個一身洋式軍服,馬靴過了膝蓋,騎在馬上腰板筆直,眉清目秀卻神色倨傲的年輕人,不是攪動了整個天下的徐一凡還能有誰?從一開始,榮祿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徐一凡。每走一步,他似乎都覺得自己是踏在棉花包上,腳下軟軟的,就是使不出氣力來。
這徐一凡,真是年輕得過分啊……江南冬日地陽光。灑在他的肩頭,似乎給他馬上身影。鑲上了一道金邊。
在他身邊,全是精悍到了極點地年輕小伙子,新式軍服的襯托之下。個個都顯得猿臂蜂腰,英氣勃勃。身處重圍當中,或有緊張。卻沒有一個人有畏懼之色!
這是從腥風血雨當中滾出來的一個新興勢力啊……大清朝,和他們比起來。真地是老得都不堪一擊了么?
這點想頭很快的就被榮祿從腦袋當中強行驅逐出去,只要今天在這里干掉了徐一凡,大清朝,就還能活下來!他的手心已經全都是汗,眼見得離那面蒼龍旗不過十幾步地距離,榮祿停下腳步,打起袖子抱拳一禮:“徐大人,朝鮮一別,沒想到竟然在此地相會!人生造化,也當真是難說得很……徐大人。不知親到蘇州來。有何見教?”
徐一凡垂下眼睛瞧瞧他,聳聳肩膀:“能干嘛?朝鮮趕走呢老哥一次。這次也是一樣的活兒,兩江是我地地盤。各位不想聽我的,也只好請便。寒暄就不必了,反正咱們哥倆相看兩相厭,好走,不送啦!”
榮祿微微冷笑,還沒有說話,玉昆就在一旁已經爆發了出來:“姓徐的!你看看這是哪里!這是朝廷的兩江,大清的蘇州,皇上的武毅銘軍!誰都不知道,你腦子是怎么他媽的給驢踢了,居然就赤手空拳的到了這兒!和你也沒什么客氣的,明年今天,恐怕都沒人給你墳頭燒紙!”
還沒等徐一凡答話,扶著蒼龍旗站得筆直的溥仰就哼了一聲:“王八操地,在江寧還沒被爺收拾夠?非要挨兩個脆地才開心?要想你就說,爺伺候你!趕你們走,算他媽客氣了!朝廷養的就是你們這幫白臉奸臣!背后耍手段鬧事兒算什么本事?爺現在來了,有什么手段就拿出來,爺接著!”
袁世凱不動聲色地策馬從人堆里面出來,朝榮祿拱拱手:“榮大人,袁某有禮。”
榮祿正拉著暴跳如雷的玉昆,突然看見袁世凱,一怔之下冷笑道:“原來是袁大人!袁大人認風色地本事,當真是咱們大清朝第一!以前勸兄弟我逼徐大帥的宮,怎么一轉眼之間,又合著徐大帥來逼兄弟的宮了?什么時候逼上紫禁城去?……哎喲,兄弟忘了,到時候兒,指不定袁大人在哪位大帥旗下效力呢!”
榮祿對徐一凡還能壓得住情緒,大家對手,互相你來我往的交手,也算平常。這袁世凱是個什么東西!
袁世凱卻不動氣,嘆了一口氣:“榮大人,有些事情,你不明白。當年也算在大人麾下效力一場,下官今天就是一句好言相勸,您斗不過我們徐大帥的,走吧。”
“走,走你媽的走!老子今兒就收拾完了你們這幫家伙!一鍋燴了,誰也別想留下個囫圇尸首!”玉昆比榮祿還要激動。他滿洲將軍的地位,說起來比榮祿這個蘇州巡撫還要清貴尊重,這次卻表現得如此丟人。這個時候,再不表現出膽氣勞績來,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榮祿死死按著他,只是朝袁世凱輕蔑的一笑:“榮某人對你,沒什么說的。”
袁世凱又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調轉馬頭回了隊伍里面。徐一凡卻只是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切,一句話也沒說。
“徐一凡!榮某人最后勸你一次,只要你現在下馬,和榮某人牽手回北京城。禁衛軍交給朝廷,榮某人可保你后半生榮華富貴!如此本事,如此英杰,為什么就看不穿,看不穿你一人之力如何掙扎,也難以撼動我大清這江山!朝鮮太小,讓你能興風作浪,大清可是如此之大!”
榮祿也站直身子昂頭,語調如鐵,冷冷的對著徐一凡做出了最后的通牒。
徐一凡卻是一笑,微微搖頭:“和你說不明白道理……算了,我也沒那么多閑功夫。我也最后一次勸你,趕緊滾蛋!一句話,你們滾,還是不滾?”
榮祿閉上眼睛,退后一步,揚起手來大聲下令:“陳軍門,朝廷有密旨交于榮某。令你將他拿下!死活不論!”
陳鳳樓和李總兵大步向前,對望一眼。陳鳳樓高高揚起了手,周圍武毅銘軍官兵嘩啦一聲,同時舉槍。對準了禁衛軍五百官兵!
“干掉這個大清地活曹操!”玉昆已經狀若瘋狂,捏著拳頭又蹦又跳。在他們身后的戈什哈,巡捕官。蘇州城大小官吏,已經閉眼塞耳朵。等著洋槍打響!
槍聲卻始終未曾響起,所有人都看著陳鳳樓地胳膊。而陳鳳樓卻閉目低頭,摘下腰間佩刀。在所有人的目光當中,前行幾步,將佩刀雙手遞給徐一凡。
徐一凡不動聲色的將佩刀接過,只是冷冷一笑。
“榮大人,武毅銘軍早就姓徐了,你不知道么?這些王八蛋不肯滾,都拿下了!”
陳鳳樓這個時候轉身過來,避開榮祿那不知道如何形容地目光。大聲下令:“奉徐大帥鈞令。拿下榮祿玉昆以下各色人等!”
一聲聲口令,頓時從剛才寂然無聲的武毅銘軍隊伍當中發出。一隊隊的官兵如狼似虎地撲了過來,頓時按住了玉昆他們。跟著玉昆榮祿他們而來的蘇州官場,還有巡撫戈什哈苦爹喊娘聲一片,沒一個人敢反抗,乖乖地束手就擒。只有榮祿以說不出的敏捷一拳打倒了撲到面前的一個武毅銘軍士兵,手腕一翻,已經將六輪洋槍掏出,閃電搬的指向徐一凡方向。
可是小舅子營親兵和徐一凡的戈什哈們豈是吃干飯的?這邊動靜一起,先不管不顧,護住徐一凡再說。如此亂作一團的景象,誰傷了大帥,那還了得?榮祿槍抬起來的時候兒,徐一凡面前重重疊疊,已經不知道擋了多少人馬,就連袁世凱,都拔出了腰間指揮刀,擋在了徐一凡身前!
在榮祿身側,那位李總兵自然就是李云縱,已經拔槍指著榮祿腦袋,溥仰更是要合身撲過來,扭下榮祿再談其他。榮祿一看已經傷不了徐一凡,大聲喊道:“姓徐的,我有話要說!”
幾乎同時,也響起了徐一凡的聲音:“住手!讓他說話!”
榮祿雙眼已經通紅,咬著牙齒發問:“這是怎么一回事?”陳鳳樓離他近,訥訥地想要分說,榮祿大吼一聲:“老子不用你說話!讓姓徐地說給榮老子聽!”
徐一凡給夾在人堆里面,又擠又熱,在馬上踹了幾個人,都沒人肯給他讓開,只好在人堆里面答話:“還能怎么一回事兒!老子早派人去徐州了,從海州經過,隨便打著那支營頭的旗號,說是朝廷移防……武毅銘軍,老子早就收編了!現在是禁衛軍第四鎮!老子為什么要親自來,一是怕你不開門兒,二就是親自來撫慰一下,讓他們瞧瞧,他們跟地是什么樣的人!你們拿武毅銘軍當看門狗使喚,只顧著保衛你們安全。老子卻是拿他們當國戰精兵!銘軍是當年淮軍第一名將劉銘傳劉大帥所部精銳余脈,這次甲午國戰,赴援山東,也是親眼瞧著了北洋水師自沉地場面!精兵就有精兵的血性,豈是你們這些家伙使喚得來的!”
一席話讓垂著腦袋的陳鳳樓也昂起了頭,哼了一聲轉身向人堆里面的徐一凡行禮:“敢不為大人效死!”
榮祿面如土色,李鴻章去后,這些淮系武力自然要找新主子。他總想著他榮祿是借著朝廷這面大旗。卻沒想到北洋團體,最認的就是淵源。徐一凡已經收編盛宣懷他們,算是繼承了一部分北洋實力。而他榮祿,從來就和北洋八桿子打不到一邊!
更別說以徐一凡的名聲威望實力,現在也足以引得人投靠!
徐一凡還在人堆里頭陰一句陽一句的戳榮祿的心坎兒:“……收編武毅銘軍,全師南下,這些事兒,都是我麾下兩大將之一李云縱做的,就是那位李總兵……你應該也停過他名聲吧?那些和你談投靠價錢的往還,都是這小子做的,我可沒料到,他能把徐州控制得那么好,能做的這么滴水不漏!換了老子我也得上當,何況是你!”
榮祿轉頭看了李云縱一眼,李云縱仍然是那張棺材臉。舉著手槍地手紋絲不動,只是冷冷的看著他。榮祿也毫不懷疑。只要他一有開槍地動作,李云縱就會毫不猶豫的打死他!
榮祿放聲大笑,連淚花都笑出來了:“好好好。李鴻章怎么配有這么個子侄,徐一凡,你調教得好!榮老子只有最后一個問題。姓徐的,你到底想干到哪一步?說明白了。榮老子撒手上路,還在九泉底下感謝你讓榮老子做一個明白鬼!”
人堆當中地徐一凡靜默了一會兒,周圍一切的動靜都安靜了下來,連被按倒在地哭鬧掙扎的玉昆都不動了,所有人都在等著徐一凡地答復。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徐一凡淡淡的聲音:“……沒什么復雜地,你們糟蹋掉的這個國家的元氣,我來彌補。你們喪失掉的這個國家的尊嚴,我來拾起。你們干不好的事情,我來干。數萬健兒匯聚在我的麾下。所求的,也就是如此而已!這些聲音已經在天際烏云里面滾動了幾百年。你們難道都沒聽見這風雷之聲?……我聽到了。這也就是為什么我能走到現在的全部原因之所在!”
榮祿遺憾的噓了一口氣,徐一凡終究還是沒有說出那個篡字兒啊……一轉眼間。他卻看到身旁那個從來都是冷冰冰地李云縱,眼睛里面竟然有一層晶瑩地淚光閃動。
一切的一切,讓他頓時就明白了。大勢如此,一個篡字說不說出來,有那么重要么?
徐一凡在人堆當中,同樣覺得眼眶濕熱。
他終于在天下面前,將自己地意圖,合盤拖出!一路前行至此,多少麾下驍銳前仆后繼,頭顱堆疊如山,還不就是等著他這一刻?
歷史,終將改變了……盡管如此沉重,如此緩慢!從過去到將來,還不知道要多少熱血灌溉!
榮祿垂下了手,突然笑道:“是這樣啊……姓徐的,怎么打發我們?”
徐一凡聳聳肩膀:“請吧各位,殺你們干嘛……順便帶話給朝廷,爭取干得比我強。”
榮祿也是一笑:“算了,說實在地,我怕死又怕痛。可是給你放兩次了,以后再到北京城,給你再放第三次,老爺們兒面子朝哪里擱?沒味道得很……我也瞧明白了,大勢如此,爭只怕也爭不來。人心思變哪!這么個國朝天下,嘩啦瞧著要倒,一片灰燼的時候兒,沒幾個世受國恩的子弟殉葬怎么行?說出來丟人哪……我有偏各位了,先走一步……玉大人,要不要一起上路?”
他彎腰問玉昆,玉昆卻嚇得直朝地里面縮:“我滾蛋!我滾蛋!榮大人,您要做什么,別拉著我!”
榮祿哈哈大笑:“瞧瞧!瞧瞧!這就是咱們的滿洲子弟!姓徐的,來世咱們也再不要碰著了!我是怕了你啦!”
他一邊笑,一邊舉起手中洋槍,對準太陽就是一響,火藥氣味和血一起飛濺而出,他的身子如觸電般抽搐兩下,重重仆倒。
捧著蒼龍旗的溥仰渾身一抖,在這個時刻。他心底一直被一層堅硬外殼壓在最底下的東西。外面的那層硬殼,就似乎悄悄裂開了一道口子。
光緒二十年十一月二十九,大清帝國前西安將軍,現任江蘇巡撫瓜爾佳榮祿卒。兩江總督徐一凡與江寧將軍聯銜會奏,該員于任上暴病身亡,請朝廷加以恤典。另參江蘇官場布政使以降各堂官四百余員。
光緒二十年十一月三十,朝廷電諭,該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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