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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樣的甲午 第十九章 在哪里?

  聲噼里啪啦的響起,一陣緊似一陣兒,激蕩得山鳴谷也同時響起,震得雪動風卷,山鳴谷嘯。縮在山谷當中又凍又餓的盛軍殘兵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動彈,也沒有一個人想動。十天下來,人都已經半死了,還有什么好在乎的,不少人反而抓起辛苦藏著的食物,和著雪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填,死也要當一個飽死鬼。

  葉忠君和楊士驤在坐在一起,葉忠君一張臉鐵青,不住的瑟瑟發抖。他這個武夫,可真是半點武夫氣節都沒有,現在真是嚇得不輕,嘴里喃喃自語,也不知道自己在念叨些什么,漫天神佛估計都求到了。楊士驤這個時候卻是異樣,撿起雪塊細細的擦臉,還理了理糾結在一團的胡子,整理了一下破爛的衣服,覺著有點不得力,轉頭沖著那幾個縮得遠遠兒的下人們大吼了一句:“死在那兒做什么?還不來幫我整理一下?”

  那幾個下人這幾天過得慘比地獄,凍餓下來,腦子都空白了,連槍聲喊殺聲都沒注意,抱在一起只是取暖發抖,說真的,他們都不明白自己現在到底是死是活,槍聲震動得浮雪落下,瑟瑟的蓋滿頭臉,聽到楊士驤喊他們,下意識的就過來幫他們大人整裝。

  槍聲越響越大,奔跑聲,喊殺聲,慘叫聲匯聚在一起,越來越大,越來越驚人。從谷口向外看去,就看見一個個人影憧憧,發瘋一般的向四下散去。遠處還有馬隊出現,呼嘯著,叱喝著,一面大旗在幾十名騎士地拱衛下,獵獵而動,馬上騎士,都極端瀟灑的一手扯韁,一手架著馬槍射擊————高速奔馳之下。子彈都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天一發地一發的哧溜的到處亂溜。

  幾名騎士一馬當先。沖到谷口,揚手將一面大旗狠狠插在雪中,寒風一卷,漫天雪霧當中,旗面一下展開,上面赫赫好幾個大字。

  “禁衛軍欽差練兵大臣徐”!

  騎士吐氣揚聲,朝里面大喝:“徐大人親領禁衛。前來援救盛軍上下,有活的沒有?出來迎接徐大人虎駕!”

  當先騎士,正是仰,一條黃帶子飄飄灑灑系在腰間,鼻子都快揚到了天上。他算是對徐一凡死心塌地了,徐一凡所為,不過爭權奪利。旗人自己也做得多了,遠的不說。光是洪楊之亂的時候兒。旗人大臣勝保,就是一個比徐一凡還要跋扈的家伙,屠城。殺自己地地方官,退休士紳地家里能給他搶個精光,那些滿屋子女眷他能帶著親兵來一場無遮大會。凡是給他下不合心意諭旨地天使,他是真能帶隊劫殺,然后推說沒收到。這等好漢,早就在旗人混混當中被津津樂道了。

  禁衛軍如日方中,他也在這里找到歸屬,本身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兒,不為自己團體著想,還為誰著想?在這些已經享了兩百多年福的旗人子弟,大清天下萬萬年已經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再沒想過有人能跋扈到取代旗人天下。曾國藩李鴻章這么強的能力,這么多的人才,這么厚的實力,也只有效忠大清。徐一凡再跋扈大膽,也是為了穩固自己地位,還能怎么樣?

  仰大聲喊過,谷道里面都是沉悶地回音,卻沒一個人應聲回話兒。他僵在那里,外頭的戲已經演得差不多——那些禁衛軍士兵,也許是訓練得太嚴格了,逃跑都自然成列,扛著槍餉強行軍似的,演戲都演不像!

  徐一凡已經催馬過來,在谷口略一躊躇。數十鐵騎簇擁,戰馬噴著白氣,嘶鳴跳躍著前行,每個人都是軍服筆挺,披著西洋式騎兵斗篷,大背著步槍。馬既高大,人又雄壯,殺氣騰騰的就一涌而進。

  一進谷道,徐一凡就看到入眼之處的那種慘狀,像是進了叫花子營地一般。所有人都動傻了,只會呆呆的看著進來的騎兵隊伍。不少人手腳臉上,層層累累都是凍瘡,流著膿水,坐在雪地里面,眼睛間或一動,才知道是個活人。地上到處都是死馬地尸體,給割得七零八落,凍得烏青。破破爛爛地帳篷,搭得到處都是,在谷道的另外一角,一排排的尸體碼放著,給雪蓋了厚厚一層,只有幾雙腳露在外面。

  這不是心軟地時候兒……這條路上面,本來就沒有什么慈悲可言。徐一凡也僵著一張臉,如他手下的那些戈什哈們一般,只是踩冰踏雪,從這些半死的人們身邊掠過,就看見谷道正中一塊空地上面,蓬頭垢面的楊士驤緩緩站起,正冷冷的看著他。他那個狼狽模樣兒,比起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在一起一挺腰的時候兒,還依稀有當年京華初見時候風流倜儻的模樣。

  徐一凡已經翻身下馬,將馬韁丟給手下,快步直朝前沖。一把就抓住了楊士驤的手,看著他那滿是凍瘡的臉:“蓮房兄,我來遲了!都是兄弟的罪過!讓蓮房兄遭此大難,是兄弟我鎮撫朝鮮不力!兄弟是要上表請罪的!”

  說罷就已經回頭招呼:“給楊大人拿斗篷來!燒熱水準備飯食,車馬也拉過來!死傷弟兄,趕緊開始救治了!”

  仰也跳下馬,摘下身上斗篷就要望楊士驤身上披。楊士驤瞧了一眼仰腰間的黃帶子,狠狠一巴掌打掉他手上的衣服,冷笑道:“連宗室也收服了?徐大人果然好手段……這個山谷,楊某人也不想離開了,要砍要殺,隨大人的尊便。反正大人麾下虎賁,將這山谷困得鐵緊,沒一個人逃得了的……只怕朝鮮亂事已經起來了吧?殺了我們,望所謂朝鮮亂黨身上一推就是了……不知道大人這次在朝鮮再掀亂事,是借的流亡舊黨地旗號。還是東學黨余孽的旗號?”

  在這里十天,楊士驤可是將一切都已經想得通通透透!

  徐一凡頓時大驚失色,轉身向西南北京方向拜了一拜:“徐某鎮撫朝鮮不力,讓楊大人遭此大難,讓朝鮮我藩國百姓再遇此劫數,徐某人自己摘了這個頂子。朝鮮亂事不平,徐某誓不甘休,一旦稍稍能贖回自己的罪過。徐某當上帝都。向太后。向皇上請罪!刀砍斧剁,在所不辭!”

  戲演得有點惡心了,悄悄藏在徐一凡身后的楚萬里做了一個嘔吐的表情。其他戈什哈們卻都板著臉一動也不敢動。楊士驤一笑,將地上斗篷自己揀了起來,由幾個下人伺候著給他披上系好,那些下人都眼巴巴的看著戈什哈們騎著的馬上搭著的鼓鼓囊囊地干糧袋。就看著這些戈什哈什么時候放糧。

  “徐大人,廢話也不用多說了。臨了到最后,還來接我。足感盛情,我是來干什么,你也應該明白吧,這旨意,我現在宣不宣一下?”

徐一凡撣撣袖子,苦笑道:“兄弟在平壤,一切電報不通。兄弟在漢城地辦事地方。現在連消息也沒有了!朝鮮又大亂而起。南北隔絕,兄弟能知道什么?大人有什么旨意,盡管恭宣……這里也沒有香案。國朝也多年未曾這樣面對旨了,規矩兄弟也不太懂……臣徐一凡恭聆圣諭  說罷,他推金山,倒玉柱的拜倒下去,幾十名戈什哈也紛紛下馬,馬靴踩得雪地咯吱作響,也沒有人發出口令,夸的一聲就整齊拜倒下去,在雪地當中,腰背繃得筆直,頭重重的磕在雪中,濺起好大雪塵,將這幾十個人籠罩而住!

  楊士驤目光一縮,也面向西南,也努力的站直了一些:“奉圣諭,朝廷已準了中日天津續備條約,欽差禁衛軍練兵大臣,南洋宣撫大臣,加中日交涉欽差幫辦大臣差使,赴日協和兩國邦交,以求河清海宴,本固邦寧……特命直隸候補道楊士驤該員赴平壤催促該員起行,不得稍有延擱,朝鮮宣撫事宜,暫有北洋大臣李鴻章該員統攝。欽此!”

  幾十名戈什哈一動不動,只是慢慢的繃緊了肌肉。他們都是跟徐一凡身邊最親近的人,雖然一直跟著徐一凡東奔西走,但是這位年紀輕輕地上司葫蘆里面賣什么藥。為什么非要在朝鮮掀起大亂,為什么非要隔絕南北,為什么非要將楊士驤阻擋在這里,為什么……現在總算明白了,北洋和朝廷在一塊兒,是要奪大人的權,是要消滅禁衛軍!

  南洋華人奔走呼號,在土著暴民手中喋血的時候,北洋和朝廷在哪兒?

  當朝鮮華人,遭到東學黨起事屠殺的時候,北洋和朝廷在哪兒?

  當漢城大清外交機構為之一空,煌煌外事人員被槍擊,被焚燒,大清的最后一點尊嚴被侮辱,被踐踏的時候,北洋和朝廷在哪兒?

  當徐一凡帶著幾十個人,淹沒在南洋土著暴民當中,幾十人對上萬人沖出幾條血路……北洋和朝廷在哪兒?

  當他們禁衛軍經受著最為嚴酷的訓練,在朝鮮的山路和暴雨當中跋涉,五天奔襲了八百里,頂著日軍密集地子彈向前上刺刀冒死沖鋒。用血肉和性命一直孤處在異國當中為軍人地驕傲,為民族的尊嚴,為這個國家最后的榮譽拼死掙扎作戰地時候————

  北洋和朝廷又在哪兒?

  你們究竟在哪里?

  如果楊士驤帶著這個旨意直入軍營,宣讀出來。大家是大清的官,士兵們是大清的百姓出身,他們的番號是大清的禁衛軍……也許只能有著憤慨。看著這么一個帶著他們披荊斬棘,一路血海走過來的徐大人離開,看著這么一支威震藩國,名聲震動大清的禁衛軍解體。

  他們已經感覺到了作為軍人的驕傲,感覺到了作為軍人的尊嚴,感覺到了一個團體從無處到蒸蒸日上的那種全部榮譽!

  可是徐大人現在已經隔絕了南北交通,已經讓北朝鮮已經亂起,還費勁心思演了這么一場戲,只要楊士驤死掉,他們有大把理由推脫掉沒有接受到旨意————是不是徐大人就是這個心思?

  戈什哈們喘息粗重,有的人已經悄悄地摸著背后背著的洋槍。只等著徐一凡一聲號令而下!

  北洋大臣衙門的內院里面。現在卻響著音樂。

  音樂是從洋人的留聲機里面放出來的,咿咿啊啊,也不知道在放著的是什么。似乎就是一首小夜曲之類的玩意兒。

  書房當中,李鴻章僵臥在皮扶手的躺椅當中,一動不動。

  他腿上鋪著一條毛毯,上面擱著一份加急報來地文書。在他身邊,站著地卻是李鴻章女婿張珮綸,在楊士驤離開之后。一向閑散地他也只能勉為其難。幫著李鴻章辦一些文字往來的事情。現在張大才子。只是歪著頭打量著這部英國公使送的蠟筒留聲機,看著電木唱盤一圈一圈兒的轉著,似乎看入迷了似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李鴻章幽幽的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沒人回答,李鴻章似乎也不想要別人回答,慢慢兒的睜開眼睛,掃了一眼面前電報紙。滿臉嫌惡地神色,一把將紙片揮在地上。

  “這就是我的淮軍!無能,無恥!兩萬余人,吃了這么多年餉,這么多百戰宿將。小小朝鮮亂起,就一個個想著縮回來不敢動……就不能朝前沖么?洋槍炸炮,歷年百萬之數投入,對付一些烏合之眾。就不敢前進。要來電報請示辦法?”

  張珮綸一笑:“皇帝也不差餓兵嘛……本來就不是出國去作戰。要是打仗,當官的要借餉,要安家銀子。士兵要恩餉,撫恤都要議好,攻守一次,還需要賞號預備。軍官有家眷隨營的,男人在前方領餉,家里還要同樣發一份餉,這些都沒議好,大家伙兒怎么能打仗?就算平亂,也要朝廷的諭旨,北洋的銀子堆上去才算啊……誰會平白無故開兵,鬧出一堆死傷,婆娘哭娃娃叫,不就是這個道理?”

  “那徐一凡怎么能揮兵而平朝鮮之亂?”

  “他二百五嘛!”李鴻章問得快,張珮綸回答得也快,臉上笑嘻嘻的。

  “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蓮房音訊也無……”

  張珮綸笑道:“這還不明白?徐一凡鬧出這么大動靜,就是為了要抰朝廷嘛。朝鮮亂局一日未平,他就一日不能離開朝鮮。才簽了中日續備條約,老佛爺萬壽就在眼前,中外矚目的時候兒,要藻飾太平……老佛爺這個時候說不定也在后悔鬧出這么大動靜,費這么多銀子錢,把徐一凡逼得太緊。下面只要他借口一出來,要等待朝鮮平靜了才能上路,上面兒只會好言撫慰……蓮房不必擔心,徐一凡再不會動他地。傷了蓮房,北洋畢竟是一個團體,到時同仇敵愾,真地冒死進逼平壤,他能怎么樣?現在做到這個地步,正是恰到分際。”

  “看不透啊!”李鴻章長出一口大氣兒,按著額頭只是嘆氣兒:“眼前關口徐一凡能過了,但是已經是招致整個天下側目,這樣誰都知道他是有野心的人物了。更難以駕馭,朝鮮亂事遲早會平,老佛爺萬壽也遲早要過完,到時候,他怎么辦?”

  張珮綸笑著接口:“中堂,這就不關咱們的事兒了。北洋能替太后老佛爺做地都做了,帝黨也打擊了,只要蓮房無恙,大家就瞧著唄!現在回書給葉曙青,讓他以待后命就完了,倒是淮軍戰力,不可不慮。未聞師老于外可長勝者。北洋主力陷于朝鮮,餉道漫長,朝鮮現在又是內耗外敵一應俱全,要是那個有心的東鄰再有什么舉動……中堂,要早做籌算!”

他說得鄭重,李鴻章卻是一擺手:“只要北洋水師還在,日本就無奈朝鮮何!這次能簽中日續備條約,還不是沖著北洋水師的威力?定鎮雖然老了一點,但仍然東亞第一,等老佛爺萬壽過完,松動一點,我還是要給水師添船置快炮的……幼樵,就按照你的意思,給曙青回書吧,告訴他,將蓮房消息快點查出報  訴他一句話,要是查出蓮房被害。我李鴻章,就要底!管他是個什么東西!”

  這個天氣,渤海洋面,已經是黑得有點發沉的神色了。流冰還未曾起,但是艦橋上面地海風,已經利得象刀子一般。

  幾條噴吐著黑煙的鐵甲大艦,慢悠悠的在洋面上晃著。航道曲折,不知道奔向哪里。

  水師中軍總兵劉步蟾在定遠飛橋上。跟在丁汝昌身后。凍得身子都木了。但是老軍門這些日子氣性不太好。他也不敢多說什么。

  葉志超的部屬,水師要主力兵船齊出,裝載著旅順水雷營,威海水兵營從水路壓迫徐一凡。可是這次出兵朝鮮,幾條大兵船已經過了修期,也沒刮船底兒,煤炭更不足用。動起來實在有點窘迫。而且水師出去,給陸師占地盤么?他們能有什么好處?

  陸師不至,水師兩個營頭上岸,能奈徐一凡何?本來對葉志超一朝得志,居然調遣起他們水師來了,丁汝昌以下水師將佐就很不樂意。要不是楊士驤攜中堂意志而來,丁汝昌說不定動也不動,現在雖然不得不派船。但是也只半煤半水。炮彈都沒帶幾顆,先兜兜,看看陸師動向再說。

  轉了幾天。就已經得到陸上消息,朝鮮亂起,隔絕南北,楊士驤失蹤!徐一凡還真有兩手!這下水師更沒理由為陸師去火中取栗了,再隨便溜達兩下,掉頭就走。

  遠遠的一條輪船出現在海天線上,沒掛著國旗,是條舊式的明輪散貨船,煙柱一縷,隨起隨散,那輪船吃水很深,在視線當中一閃,又隱到海平面那頭去了。

  丁汝昌突然低聲問道:“這些日子,數了多少條朝北朝鮮開的貨輪了?”

  劉步蟾趁機活動活動身子,笑道:“真不老少,這么幾天,就數了四五條,這個海域,素來不是貨運航線,怎么會有這么多朝北朝鮮跑?軍門是不是有意思停船檢查一下?”

  丁汝昌緩緩道:“這是給徐一凡運東西的啊……”

  “怎么會?徐一凡怎么有如此巨大地財力?他這個是……”

  丁汝昌回頭,吩咐身邊中軍:“傳鄧世昌上來。”

  不一會兒,鄧世昌已經噔噔噔地上了艦橋,按著腰刀,還是那副七個不樂意八個不高興,人人瞧著都覺著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地模樣兒。見著丁汝昌和劉步蟾僵硬行禮,也不開口。

  丁汝昌淡淡道:“聽說你前些日子又大放厥詞,說現在是中堂為小利而忘大義,置北洋水陸精華于朝鮮,一旦有事,按照現在北洋水陸師狀態,只有慘敗。到時候,海疆動搖?”

  劉步蟾替鄧世昌捏把汗,誰把這話兒傳到丁軍門耳朵里面的?鄧世昌也真是,都調成中軍差遣在軍門身邊管教了,這張破嘴還是管不住!

  鄧世昌昂然開口回答:“是!現在兩萬多淮軍最精銳的陸師在朝鮮,北朝鮮被徐一凡隔斷,補給都是沿海路輸送,還不是靠著我們北洋水師屏護黃海渤海這條生命線?可是水師現狀呢?已經過了修期,煤炭儲備幾乎用光,彈藥更別提。已經長戍在外許久,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在洋上轉圈耀威,還要去抄什么徐大人的老窩!機器耗損,人員疲憊,還不能回母港修整!這種狀況,怎么不危險?

  陸師現在成最危險的軍學上面所謂掛形,水師又如此,人家一動手,咱們怎么辦?我瞧得出來,別人也瞧得出來,別人不說,我說!

  軍門,現在咱們北中國腹心之地老底子都掏出來了,一旦事敗,不是海疆震動地事情,而是整個京畿都會動搖!”

  劉步蟾當即就叱喝了:“胡說八道,滾下去!”

  丁汝昌卻伸手阻止了劉步蟾的話,沉聲問道:“真有這么危險?”

  鄧世昌神色肅穆,望向遠處,半晌之后才低低開口,聲音里面全是壓抑的痛苦:“…到時候,只是有死而已……軍門,咱們孤心苦詣建這海軍不容易,培養點人才不容易,還求軍門大人向中堂痛陳,想法子預備,到時候能給海軍留點種子!”

  “中堂……中堂……”丁汝昌淡淡苦笑,也轉向了遠房。海天線上,已經看不到剛才那條貨輪,只剩下一條長長的煙柱。

  他頭也不回,低聲發問:“正卿,聽說你和徐一凡很熟悉?”

  他沒有聽鄧世昌的回答,只是向四下緩緩而視,七千三百噸的鐵甲艨巨艦,每一海浪拍來,似乎都被艦首金龍撞碎,濺出萬點雪片。頭頂三角黃龍旗獵獵而動,還有他丁汝昌的提督將旗。

  這個水師,傾注了他后半生心血,他也完全明白,這水師就是北中國的依靠!

  海軍地人,是少有地睜開眼睛看世界的人。對眼前局勢,他們也有著更清晰的認識,東鄰變法不過三年,就敢于出兵臺灣。朝鮮事變,一波接著一波,背后無不有這個國家地影子。現在這個小國又在拼命的添船造炮,難道就滿足于一個天津續備條約?看著大清如此袒露出柔軟的腹部,就真的能忍住不來咬一口?

  他不敢朝壞處想,因為越想越是心寒!

  中堂現在滿足于他的外交成就,絕聽不進逆耳忠言。自己也不會自討沒趣說這個……眼看著就是老佛爺萬壽,似乎一切歌舞升平,除了這朝鮮的小小波折……

  他越想越遠,已經想到了當前朝鮮局勢還有徐一凡的手段,他也不明白徐一凡為什么要苦苦支撐……

  北洋水師的現狀,陸師的驕橫懦弱,葉志超的輕狂,中堂的自得,還有徐一凡的翻云覆雨手腕,那一條條朝著北朝鮮輸送物資的貨輪……

  突然一道閃電在丁汝昌的腦海當中掠過,像是劈開了一切的迷霧。

  難道他是在撐著等到大變再起,北洋陷于危難,朝廷陷于危難,他拼命的整軍經武,積累實力,就等著在那關頭,成為中流砥柱?

  曹操!

  可到了那個時候,只怕他還盼著出現這么一個心地深沉的中流砥柱!

  寒風之下,丁汝昌卻滿身大汗,轉頭只是看著鄧世昌。

  要不要,去拜會那個年輕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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