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懷義興沖沖的出了李慕禪的小院,到了方府大廳。
方府大廳位于練武場正背,站在廳里,一眼可看到練武場的情形,而練武場也能看到大廳里。
這表明了方家對于眾客卿的信任,也表明了無間隙無隱瞞的關系,深獲眾心,故方家客卿對方家極為忠心,并非待遇好,收錢辦事,更重要的是這份重視與信任,讓他們很舒服。
大廳布置得富麗堂皇,擺著十幾件古董,無一不表現家族的富有。
若是從前,人們還會笑方家暴發戶,除了錢什么也沒有,淺薄無知,如今卻無一這般說。
方家有方妃存在,卻依舊低調行事,不像林家那般張揚,而且待客卿們以真誠,深獲人心,覺得這般顯擺,并非淺薄,而是坦蕩。
喜歡豪華就豪華,不怕人們的嘲笑,想到便做,這般率直,深得眾武林豪客的贊同。
方懷義大踏步進去,廳內的九人站了起來。
“坐坐,自己人干嘛這般客氣!”方懷義擺擺手,三兩步坐上正中的太師椅上,拿起茶盞抿一口,笑道:“咱們九大供奉如今變成了十大供奉,真是我方家之幸,哈哈…”
他樂得開懷大笑,神采飛揚。
眾人見怪不怪,這位二爺嗜才如命,對于人才的渴求,到了癡迷的地步,恨不得搜盡天下所有英豪。
正是這份心思,才得眾人之心,身懷絕世武功卻甘愿任由驅策,否則,對于他們而言,天下大了去,盡可自由馳騁,無所拘束。
“二爺,這位烈陽劍的底細可摸清了?”項雷撫髯問道,神情凝重。
他看得出來,這位李風的劍法極精,內力精深,實是勁敵,他自忖上去交手,沒有必勝的保握。
如此人物,若是有心為害,實是大患,不能不防。
“呵呵,這般人才,我自然早就清楚了!”方懷義點頭,笑吟吟的道:“當初傳來十二大寇被滅,我就注意到這位烈陽劍,有了僥幸心思,…我派人仔細的調察,找到了他從小長大的地方,確實身世清白,…呵呵,沒想到我沒白費功夫,喜從天降,真是我方家之幸!”
“他為何偏偏要進府?”一個老者撫著白髯皺眉,搖搖頭:“看他樣子,年輕氣盛,不像個甘心平淡的。”
方懷義笑道:“馮老過慮啦,聽說他師父是一位和尚,嚴守清規戒律,對他的教導極嚴,他武功雖強,卻不敢偷盜,又沒有謀生的本領,…呵呵,好像冒充過和尚,替人做過法事呢。”
眾人露出笑容,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跑來方家當客卿,卻是因為方家的待遇極好,客卿足以衣食無憂。
“這么說來,也就放心了,不過我看他脾氣可不太好,怕是被師父從小壓著,如今一旦自由,變本加厲。”項雷撫髯緩緩說道。
“呵呵,有本事的人哪個沒有點兒脾氣,不要緊的,順著他就是,我看他姓子直爽,很好相處,諸位前輩多多幫他!”方懷義抱拳恭聲道。
眾人忙抱拳還禮,說不必客氣,他們義不容辭。
正說著話,腳步聲響起,噔噔噔噔,聲音極大,眾人一聽,都露出了笑容,知道是誰來了。
“二哥,聽說又來了一位一品客卿,真的嗎?”大喝聲中,一個墩實青年大步跨進了大廳。
他身著錦衣,圓臉,濃眉大眼,透著橫蠻之氣,正是三公子方懷智。
進了大廳,他沖眾人漫不經心的抱一下拳,興奮的沖方懷義問:“是不是真的?真的是一品供奉?”
方懷義拍著椅子扶手,甚是得意,呵呵笑道:“老三,你的耳朵倒靈,這么快就知道了!”
“這么大的消息我豈能不知道?!”方懷智一屁股坐到對面的太師椅上,與方懷義并肩坐著。
方懷義笑瞇瞇的點頭:“不錯,我剛才才幫忙安頓下來。”
他又正色叮囑:“這位烈陽劍李先生年紀輕輕,比你還小,脾氣不太好,你可得小心一點兒,莫要得罪了人家!”
“我得罪他干什么,他不得罪我就成啦!”方懷智擺擺手,哼道:“我這人吶,最好說話!”
“行行,別吹啦,誰還不知道你!”方懷義打斷他。
方懷智也不生氣,笑道:“怎么著,我去見一見。”
方懷義忙擺手:“別急,李先生剛安頓下來,比試幾場,他也該累了,讓他歇一歇。”
方懷智無奈的點點頭,興奮勁兒被三兩下澆滅了,轉頭道:“李叔,李二的穴道還封著呢,大伙一塊兒想法子解開吧!”
一個臉龐方正,臉色冷峻的老者目光一閃,冷冷道:“提他做甚,讓他封著去,休理他!”
他臉色鐵青,渾身冰冷,眾人扭頭望過去,這李夢白為人方正,甚至有幾分迂腐,卻極得眾人敬重,他行事素來公正無私,無人能說個不來。
項雷問:“老李,怎么回事?”
李夢白搖搖頭:“家門不幸,孽子又闖禍了!”
方懷智大聲道:“李叔,什么叫又闖禍啦!這次可不是咱們欺負別人,是別人欺負上門來啦!”
項雷道:“三爺,到底怎么回事?”
方懷義皺眉道:“老三,你們又去惹事了?”
方懷智惱火的瞪大眼睛:“二哥,你聽我說完成不成?!”
“好好,快說!”方懷義擺擺手。
方懷智道:“是李二,他在飛燕樓喝酒時,被人封了穴道,全軍覆滅,…我事后知道了,就跑過去看看,哪知道那幾個家伙膽大之極,竟然等在那里,把我派出去的人都封了穴!”
“你事后知道了才去,不是你們一起的?”方懷義懷疑的盯著他,皺眉道:“又去飛燕樓!”
“二――哥――!”方懷智大急,惱火的道:“咱們被人欺負上門來了,你還有心思計較這個!”
“人家已經手下留情了,只封了穴道,沒有害你們姓命!”方懷義沒好氣的哼道。
方懷智瞪大眼睛,怒氣沖沖的道:“這個氣我可咽不下,想要派人去請林之卿,畫下他們的像,結果派出去的人都被制住了,一個人也派不出去,事后他們又一把火燒了飛燕樓,結果人都跑個精光,沒法子畫他們的像!”
“他們幾個人?”方懷義問。
“三個!”方懷智哼道,咬牙切齒:“李二不能說話,只能眨眼睛,我問出來是三個人,若是找到這三個家伙,我要讓他們生不如死――!”
“老三,你這個霸道脾氣什么時候能改改!”方懷義瞪他一眼,沉吟著說道:“…這般高手,一般懶得跟你們這些人計較,到底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你問李二去,我真是后來去的!”方懷智扭過頭不理他,臉色不好看。
九大長老看他們兄弟二人模樣,暗自發笑,卻沒有勸阻,他們兄弟的感情極好,不像與大爺一樣。
“二爺,三爺確實是后來去的。”一個黃衣中年人溫聲道,慢條斯理。
方懷智沒好氣的道:“黃叔,你總算是說話啦!”
黃衣中年人微笑道:“老夫一直跟在三爺身邊,聽到了李少俠的消息,馬上趕過去,他們十幾個人已經被封了穴道,…老夫無能,解不開。”
“哦――?”方懷義頓時眉頭挑起,露出趕興趣的神情:“黃叔你也解不開?”
黃衣中年人點點頭:“老夫解不開,老李也沒解開。”
“看來真有古怪!”方懷義更趕興趣了,目光一掃:“正好咱們九大供奉都在,就試試看,能不能解開!”
他扭頭道:“老三,李二他們呢?”
“正在我院里呢!”方懷智斜著眼看他。
“走,去你那里,咱們九大供奉一塊兒出馬!”方懷義興沖沖的起身。
眾人都起身,也露出笑容,生出無窮興趣來,想看看到底什么手法,竟難住了兩大供奉。
他們這些人對武學都有興趣,否則也練不到這般高深境界,況且,即使原本不喜歡武學,練到這般境界也自然的培養了興趣,變得喜歡了。
李夢白卻坐在那里沒動,皺眉道:“二爺,孽子胡鬧,惹上麻煩,該給他點兒苦頭嘗嘗,不必勞煩大伙了!”
方懷義笑道:“李叔,李二他不壞,都是被老三連累的,你也別責怪太甚,免得適得其反,他們還是小孩子。”
李夢白搖搖頭:“他們不小了,再這么下去,殺人放火都做得出來!”
方懷義道:“李叔別太嚴苛了,…咱們去看看,這人使的到底是什么手法,竟能難得住李叔與黃叔。”
“就是,老李,你的寶貝兒子這回踢到鐵板上,咱們總要看看是怎么回事吧,你就別擰著干啦!”一個老者呵呵笑道。
眾人七嘴八舌的勸,李夢白無奈之下,慢慢的站起來:“唉…,好吧,孽子丑態百出,大伙看就看罷!”
“好個老李,原來是怕出丑!”另一個老者哈哈大笑,搖頭道:“男子大丈夫,難保妻不賢子不肖,這有什么!”
李夢白冷著臉,默然不語。
眾人隨著方懷智出了大廳,穿過練武場往東一折,經過兩間院子,來到一間大院中。
這間院中空空蕩蕩,原本的花圃與竹林已被鏟去,只剩下空蕩蕩的練武場,場上一幫小伙子正在打熬力氣。
他們修為都不高,卻都很賣力,練得熱火朝天,在九大供奉眼里,如小孩子過家家無異,搖頭失笑。
“老三,他們這么個練法,練一輩子也練不出來!”方懷義搖搖頭,不滿為然的笑道。
方懷智哼道:“我自有道理!”
“想練武功,咱們方家又不是沒有秘笈。”方懷義笑道。
方懷智哼道:“他們年紀大,練武晚了,我要練軍陣之術!”
“哦,你這想法就是怪,軍隊厲害,不是因為陣法,而是武功,像大衍的軍中武學,他們若沒有武功,武林中人誰怕他們?”方懷義搖頭。
“等我練好了,定要跟你們比一比!”方懷智哼道,神色篤定。
“好,那我就拭目以待,別讓我等太久!”方懷義呵呵笑道。
眾人穿過練武場,來到正北的大廳,一進去便見地上躺著十五個人,這十五個人姿勢各異,有的舉著手,有的叉著腰,有的冷笑,有的猙獰,仿佛十五尊雕像。
旁邊軟榻上還躺著一個人,白白凈凈,正是李二公子,他一只手舉著,似在指遠處,臉上掛著淡淡笑容,甚是得意。
這般表情僵在臉上,看著卻有幾分詭異。
他已經閉上眼睛,聽到聲音睜開,一看到李夢白,馬上把目光轉開,躲躲閃閃,似是害怕。
李夢白冷哼一聲,臉色如鐵。
“唔,他們被封了多久?”方懷義打量一眼,停在李二身上。
“從昨晚開始到現在!”方懷智恨恨道。
方懷義皺眉,有些擔心的道:“這么久對身體有害,怕是受不住啊。”
李夢白冷冷道:“二爺放心,他們死不了!”
“李叔,算了,他們得到教訓了。”方懷義勸道。
黃衣中年人慢條斯理的道:“二爺,這人手法奇妙,雖封了穴道,周身不能動作,血氣卻未僵,猶在流轉,于身體無害。”
“哦――?”方懷義忙上前探掌,貼到李二肩膀上,探了探他身體情形,露出驚奇表情。
“好厲害的手段!”他嘖嘖贊嘆。
其余幾人也上前分別探了李二的情形,皆露異色,若有所思。
方懷義道:“封了穴,卻不封血氣,又讓身體無法動彈,這般手法端的奇妙,前所未見!…是怎么做到的?”
眾人都有這般疑惑,這還是封穴嗎?不封了血氣,如何讓身體不能動的?這委實超出他們的所想。
項雷撫髯沉吟,似是陷入深思中,其余諸人默然不語,搜腸刮肚的想,想要弄明白這其中究竟。
怪不得黃宗饒與李夢白都解不開這穴道,不是功力不夠,而是參不透其中的道理,超出所知。
方懷義想了想,道:“黃叔,李叔,你們用內力沖穴,沖不開?”
黃宗饒與李夢白都搖頭。
黃宗饒道:“此人內力精純,堅若磐石,無論我如何用力,都沖不開這內力,更關鍵的是,此人內力形成一道網,牽一發而動全身,無論如何用力,它都能把內力吸走,卸去,毫無著力處。”
李夢白點頭:“不錯,很奇妙的手法。”
方懷智道:“項老,你的內力最深,幫忙解開李二的穴道吧。”
項雷皺眉搖搖頭:“三爺,老夫沒有把握。”
“項老你修為最深,你要是也解不開,大伙都沒輒,也就死心了,只等到明天再說!”方懷智道。
項雷點點頭:“老夫姑且一試罷,…扶他坐起來。”
方懷智撓一下頭:“他坐不起來,要不躺著,要不站著,我扶他站起來罷!”
李二身子僵直,就像一根木棍,雙腿不會打彎,看上去與僵尸無異,還好一雙眼睛活靈活現。
方懷智把他從榻上扶起來,站穩了,項雷站到他身后,雙掌貼上他背心,慢慢闔上眼睛。
一絲絲紫氣從他掌上飄起,氤氳如霧,若有若無,這正是他修煉的天雷心法,據說脫胎于道家的雷法,剛猛霸道,威力絕倫。
隨著時間流逝,紫氣越來越濃,仿佛一片紫紗籠罩在他雙掌,而李二眼中滿是痛苦神情,臉上肌肉似乎在顫抖。
他臉上僵硬了,肌肉不能隨意活動,這會兒卻在輕輕發顫,額頭涔涔一層汗珠滲出來,可知他之痛苦。
李夢白皺眉盯著他,牙關緊咬,雖是不肖孽子,但畢竟是親生骨肉,看他受點兒教訓,挨點兒苦頭,他不會著緊,但看這情形,不僅僅是痛苦,可能還有姓命之憂。
方懷義也看出不妙,忙道:“項老,若是不成便罷,不必勉強,我看李二快受不住了…”
項雷搖搖頭,頭頂冒出絲絲紫氣,一縷一縷如有生命,在他頭頂盤旋往復,凝聚起來,越來越濃。
“咯咯咯咯…”李二牙關打起顫來,像是發瘧疾一樣打擺子,項雷臉上紫氣氤氳,皮膚似是染成了紫色。
“咯咯咯咯…”李二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從牙關到了周身,整個身體都在發顫,如發癲癇。
他衣裳慢慢鼓起來,像是正在充氣的皮球。
“項老…”方懷義覺得不妙,忙道。
黃宗饒上前按向李二肩膀,想要助一臂之力,雙掌乍挨上他肩頭,忽然“砰”一下,雙掌彈開,他跟著踉蹌后退。
“好厲害的內力!”他退了四步,將要撞上一個老者,才穩住身形,禁不出脫口嘆道。
他臉色發白,轉頭“噗”的吐出一道血箭。
“怎么回事,老黃?”一個老者問道。
黃宗饒抹去嘴角的血,看看手指,搖頭苦笑道:“好像有兩個人比拼內力,我這一下挨得冤!”
他這一下已經受了傷,五臟六腑震蕩,好在不重,吐出這一道血就差不多了,只要調養幾天就無事。
“怪不得老項欲罷不能!”老者撫白髯點頭,到了項雷身后,雙掌抵上他背心:“老項,我助你一臂之力,咱們慢慢撤去內力,小家伙要受不住了。”
項雷輕輕點一下頭。
他頭上紫氣繚繞,雙眼神光湛湛,氣勢逼人。
兩人平時經常切磋武功,默契十足,內力相合之后,便有了余力,可進可退,不至于退時被擊潰。
慢慢的,一絲一絲的退后,減弱內力輸入,李二身體的顫抖減弱,衣裳慢慢平伏,一貼到身上就完全貼住,被汗水打濕。
李夢白暗松一口氣,再不肖的兒子也是親生骨肉,生死還是關心的。
“吁…”白髯老者收回雙掌,從頭頂落下到丹田,長吁一口氣,開口道:“好厲害的內力!”
項雷周圍的紫氣散去,露出晶瑩溫潤的臉龐,似乎皮膚下有瑩光流轉。
他收掌后搖搖頭:“差點兒著了道,確實厲害!”
白髯老者道:“我看還是算了,等穴道自解吧,小李禁不起這么折騰。”
此時的李二臉色蒼白,汗水打濕了衣裳,腳底已經濕了一片,雙眼已經迷離朦朧,失去了焦距。
項雷嘆了口氣:“此人手法絕妙,蘊內力于小李體內,一旦有內力沖穴,會形成反擊,…此人修為深不可測!”
“難道就沒有輒了?”方懷智有些暴躁,恨恨道:“若是讓我逮到他,看我怎么收拾他!”
李夢白冷冷道:“三爺,說句實話,就是有老黃在,你碰上這人也討不了好的!”
“李叔…”方懷智訕訕撓撓頭,看看李二:“那我兄弟就只能這么挨時辰,等到明天?”
“要不,小岳試試看?”項雷忽然開口。
眾人望向岳克莊,他瀟灑自在,從容不迫,氣度讓人心折。
他笑了笑,伸掌貼到李二的背心,用一絲內力游走一圈,沉吟著搖搖頭:“項老,諸位前輩,我也沒把握。”
項雷道:“姑且一試,若是不成就及時退回,莫傷了小李。”
岳克莊看了一眼李夢白,李夢白緩緩點頭,頭上如負萬鈞之力。
“好,既如此,我就姑且一試!”岳克莊以拳擊掌,斷然答應。
他轉身來到李二身后,凝視運掌,慢慢搭上他后背,“砰”一聲悶響,他忽然退后兩步。
“怎么回事?”眾人忙問。
岳克莊看看李二,苦笑道:“挨不得身。”
姓馮老者也站到李二身后,慢慢伸掌貼上,沒有異樣,隨后“砰”一聲悶響,他也被震退一步。
“這內力好像在哪里見過…”岳克莊若有所思的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