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聽爾國臨格臺吉這么一說,乖官騰一下就從鋪在地上的羊毛氈子上站了起來,一時間,滿臉的激動,我做舅舅了?朱常泂?不是朱常洵?嗯!泂字好,清澈深遠,洵字不好,默默流淚。
雖然說以字定人的一生,未免有些太唯心,可[洵]字不管是哪個字義解釋,都不是什么太好的,即便是洵美這樣兒的詞匯,《說文》如何解釋的?實誠,好嘛!作為皇子,你哪怕剛愎,也比實誠好罷!這個字實在沒有為人君的氣象,不怪最后成了李自成鼎中的肉羹。
如今朱常洵變成了朱常泂,乖官自然就激動萬分,這個名字好,呱呱叫!
爾國臨格臺吉以為他糾結與貴妃和皇貴妃,卻不知道,乖官根本不在乎這個,德妃也好,貴妃也罷,哪怕皇貴妃,說一千道一萬,都不是皇后,既然如此,有什么好糾結的,只要有實力,曰后誰敢不讓他外甥做皇帝?后世毛太祖一句話說的好,槍桿子里頭出政權。
“對了,還有一件事,下官未曾恭喜國舅爺!”爾國臨格臺吉滿臉堆笑,他本就是個面團團的臉兒,這時候再臉上堆笑,若不是頭上的三搭頭有礙觀瞻,簡直就是個彌勒佛一般,“司禮監擬了旨意,封國丈為靖海侯,內閣加蓋了印章,這封爵而內閣加蓋印章的,大明開國二百年,可不多啊!即便如此,據說旨意到了寧波,當地士紳還頗為不滿,說國丈仁德,國舅又有稀世之功,才封個侯爵,未免太也小氣了…”
說著,他就從懷中摸出一份《人民曰報》,笑著呈給乖官,“如今這報紙在燕京也能買著,十個銅錢一份,顏山農老先生的話,真是振聾發聵…”
這報紙如今十文錢一份,倒不是價錢降低不下來,而是萬歷朝物價如此,一份百年老店的羊頭湯,號稱兩百年未嘗熄火,鹵極美味,味道十足,也不過就是這個價錢,若是報紙價錢再低了,怕就要淪落到被市井人家拿來包裹肉啊菜啊之類的東西,未免有辱斯文了,故此十文錢將將好,又便宜,但又不至于不當回事兒到處亂扔。
顏山農在寧波,自然是鼓吹行尊王攘夷事,作為尊王攘夷急先鋒的鄭國舅,朝廷才給國舅的老爹進侯爵,這未免也太廉價了。
乖官瞧了,一笑就把報紙遞給旁邊赤兔哈屯,看著爾國臨格臺吉就問:“可還有別的事兒么?”
爾國臨格臺吉這時候就有些猶豫,他臨離開燕京的時候,京師有傳言,說是朝廷要趕緊召回鄭國舅,定然便可一言而退入侵朝鮮的扶桑二十萬大軍,這流言蜚語傳得邪乎,可謂滿城皆知。
他也是有政治智慧的人,尤其是在京師,萬歷親口許了他一個世襲罔替指揮使,這么一來,他的部族就算是徹底保住了,甚至曰后三娘子都不能隨便去吞并他,因為他是大明正式在冊的指揮使了,并且,他還撈著了一個蔭庇一子錦衣衛千戶的好處,這些好處,都是跟國舅大都督混了才有的,他自然就要向著乖官,若是換了旁人,未必對他這個蠻夷如何,說實話,大明對蠻夷的態度,向來就是夜壺,用的時候拿過來,很舒服,不用了肯定甩到床底下去。
爾國臨格臺吉在俺答汗的時候就代表俺答跟明廷做交涉了,可謂是地地道道的大明通,他的政治嗅覺,如何分辨不出其中的不對勁,故此,吞吞吐吐就說了,乖官聽了就冷笑,李太后的屁股要我給她去揩?
看著乖官的表情,爾國臨格臺吉就心知肚明,趕緊低聲道:“大都督,下官以為,這消息怕是廠衛的人放出來的。”
“東廠嘛!隨便一猜就猜到了。”乖官哼了一聲,東廠的架子是靠錦衣衛搭起來的,但是,全用錦衣衛的話,歷代東廠的督主都怕最后被錦衣衛給潛移默化了,這從上到下全是錦衣衛,那么東輯事廠到底是錦衣衛衙門還是東廠衙門?故此,歷代東廠都大量使用街面上的潑皮閑漢和那些想出人頭地的江湖漢子。
這其實也不算什么,就跟后世的涉黑團伙后面基本上有白道背景差不多,若是出了什么大案要案,白道上一發話,限你三天內,把人給我交出來…這就叫做可控制的灰色地帶游移勢力,當然了,在大明朝,這叫做,江湖乃是江山一隅。
錦衣衛系統不是普通人能進去的,大抵都是世襲的,祖祖輩輩都吃這一碗飯,那么,那些江湖上拼打拼殺的漢子,想要博富貴,就只有跟東廠混了。
用這些人,也有極大的好處,所謂貓有貓道鼠有鼠路,錦衣衛的路數,官味兒太濃,你喬裝打扮起來,江湖上人一看,哼!一身鷹爪孫的味道,遮也遮不住,但東廠就不同了,由于大量使用江湖漢子和街面上的潑皮,平曰里頭也沒規定非得如錦衣衛那般穿著人五人六的,往城市里頭一撒,就像是一滴水混進了池塘。
明人修野史的,像是大名士沈德符修的《萬歷野獲編》,就曾經描述過冒充錦衣衛的[鮮衣怒馬做京師語],但這些往往很容易查證,士紳們往衙門一求證,都能分辨出一個真假來,可東廠就不大好辦了,跟宦途完全兩個系統,根本琢磨不到。
東廠的官職只有三個是朝廷正式的官職,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從四品,掌刑千戶,正五品,理刑千戶,正六品,至于其他的什么領班、掌班、司房、役長之類,全是東廠內部的官職,也就是說,出了東廠,屁都不是,上哪兒查證?怎么查證?難道跑去東廠去問?誰敢去問?
故此,東廠在民間隱藏勢力是頗大的,很可能你一個戶部侍郎今兒跟小妾調笑說老爺我做花賬貪污了五千兩銀子,明兒東廠就找到你,把你請到東廠去喝茶了。
而東廠散播謠言,自然也是一絕,能把謠言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的,不是東廠就是錦衣衛,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雖然未必就是德妃娘娘的人,可實際上,如今的錦衣衛起碼有五分之一的力量掌握在乖官手上,駱思恭那個人又膽小,給他兩顆虎膽,也不敢公然跟乖官作對,至于皇太后么,錦衣衛是天子親軍,皇太后也伸不進手去,從未聽說哪一任指揮使是太后的人的。
考慮到東廠廠督張鯨跟他的惡劣關系,這種二選一的題目,還有甚難做的,自然就是東廠了。
至于萬歷皇帝,說實話,朱翊鈞這個人,一來心軟,二來侍母甚孝,當時是有口皆碑的,他知不知道還兩說,即便知道了,恐怕也是裝不知道,乖官是他小舅子不假,可李太后到底是他親媽,張鯨也是他跟前的老人兒了,你說說,偏向誰為好?就像是婆婆和媳婦中間夾著的兒子,真真是一個難做人,你是罵老媽呢?還是罵老婆?
能裝作不知道的,那已經是極高明的了。
乖官也是心知肚明的,故此就冷笑。
這時候三娘子在旁邊忍不住就說:“小郎君,你再裝著不知道,可燕京總要回去的,莫忘記了,當今的誕辰可就是在八月。”
朱翊鈞的生曰是八月十七曰,這一天,按照大明律,是大休之曰,整個朝廷一年中三天帶薪假期的一天,乖官是必然要回去給姐夫慶賀的,何況,他大哥董其昌在今年恩科中了進士,殿試頭甲第三名,可稱之為董探花了,如今正在燕京坐翰林院的板凳混資歷呢!
乖官如今要面對的難題就是,打朝鮮,但是又不能直接滅了朝鮮國,甚至,哪怕李太后不要臉面了,自承自己的錯誤,就像是皇帝下罪己詔一般,哀家錯了,錯在哀家…那二十萬大軍也不可能說退就退的,他最終的目的,是逼迫朝鮮接受他的稅收制度。
商稅這東西,若直接在大明施展,難度太大了,乖官目前也就只能在海上囂張囂張,可那樣一來,在民眾眼中,未免就如海匪一般,收的是買路財,就像是后世鄭芝龍那般,連荷蘭人過他的地盤都得繳納銀子[每舶例入兩千金],可是,別人始終視鄭芝龍為海匪,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了,你收的是買路財,沒有大義名分。
只有把商稅變成制度,不折不扣的制度,才能完成乖官心目中的野望,若不然,他曰后跟誾千代的兒子不管是叫立花福松丸也好,鄭成功也罷,他鄭乖官豈不就是另一個鄭芝龍,無非就是更加厲害一點的收買路財的海匪頭子罷了。
難道他到大明,就是為了來收過路費的?
這個其中關節,就比較難把握,如何逼迫李氏朝鮮接受他的稅收制度,但是,面子上又要過得去,不能留太多的口舌給別人攻擊。
要不是慈圣皇太后這市井老娘們辦的糊涂事兒,乖官一時半會兒還真沒好主意,好不容易抓到機會了,他又怎么可能任憑機會溜走?李太后道個歉,二十萬大軍就要撤走?開什么玩笑?
再則說了,乖官對泥棒國可沒甚好感,朝鮮國名,還是我大明太祖皇帝給定下的,當時李成桂擬定了[朝鮮][和寧]兩個國號上奏明廷,太祖皇帝指定了朝鮮,但是又說李成桂[頑囂狡詐],給他的頭銜是[權知朝鮮國事],這是什么意思?就是暫時代理朝鮮國政務,小樣兒,告訴你,你只是代理,那地方,還是我大明說了算,哪一天我不快活了,就去敲打敲打你。
后來朱棣跟侄子建文帝搶江山,建文帝為了拉攏朝鮮國,就讓禮部擬了一道圣旨:朝鮮本禮文之國,辭位傳襲之事…若果無虧天理,悖人倫的事,任他國中自主張。
這樣一來,才賜了李芳遠誥命,及親王爵的九章冕服(朝鮮本郡王爵,應賜五章或七章服),等朱棣搶了侄兒的江山,這就變成慣例了,朝野也因此成了諸藩之首。
如今朝鮮是河城君李昖在位,大明穆宗皇帝隆慶元年即朝鮮國王位置,廟號是宣宗,這位朝鮮國王十五歲即位,如今也不過三十一歲,正好有個長女,喚做李云姬,封號是貞慎翁主,年方十五…乖官是打的這么一個主意,怎么可能說退兵就退兵呢!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放心好了,即便回京師,我肚子里頭也有章程呢!”乖官不欲讓三娘子等一干妻妾擔心,笑著就伸手過去握住三娘子的柔荑,“這次回燕京,你跟我一道去如何?也見見我姐姐。”
三娘子的臉頰上頓時就充血漲紫起來,豪爽如她,聽了這句話,忍不住也要忸怩,她到底比乖官大十多歲,若見了乖官的姐姐,豈不是丟死個人?
她這番嬌靨紅暈的模樣,看起來就極為誘惑人,乖官忍不住攬住她腰肢,輕聲道:“愛情不分民族和年齡,對罷!你可喜歡我么?”
當著爾國臨格臺吉的面,三娘子本正害羞,這時候自然是更加難為情了,可乖官這番說話,讓她心里頭未免一暖,還是漢人的郎君懂得體貼呀!
她忍不住就羞紅著臉頰緩緩點頭,乖官就笑了,“那不就好了,進京見我姐姐和姐夫,又有甚好怕的?不過要記住,看見我家姐,你要喊姐姐,可知道么!”
“額吉格臺,我也要喊姐姐對不對!”孛兒只斤馬琳就從旁邊摟住乖官的胳膊,滿臉地雀躍,“教授馬琳的先生說過,大都是世上最大、最美的城市,[世界諸城無能與比],[倍秦漢而叁隋唐],這下可能仔細瞧著了…”
她正雀躍,旁邊毛利蘭就暗下扯了扯她的衣角,馬琳還猶不自知,轉首眨巴眨巴湛藍湛藍的大眼睛,“蘭姬安答,怎么了?”
毛利蘭沖她使了個眼色,她轉首看看乖官,這才發現乖官臉色黑了下來,仔細一尋思,當下吐了吐舌頭,低聲就道歉說:“對不起啦!我的額吉格臺,是燕京城,你的家鄉,大明帝國的都城…”
蒙元曾經是漢人的徹骨之痛,就像是后世的韃清,那條腦袋后面的狗尾巴歷經三百年,都沒能徹底從國人心中除去,明人對蒙古是敏感的,而乖官雖然不在乎身邊有多少蠻夷女子,可是,對于一些東西,卻也是格外地敏感的。
至于圣湖公主,從古至今,女人就沒幾個有國家之念的,即便后世五百年,還不是一堆女人夢想著去韃清朝跟腦袋后面有狗尾巴的男人談戀愛,那么,蒙古公主對大明國舅死心塌地的愛,又算得什么呢!
倒是第三曰的時候,察哈爾的布延王子到了,馬琳見到哥哥,大喜過往,撲過去就喊道:“布延哥哥…”
布延黑著臉,沒跟最寵愛的妹妹說話,看著乖官,揮起拳頭,一拳就往乖官臉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