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時盡黃昏,大流星從西方落下,氣溫便開始轉涼,這時候,點上篝火,烤起全羊,再有蒙古姑娘跳上一段舞蹈,倒也是一番美事。
或許,全天下的人都想不到,聲威顯赫地順義夫人三娘子,居然會穿得如初戀的小姑娘一般,面泛桃花,在篝火旁載歌載舞,只為博情郎一笑,赤兔哈屯三十了,可正是應了那一句俗話,老房子著火,燒得快。
這兩個月,或許便是三娘子這一生來最快樂的時光,雖然她很清楚,那小郎君總有一曰要走,可是,成熟的思想偏生羈絆不住滾燙的嬌軀,每到天色一黑,她就想往帳篷里頭滾去,顧不得羞臊,就那么沒皮沒臉地伺候著那年輕又活力的國舅爺。
連孛兒只斤.馬琳都對三娘子的熱情表示吃醋了,最后,就發展成為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這么一來,乖官一邊對遠在寧波的誾千代姐姐表示內心的歉意,一邊則奮力耕耘,正像是童話的結尾所寫的那般,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了姓福的生活。
這些曰子,漠南蒙古諸部被收攏的差不多了,土默特十二部大多表現了對三娘子統治的合法姓的尊敬,有[]大喇嘛預言為準提佛母,又有宣府總督伍楓撐腰,這位宣府總督伍楓字醉澹,號楓散人,頗為妙人,居然當眾說:吾生平最仰慕玉散人,一本《白娘子》的唱本真乃是滿紙云霞,吾恨不能身為許仙,取而代之,得此妖中真善美而妻之…瞧,文人拍馬屁,是多么的迂回百轉,你明知道他是拍國舅大都督的馬屁,可人家說的婉轉啊!你說這個唱本寫的好不好?好,你說白娘子美不美?美,你看了這唱本會不會拍著大腿說我當取彼而代之?會,你想不想得此絕色而妻之?想…好嘛!這哪里是拍馬屁,這是文人之間對真善美的共鳴嘛!
土默特部離宣府邊關最近,這話自然是最快傳到乖官的耳中,說實話,人家一心一意拍馬屁,自然會想方設法把這等傳言傳到乖官耳中的,當初青藤先生徐文長出塞,就是應同鄉好友吳兌所邀請,當時吳兌就是宣府總督,而徐文長也是在宣府鎮出邊關,認識三娘子的。
這伍楓是剛剛上任沒多久,他也頗熱衷于功名,不過,從嘉靖年中進士開始,熬了這么多年下來,也才做到宣府總督,他內心頗為不甘啊!
大明以京官為貴,這宣府總督聽著威風,好像地面上的土皇帝一般,可是讀書人無一不以入朝為官為最大褒美,伍楓自覺自己資歷早就足夠了,不說入閣,入六部總可以罷!奈何寡婦睡覺,上頭沒有人啊!甭說入六部了,像他這樣做了宣府總督,不加兵部的銜頭,說話都不太好使。
而他婉轉拍了乖官的馬屁以后,乖官頓時心領神會,投桃報李,立馬兒用錦衣衛系統的八百里加急,給京里頭送了一份奏章,宣大薊遼四鎮出兵,宣府總督伍楓協理糧草后勤著實有功,乃是能員,萬歷一看小舅子的奏章,當下一笑,有個好妻家,當真助力不小,總比父皇強,不但沒助益,還處處拖后腿…他老子隆慶皇帝的妻家,可不就是武清侯爺家么,武清侯爺干的什么事兒?倒賣軍服,以次充好,被御史言官彈劾得天下皆知,弄得皇家恁是沒臉面得緊。
而他的小舅子,還會幫他拉攏人,當下就讓司禮監擬了中旨:著加宣府總督伍楓,協理戎政兵部右侍郎。
這份中旨也能直接提拔人,只不過就是法律程序略微不完善,容易被人詬病,不過這次內閣和兵部都沒給皇帝扯后腿,一來有理有節,人家這功勞么,還是比較實在的,畢竟宣大薊遼四鎮的功績在那兒,二來,萬歷這陣子揚眉吐氣,民間說手中有糧,心里不慌,萬歷這時候的心情大抵是差不多的,他手上有銀子,大量的銀子,心里也不慌,不像是以前,內庫沒錢的時候,還要腆著臉兒去問戶部要,戶部尚書常常就板著臉回一句[陛下,戶部沒銀子],能把你噎個半死。
不是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么?皇帝要銀子還要不到?
呸!這話你也信,孟子還說[民為貴]呢!可小民什么時候貴過?
大明秀才殺人,誣告他人,即便打官司輸掉了,按照大明律,高罪吸收低罪,最后也不過就是徒刑兩年,而秀才功名有個好處,[例不的行],也就是說不立刻執行,最后也就是罰點銀子了事兒,這跟后世權貴撞死人后判兩年,有甚區別?
甭說過去,即便五百年后,小民依然是小民,有些話,只能在書里頭瞧瞧,萬萬當不的真的。
故此萬歷這一次的旨意順暢無比,立刻就被內閣加蓋印章,兵部簽署就下發了,不說萬歷心中得意,朕的旨意什么時候這么順暢過?那宣府總督伍楓得到任命后,欣喜得手舞足蹈,這下真是得償所愿了,如何不喜?
這總督有兵部右侍郎頭銜和沒有兵部右侍郎頭銜,相差不可以道里計,這天下的總督,有兵部頭銜的,可不多,何況還加一個協理戎政,這類似于后世官場說的[入常],有了這個協理戎政,也就是說,即便是兵部的事兒,他也有舉手發言權了,雖然這發言權不重,但好歹也是自己的聲音啊!天下督撫,有幾個能在兵部發出自己的聲音的?
果然,還是跟著國舅大都督有前途啊!
伍楓忍不住就欣喜,忙不迭又往漠南派出精銳的部隊表示對三娘子接任的慰問,這就等于后世所說的聯合軍事演習,或者說軍事訪問,三娘子以前也常常帶人入關慰問,有明一朝,或許三娘子執政的那些年,是大明和蒙古關系最好的時代。
這時候的邊軍還沒有后來那么糜爛,雖然被總兵董一元帶走了數萬軍馬,但留下來的也有不少還算得精銳的,有加兵部右侍郎銜的總督大人的命令,被指令出塞的一個參將宛如一跤跌倒撿著個金元寶,笑得嘴都咧到后槽牙了,原本沒撈著跟董總兵出塞的機會,還頗為懊悔,沒曾想,還有如此的機會。
三娘子有了準提佛母(宗教神權)和大明順義夫人(正統皇權)的雙重大義名分,手上又有兵馬,說話自然是格外地硬氣,有那不尊號令的部落,正好一口吃掉,軟硬皆施,雙管齊下,頓成漠南最大勢力,一時無兩。
《左傳》云:[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講的是朝代更迭,道理其實放之天下皆準,就像是后世一些超級公司,一路看著他收購,上市…興旺發達起來,其實仔細一分析,最開始,也就是幾個年輕人在一起搗鼓搗鼓,沒幾年,就起來了。
這東西,古人稱之為大勢,后人往往把這類事跡寫成傳記激勵人心,鼓勵別人,只要你努力,你也可以的,實際上,大抵是無法復制的。
就像是乖官這般,十三歲殺人作詩而邀名天下,頓成大名士,隨即往扶桑,收服諸夷,回國后辦改漕入海,隨手撥弄,和大呂宋開戰,搶了無數的貨物,再入九邊,說服寧遠伯李成梁,四鎮聯兵出塞外,斬首級無數,九邊百姓紛紛膜拜[殺生茂才老爺],隨即,降服土蠻汗,收服三娘子,漠南漠北底定…這些事情看看,也就是兩年間的事兒,若有人把他的故事寫成傳記讓天下人仔細研究,別人恐怕也會以為,這事兒換我,也能做的,就像當初在南直隸的那位柳下揮柳國舅,以為大家都是國舅,你能做,我何嘗做不得?可實際上,他還真就做不得,這就叫做大勢,沒那個氣運,給你機會你也做不得,雖然說氣運這東西虛無縹緲得緊。
就像太祖皇帝朱元璋一般,一個和尚而成開國君主,難不成研究他的傳記就能成皇帝了?怎么可能呢!終究還是一個大勢。
故此,三娘子這大勢一起,所謂七十二路臺吉,頓時就成浮云了,死的死降的降,那爾國臨格臺吉這時候再看看,忍不住都要慶幸,幸虧自己投降的早,不但得以保全了部族,幫國舅大都督進京辦事,叩見了大明的皇帝,甚至還被褒獎了,用漢人的話來說,真是,時也,命也,運也…而乖官,坐擁美人,看著赤兔哈屯在篝火映照下舞蹈著,燒烤的嫩羊羔在火苗上發出滋滋滋的聲音,不時有油脂滴下,真個肥美,旁邊有包伊曼貝荷瑞兩人伺候,與大漠上的大汗何異?
他在漠南也停留了好一段時間了,這時候漠南底定,也不需要裝腔作勢遮遮掩掩了,這就像是男女偷情,一開始總是遮掩著的,后來大家也熟了,脫光了也無所謂,大抵就是一個道理,故此,他手下那些扶桑劍豪和一干錦衣衛就趕來了漠南,甚至單赤霞老爺還專門調了五千精銳九州火器兵和五百昆侖奴。
黎寶兒瞧著載歌載舞的赤兔哈屯,心中是蠻吃味的,這才多久時間?這死人,又勾搭了人家上手,居然又是這等老女人,真真氣死個人了。
她瞧著赤兔哈屯那兩腮嫣紅,草原上陽光好,那是被陽光曬出來的,比胭脂涂擦得顯得更美,這時候一陣兒舞蹈,香汗津津,更顯活力美,尤其她舞的是[馬刀舞],是勁舞的一種,旋轉的時候,裙子就如張開的雪蓮,四角鑲嵌的銀鈴鐺就叮鈴鈴作響,一把鑲金嵌玉的大馬士革鋼鍛造的馬刀更是宛如在手上跳舞一般,不得不說,這時候,赤兔哈屯宛如草原上的精靈,美得叫人窒息。
畢啵一聲,篝火中一塊木柴燒得裂開,一塊火星兒就爆開,赤兔哈屯將將好舞了一個刀花,把那炭火給碰得火星四濺,宛如月夜中的流螢,乖官忍不住就伸手撫掌叫好。
赤兔哈屯一個旋身,裙子綻開了一朵雪蓮花,就轉到了乖官跟前,馬刀一伸,眼波流轉,似笑非笑道:“乖官,你瞧我美么!”
乖官嘿嘿干笑了兩聲,他的臉皮還沒厚到如此地步,不過對于蒙古女人的潑辣直爽,他如今也是知曉的,暗中就伸手過去握著赤兔哈屯的柔荑捏了捏,這意思么,赤兔哈屯自然就曉得了,小郎君臉薄,不好意思說出口,當下嫣然一笑,回刀入鞘,從旁邊就拿了一革囊的馬奶酒,笑著說:“我聽說唐時有公孫大娘,詩曰,劍器一舞動四方,欲使嘉賓斛一觴,親達若喜歡,飲了這酒…”
旁邊不遠處,黎寶兒頓時起了一身兒的雞皮疙瘩,牙都酸倒了,呸!這老女人,真會發浪。
三娘子的話,頗有夷漢結合的味道,乖官忍不住都覺得重口,為何?沒聽見三娘子叫他[親達]么?作為一個精研《金瓶梅》的人,他如何不知道[親達達]是什么意思!當下頓時就咽了一口唾沫。
瞧乖官接過革囊,寶兒忍不住,劈口就來了一句,“老爺也是天下知名的大名士,怎不做一首詩給赤兔夫人,也省得夫人說甚劍器一舞動四方,欲使嘉賓斛一觴了。”
這話,自然是嘲笑三娘子不通漢學,昔有佳人公孫氏,劍器一舞動四方,這一句出自唐代,欲使嘉賓斛一觴,這一句卻是南宋的,黎寶兒可算得才女,自然就挑著了三娘子的刺兒。
圣湖公主漢學不怎么地,自然聽不出來,就有些丈二和尚莫不著頭腦的意思,眨巴眨巴湛藍的大眼睛,瞧瞧毛利蘭,意思是說,這是說什么呢?
毛利蘭低頭,論寵愛,她可不及諸女,自然要學會低調。
乖官一瞧,趕緊做個圓場,眼珠子一轉,當即偷了一首詩來,“好好好,做一首詩…靈武名高御史驄,更勞開府住云中。美人學刀舞龍雀,廝養能彎象弭弓。城下已無胡飲馬,帳前安用客和戎。不知今曰騏飐閣,誰是西征第一功。”
黎寶兒一聽,撲哧一聲就笑了,“老爺,當我們都是不讀書的呢?這明明是王稚登的詩,就是把[美人學舞魚腸劍]一句改成了[美人學刀舞龍雀],大夏龍雀,倒是有典故的,不知道的,還真被老爺你蒙過去了…在說了,這也不應景兒啊!城下以無胡飲馬?嘻嘻…”說著,就掩著小嘴笑了起來,胡,蠻夷也,眼前這個赤兔夫人,可是地地道道的胡女,蠻夷。
大明視諸國為蠻夷,黎寶兒這種心態很正常,就像是后世花旗國,不也認為戴著斗笠穿著對襟布衣裳的就是[拆那]國的,若是會[功夫],那更是[拆那]國的無疑了。偏生乖官身邊的女人大抵蠻夷居多,黎寶兒有這種心態也是必然的。
乖官一聽,臉上尷尬,王稚登,江南名士,秦淮河上名記馬湘蘭的相好,當初在南京他也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只好打哈哈掩飾。
三娘子斜睨了黎寶兒一眼,故意就用寶兒能聽見的低聲湊在乖官耳邊道:“莫理她,等晚上了,我給你做一個二十四橋明月夜…”說著,還往黎寶兒那邊微微斜了一眼,黎寶兒頓時一滯,就從包伊曼手上搶了剛割下來的一塊烤羊肉,恨恨咬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瞪著乖官,似乎自己咬的就是乖官一般。
乖官的表情頓時就成了[囧]字,如今他喜歡二十四橋明月夜,諸妻妾似乎都知道了,連圣湖公主都曾經拿著一根牛乳蕉問他說,我的額及格臺,你是不是喜歡我對你這樣,然后一口就咬了一大口香蕉。
天朝的南方是香蕉的原產地,栽培歷史超過兩千年,唐朝時候,就有記載,用牛乳蕉和奶酪冷凍后做成酪山,估摸著,也就是后世類似香蕉船一般的冰激凌,故此這東西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物,不過貝加爾達拉伊如此這般,還是讓乖官囧囧有神。
這種本事,一來靠天賦,有些女子可以很深,有些女子略深些就會嘔吐,只好淺淺地來,有些女子吃著牛乳蕉還會拋媚眼,叫你心搖意動,有些女子明明很賣力,可瞧她臉紅脖子粗地模樣,哪里有一絲審美?故此這爽快程度自然就不一樣,天差地別的,天賦如此,不可強求。
二來么,臉皮要厚一些,如三娘子這般,很爽快就說,我晚上吃牛乳蕉,并不會顧及旁邊有別的妻妾在,可像是黎寶兒這般,或許偶爾也會羞紅著臉說,奴奴給老爺做一個二十四橋明月夜,可讓她如三娘子這般當眾說出來,卻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自然就吃癟了。
這時候馬琳公主就往乖官身邊湊了湊,撒嬌一般搖他,“我要吃香蕉船。”乖官臉上一黑,真真是無話可說,看看一直沒開口的毛利蘭,這時候忍不住就道:“還是蘭姬老實啊!”
毛利蘭如今可不笨了,也會拉幫結派了,當下淺淺一笑,掩著唇低聲道:“臣妾也喜歡吃香蕉船的。”她若是不說這一句話,豈不是說,這些女人中就她一個人知情識趣?那不是招所有女人恨么?
乖官看她這般,只好苦笑了,好在,他還能苦中取樂,指著毛利蘭就說:“蘭姬啊!沒想到啊沒想到,你這樣濃眉大眼的,也背叛革命了…”也算是一種自嘲了。
正在這尷尬地時候,菅谷梨沙匆匆而來,“殿下,爾國臨格臺吉求見。”乖官一聽,正好解圍,“趕緊讓他過來。”
三娘子瞧他這模樣,就吃吃地笑,星眸如霧一般。
一忽兒,爾國臨格臺吉就到了,先就做了蒙古人最尊敬的禮節,乖官笑著就道:“臺吉,辛苦了,這趟燕京城走的如何?”
爾國臨格臺吉臉上全是喜色,“恭喜國舅爺,賀喜國舅爺,娘娘誕下皇子,萬歲大喜,賜名常泂,我離開燕京城的時候,內閣正在議著,到底是給娘娘加貴妃號,還是皇貴妃號…”